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谈过之后,楚浔的心情显然压抑了很多。不管是皇帝想用亲情来感化她的冥顽不灵,还是她心里梗塞的那个结,她都无法说放下就放下。
她不需要皇帝那补偿的父爱,她也不是要锱铢必较,可是她得为了楚照讨一个说法。
还有外使来朝这件事,归根结底,她就算是呆在长公主府,心里忧心的还是国事。
最重要的是,楚照那儿已经无法回避,她得想办法,平衡楚照和皇帝的冲突。
皇帝的指婚是一定的,即使是而今放任她自由,她也无法拖延太久。届时皇帝若是强制指婚与她,父命难为,君命更难为,她又该怎么办?楚照可不会甘心放她嫁作人妇。
她烦恼地皱着眉,出神地看着静静站立在风雨中,一直举着灯笼的内侍。
“是长公主殿下在此么?”一道女子娇柔的声音突兀地打破这场安静。
楚浔转头去看来人。
那人裹着宽大的披风,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撑着竹骨伞,由远及近,款款而来。
正是满朝文武一边唾弃,一边巴结的妖女国师,秦淮秦明月。
“……后来秦国师去见陛下,劝陛下天明出发不急,陛下大怒,非要出宫不可,一气之下,气急攻心,结果当场昏倒在地。”
楚浔忽然想起成恩来皇宫之前,曾经跟她说过,皇帝在莫名其妙昏倒之前,见过这位三更半夜还在宫中乱逛的秦国师,没想到现在快天亮了,她还在游荡。
是何居心?
“原来真的是殿下。”秦淮微笑道,“微臣见过殿下。”她微微欠了欠身。
“国师免礼。”楚浔点点头,冷冷清清道。她不愿和秦淮多交谈,正打算离开这,“本宫这就要走,国师要一同去么?”
“且慢。”秦淮笑吟吟地拦住她,“殿下既然到这儿了,不进去瞧瞧么?”
楚浔淡淡拒绝道:“不过是本宫神思远游,误来此处,并非是特地来的。”她抬眼望望朦朦胧胧的天色,说,“就快天亮了,本宫也得出宫回府了。就此别过。”说着便要离开。
“殿下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么?”秦淮再次出声阻拦。
楚浔身形一顿,继而回头道:“这皇宫里,最好不要有好奇心,不然今日知道的好奇事,明日就变成穿肠毒。秦国师还是少知道些罢。”
“若是里面是子锦当初给陛下用来作为出宫交易的东西呢?”她将宫灯递给内侍,从腰间取下垂挂的钥匙,不管楚浔的反应,自顾打开锁。
“你怎么有长泽殿的钥匙?”楚浔的视线落在她手上被打开的锁。
“这个啊……”秦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娇笑道,“自然是陛下给的。”
楚浔默然。皇帝对秦淮的信任,已经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秦淮推开门,走进去。
楚浔没有跟进去,她还是很犹豫,她不是好事之人,然而她也想知道,秦淮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秦淮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幅画儿。
把画打开,楚浔仅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大变,伸手要去夺来。
秦淮快了一步,收回画。
楚浔沉下脸,冷声道:“把它还给本宫!”
“还?”秦淮嘴角扬起弧度,“这可不属于殿下。”
“你想要什么?”
“微臣什么也不想,微臣不但不想,还会送给殿下一样东西。”
“什么?”
“两千禁卫军。”
楚浔沉默不语。
“殿下,微臣有件有趣的事要说给殿下听听。”
秦淮将画递出去,“方才微臣阻拦陛下出宫,是因为臣听到了陛下和林轻语的谈话。”
“陛下问轻语,这副画是否为真,轻语说是。之后,陛下命成常侍下旨给侯爷。”
“圣旨?”
楚照穿上男装被楚云和林湘送回秦武侯府之后,伤口再次处理好,便躺下休息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昏昏沉沉转醒。
起身洗漱之后,更衣佩玉就要出去,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林湘坐在正堂,脸色不怎么好看。
昨晚她没有注意到林湘的异样,现在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坐到林湘身边,关怀地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林湘转头看她,神色复杂。
楚照更加郁闷:“有事说事!”
“你骗我。”
“啊?”楚照没反应过来,“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公主府,立刻明白了林湘的兴师问罪。
“我和阿浔是偶然遇见的,当时我被刺客创伤,你又不在所以我……”
“子锦。”林湘低沉道,“你不要对我撒谎了。你根本就没打算在三月三离开。”
“我……”楚照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不语。
“和我成亲吧。”
楚照霍然抬起头,讶然道:“你说什么?”
林湘抿了抿嘴,重复一遍:“和我成亲。”
“你疯了!”楚照倏然站起,恼怒道,“什么叫和你成亲?!不要拿你自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要和你成亲。”林湘微微抬起头看她,认认真真道。
楚照暴躁地踱步,摇头道:“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不答应。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因为我见了阿浔你不高兴?还是怕我不肯回泾州?”
“不。”林湘闭上眼,叹息道,“子锦,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可是我别无退路了。”她睁开眼,“不管你答不答应,你都得和我成亲,父亲来信要我们早日完婚。”
楚照不可思议地停下脚步看她:“疯了!疯了!你我都是女子,林国尉应当知道,他还要我同你成亲?!不,不,我不要!我不能这样对你啊轻语,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我知道你不同意,可是,这事由不得你了。”林湘正色道。她从身后拿出玄黑色的锦帛,起身走到楚照面前,沉声道,“秦武侯、羽林中郎将、御前行走楚照接旨!”
