而对林湘的消失,楚熙给出的解释是林湘提前去恭县寻找太夫人的踪迹,要在恭县接应她们,而她派遣了楚云贴身保护,没有什么问题。
楚浔上前牵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带着她往里边走。
穿过长长的宫道,两个人静静地走在这一片黑暗里,心,却是无比宁静。
这冬季,没有夏日的虫鸣鸟叫,也没有当年甘陵王的侍女宫人来来往往的身影,在夜色下,荒草遍地,更加凄凉。
手心里的温度依旧温热,从手掌传递到心脏,暖暖地,似乎这里只是散步踏青的郊外,这个季节是正好可以谈情说爱的初春,一切都很美好,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俗事干扰,就这样两个人,慢慢走着。
只要有身边这个人陪着,大概世间任何地方,龙潭虎穴也能心安。这是爱人的魅力么?是了,原来就该是如此的。
“那天,我从这里带兵进宫,和楚战一起,杀入宫里。”楚熙的声音不悲不喜,似乎在述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这里,我的娘亲,曾经在这里走过,和我的父王,并肩走过。”她每走一步,都要解开一个记忆。
楚浔静静听着她的故事,她没有出声,只是紧紧扣着楚熙的手,不让她失落。
安静。她和她十指相扣,并肩走过楚镇和楚熙娘亲走过的路。楚浔想,如果……她真愿意,陪着楚熙这样一直走。
会的罢?她们会比楚镇和楚熙的娘亲幸福,会比楚禛和楚浔的娘亲更幸福,也会比,所有人更幸福。
因为,她,爱她。楚熙爱楚浔,楚浔也想回报,比她更多的爱。
陪着她走到最后,陪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比大陈江山,重要得多,不是么?
楚浔微微勾起嘴角,无声地绽开一个微笑。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我的父王。我杀过很多人,亲手的,下令的,因我而死的人,比父王更多。”
“佛家有云,杀戮,死后必将下地狱。”她的声音隐隐约约,让人听不分清。
楚浔站定。低声轻笑,那笑声是清冷而淡意,却在她的耳边婉转萦绕。她说,“地狱,你是去不成了。仙境,你也没法去。我在哪,你就在哪。”
不许你上天入地,只能是,我在这里,你也要陪在这里,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旧随游旧地,复记忆情当忆年
走过正殿,转到北宫,楚熙以前的住处。楚浔没有来过甘陵王宫,也没有见过楚熙的宫殿,如今这次来了,才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宫殿已经蒙尘,没有人在打扫,自然也就空置下来。不过东西都没有被动过,依旧保持着楚熙在甘陵王宫住着的模样。
左边的壁上挂着各类的弓箭、刀枪剑戟,右边的墙边靠着一堵书架,上面搁着一封封用锦囊装着的竹简,还有一些锦帛写的书籍,也有羊皮纸的,俱都是兵书图册。
这里充斥着女儿家有的物什,整齐洁净,又占据了一半的武斗器械,看起来怪异中透着自然。
楚浔扫了几眼之后,视线落在一张长案边,那里有一堆的画卷散乱着。她顿了顿,走过去挑了一张,果然见到小时候自己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总角,一脸清冷,似乎不大待见画这画的人,却眼里波光流转,道是无情却有情。
她偏头去瞧楚熙,含笑道:“没想到甘陵小郡主竟擅长丹青。也不知这画中是哪家的女子?能得郡主青睐,实在三生有幸。”
楚熙凑近去看,笑道:“这是我楚家的女子,楚浔楚怀槿。她是当今天子的长姐,大陈长公主,是与我定了婚约的妻子,秦国夫人,是我楚子锦朝思暮想,心里的唯一爱人。我能得她青睐,才是真正的三生有幸。”却借着这话要去揶揄她,“可一日不曾拜堂,我也就只能抱着这画过一日。”
楚浔放下画,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嗤笑道:“那你还是同你画中人成婚过日子去罢。”眼底却笑意连连,温柔地不像话。
带着楚浔走出楚熙的宫殿,往议政殿走去。那议政殿门还是金碧辉煌的样子,内廷还摆设了当时上朝文武百官跪坐地垫子,还有台阶上那张蛟龙盘旋的龙椅和龙案。
松开楚浔的手,她神色恍惚地望着龙椅发愣。
依稀记得,楚镇坐在上面,而她站在本该属于楚照的位置,百官众臣,将军王子之首,她侃侃而谈,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豪气云生。一袭青色罗裙,高傲凌盛,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刁蛮任性,却能把群臣训得服服贴贴,让尸位素餐之辈羞赧汗颜。
每次早朝,她都不拘小节地坐在原本是世子的位置,得意地挑眉望着自家兄长,世子楚照那低着头不争不辩,任她游戏朝堂的样子。
而甘陵王,她的父王,则会听从她的意见,处理所有政务。
当时的她,以为她可以任性很久。
原来,没有谁会包容你一生一世,再久一点,就会放弃你,背叛你。
她苍白的指尖划过那把和京城皇宫里差了一个等级的龙椅,感受到龙椅那触手的冰凉,神色怅然,红衣轻动,坐在了上边。
这是她第一次,坐上这个位置。
真正地居高临下,望着站在原地的楚浔。
高处不胜寒。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楚浔走上陛阶,走近她。
俯身,长发滑落胸前,目光熠熠生辉,直要强势地望进她心里。
薄唇轻启,低声问道:“你,是丢了魂么?”
“我是在想,这个位置以前不屑坐,现在不想坐,而别的位子,只怕我更坐不好。”楚熙回神,抬头对上她的眼,轻声笑了。
“知道刚才我想做什么么?”
楚熙一愣:“你想做什么?”
“招魂。”她轻笑,勾起嘴角,微凉的指骨抬起楚熙的下颚,轻轻吻了上去。
这是由她主导的梦境。她的唇明明是凉的,却能在楚熙的心里烙下一个印记。这想必是世间最有权威的印章,这是不容置疑的专属。
她的嘴里,永远带着清茶的甜味,只是太淡,太淡,还有身上那股特有的女儿香,醉人,沁人心脾,能叫一个人为她疯狂。
她的吻是温柔的,就像是水,闯进了楚熙的梦里,引她起舞,引她美梦,引她沉迷。
就在这最庄严的一国之主的位置,就在这朝臣君王上朝的地方,在这个孤寂的高处,她把身为一方诸侯的女子压在龙椅上,吻她。
尝尽她嘴里的甘甜,等她上瘾后反而追求时,施施然抽身而退。
楚熙背后冰冷的龙椅,被她的体温温热。而楚熙,则红着脸,抱着楚浔微微喘息。
没想到……楚浔这么大胆。真是,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她都不敢想,生怕让楚浔生气……结果……
楚浔忽然在她怀里呵呵地笑起来,似乎心情因之愉悦。
她说:“甘陵郡主,害羞起来,原来竟也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楚熙红云烧脸,连耳边都染上绯色,咬着唇,眼里媚得能滴出水来。
她娇嗔道:“我本来就是临州第一美人,能得我,是不是让长公主殿下欢喜若狂?”
楚浔认真地点点头,笑道:“是美人,难怪我方才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两人笑闹了一阵,才安静得抱着,享受这场午夜的宁静。
“我想去娘亲的宫殿那看看,和我一起去。”她起身,一手拉着楚浔,一手提着裙子,往后宫跑去。
夜色笼罩的王宫,只有一抹火焰一般的红色和一抹清冷的白色,一前一后地飞奔。
笑声盈盈,在这寂静的王宫中,如水面激起的涟漪,扩散开来。
楚浔跟着她跑,嘴角噙着笑,任楚熙的长发随风飞扬,看着她时不时地回首顾望,眼底缱绻流露着,眸光流转,肆意张扬,仿佛天地间,也只有她,和她。
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满满的快乐与幸福就快要溢出来,怎么也藏不住。
风带起了她与她的长发,楚熙转身突然的一个拥抱,让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连心,也纠缠地打了死结。
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雪花,纷纷从天上飘飘纷飞。
楚熙笑着在她耳边道:“我记得你了,阿浔。”
记得第一次见面,你那冷冰冰的样子。
记得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羞恼地推开了我。
记得第一次在你怀里哭泣,你温柔地为我擦去眼泪,还别扭地嘴里说着最讨厌我。
记得再次见面,你那震惊而努力掩饰的慌乱。
记得跑到你的寝宫里,陪你看书,陪你改奏折。
记得你在我怀里睡着,我亲吻醒你后,那假装的平静。
记得你生气的样子,害羞的样子,无助的样子,逞强的样子,冷漠的样子,还有你认真地应我“你若死,我陪葬”的誓言……
还有,你抱着我哭,说我负了江山,你不负我的样子。
阿浔,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记得了,我不要再忘记你,不要再离开你,也不要你哭。
她每记起一点,眼里的泪水就多一分。
原来,我曾经,和你有过这么多的故事。
她潸然泪下,哽咽了咽喉。
“阿浔,我怎么可以忘记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通通忘记?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她紧紧地在她怀里哭泣,眼泪濡湿了那傲然的白衣,也濡湿了自己的眼睛。
楚浔一愣,好久,才伸手抱住她,眼泪也氤氲起来,模糊了视线。
她记起来了。
她记得了。
真好,真好。
这样,她,才算是完整地,属于她。
过去,现在,未来,她都是她的阿浔。
她喜欢,当她一个人的阿浔。
“子锦……”她在颤抖,她紧紧地环抱她,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没有血色的苍白,连唇,也失去了颜色。
“阿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忘记你,我怎么能忘记你……阿浔……”她哭得哀恸,让楚浔为之动容。
再怎么强势,再怎么伪装,你还是这么爱哭,你还是那个,任性的小郡主,只会闯祸,然后在长公主怀里哭得伤心,让她收拾后果的小郡主。
楚浔垂下眼,眼里的雾气弥漫着,嘴角却依旧在笑:“不怪你,我不怪你。”
不怪你忘记我,就当我,没有早一点答应你的惩罚。
不怪你闯的祸,纵容你,一如儿时模样。
不怪你要做的事,因为……你爱我,我心里也只有你,这就足够。
两人站在空荡的宫道上,雪花慢慢落在她们的肩上,落在地上,掩盖了所有的瑕疵。
长风卷起了雪花和那三千相思纠缠的长发。
似乎连无情的天,也流下冰冷的眼泪。
为她,也为了她们。
除了她们自己,还有谁,可以分开她们呢?
连老天也不能了。
因为,江山,与她相比,不足轻重。
远处站了许久老人,望着这里,半天,才缓缓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寻娘亲恭县相见,认女儿逼迫分离
两人携手从王宫出来,见到了在门外等候的,一脸戏谑,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抱着小狼的楚风和几个虎威卫的人。
楚熙咦了一声,好奇道:“你来了?”
楚风笑容满面,挑眉道:“我知道太夫人在哪。”
楚熙脸色一变。偏头看向楚浔。
“在哪?”安抚地紧了紧楚熙的手,她问。
“带殿下与君侯去罢。”把两只爱宠交给两个侍卫,对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军士说。
军士领命,翻身上马。
楚浔和楚熙也分别上了马,策马跟上带路的军士。
急行一夜,直至天明时分,三人才到了恭县地界。
又策马行了十里,楚熙不耐道:“到底在哪?”
军士没说话,继续前行。
楚浔抿着唇不说话。
在楚熙要发火的时候,那军士下了马,停在一处竹林外,跪在地上道:“主公,林郡主让属下告诉主公一句话:‘即使母女再怎么不合,到底也是亲骨肉,见了面,最好是先以情动之,后以理晓之。’,属下使命已成,告退。”
没等楚熙说什么,那军士便翻身上马,飞奔离去。
楚熙一噎。这军士原来不是虎威卫的人,而是林湘派来引她过来的。
想来林湘一定是担心她会发脾气,不肯向她娘亲低头,才有了这分心思。
想到她让林湘去做的事,不禁有些担忧。但楚云的武功不比她弱多少,还是略略心安。
望着那片寥落的竹林,楚熙有些紧张,又有些迷茫。
真的要见她么?楚熙迟疑了。
她恍然听见:“去罢,既然到了这里,终归是天意。”
她不明白这句话,转头去看楚浔。
楚浔在对她笑,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