楚照脸色一变,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敢假传圣旨?!”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楚照暴怒,一掌拍在案上,冷喝:“就算是真的圣旨我也不能接!逼急了我,我就和他玉石俱焚!你何必为了我搭上自己的一切?轻语,你冷静点,我还活得好好的,我不会有事,用不着兵行险招!”
“子锦,”林湘说,“你那幅《武帝征北图》呢?如果你把图给我,我可以求陛下撤婚,你也不用这样为难。”
《武帝征北图》?
楚照顿时冷静下来。那幅图……是她从藏书阁那里拿来的,当时只有楚笙和她知道,林湘怎么知道?
“你要那幅图干嘛?”楚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试探地问。
“你是真不知道该是假不知道?《武帝征北图》里面,有足以致你死命的东西,你居然为了她,把东西给了皇帝!”林湘冷笑。
她知道,楚照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张图并非是武帝所作,而是当年她和楚浔两人闲来无事,仰慕武帝的功绩而作的。后来藏在皇宫的藏书阁里,那日她去给楚笙选书时,在夹缝里找到了,本来想要销毁,可是后来有事耽搁了,最后留恋它是楚浔和她的创作,才没毁掉。
《武帝征北图》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楚照一心想要让皇帝对她放松警惕,便借着献给皇帝军资之时,随手放到了珠宝名画当中,反正以后她早晚能拿回来,就当是寄放在皇帝那里。这事她早已忘记了,如今回想起来,不禁后脊发凉。
无他,《武帝征北图》里面画的那个人……是她楚照,而非真正的大陈孝武皇帝!
如果不仔细看,绝对没法发现,然而下面的题款,可是大逆不道,铁铮铮的罪证。
“青云直上九重天,
马踏山河夜不眠。
横扫八荒何惜死,
翻云覆雨一手间。”大陈甘陵国郡主楚熙题笔。
少年多才的楚熙,狂妄自大的楚熙,还有意图谋反的楚熙。
即使是身死,也得诛连九族!
楚照登时冷汗涔涔,脸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座上。
“想起来了?不是本事大到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么?楚子锦啊楚子锦,那时候可以允许皇帝拿捏你的把柄,现在皇帝想起了这幅画,你该作何解释?你送什么把柄给他不好,非得要送这画!之前没杀你,是因为他念在长公主殿下也参与了这幅画,想要让长公主适可而止,而今殿下违背了陛下的意愿,他还顾忌什么?”
“和我成亲,是你唯一的退路。毕竟他还肯相信父亲对他是忠心的。昨夜我被宣进宫去见陛下,陛下问我这幅图是真是假,我说是真,陛下才误以为他还能掌控我。我说与你有婚约,才保住你,你所是不答应,只怕陛下不肯让你走出京城。”
“而长公主殿下,也会因为你之前的离间,被陛下当作乱臣贼子,一并杀了!”
楚照哑然无声。她误算了皇帝对楚浔的无情,也误算了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事到如今,她想要重新获得皇帝的容忍,只能是和皇帝自认为忠心耿耿的林国尉联姻。
“好……”楚照颓然道,“好,我同意了。”
刚从楚浔那边得到她不嫁人的承诺,自己就先背叛了楚浔,要去和林湘成亲,怎么看,楚照都无比绝望。
她想了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跟楚浔解释,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并非是真的要娶林湘。
可是这样对林湘太不公平,如若被娶了后却遭到休弃的女子,是世人所不能接受的。
然而对楚照来说,如果一定要放弃一个人,那人一定不会是楚浔。
她是自私的,对不住林湘,她只能等自己恢复身份,再给她一门好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府空楼无人,秦武侯被迫成婚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趁林湘睡下,楚照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从马厩里牵出马匹,闪闪躲躲地避开守卫,直到府门,翻身上马飞奔离去。
她没有看到的是,府中阁楼之上,本该睡着的林湘却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看她离开,她的背后站着楚云。
“轻语,要下令请回主子么?”楚云轻声询问。
林湘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夜色,沉默不语。
“我去请主子回来!”楚云作势要走。
“不必了。”林湘摇头道,“就算你把她绑回来,她还是会走,不如等她玩够了,就会自己回来了。”她回身走到跪榻前,说,“她终究是改不了当郡主的脾气,也多亏孙仲得的装扮,不若如此,她那般小女儿家姿态,早就引人生疑了。”
楚照迫不及待地策马疾行,公主府和侯府相离不远,不消几步就到。
下了马,随意地扔了缰绳,撩起长袍疾步往里走,走到门口,被皇帝派来守卫公主府的侍卫拦下,楚照急着去见楚浔,放下大怒:“狗奴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孤是秦武侯!你好拦孤?找死!”
那俩侍卫原本在清风殿当过差,曾经被下令不准楚照踏入清风殿一步,心下以为长公主殿下不喜这位侯爷,又是职责所在,便稳稳不退地强行拦着楚照:“对不住了侯爷,卑职有皇命在身,不能就这样让您进去;且容卑职进去禀报一声。”
“禀报什么!孤与怀槿有要事相谈,尔等如若不肯让开,孤就是杀了你们,也是情有可原!陛下想来也不会为难孤的。”楚照怒喝,按着腰间的伏龙剑,脸色阴沉沉的。士可杀不可辱,一言不合,拔剑相向,这是士人常做的事,何况楚照是堂堂侯爷,怎么说被两个奴才拦下,这都是受辱之事,她本来就烦躁,心里还不知怎么跟楚浔解释,遇到这等事情,必然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其中一个侍卫犹豫着,说道:“殿下今日不在府中,吩咐我等有人来见一律谢绝……”
楚照冷笑地打断他的话:“方才说要进去禀报,这回改口怀槿不在,尔等安敢戏孤耶?”立时就要动手杀人。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各自后退两步,拱手抱拳道:“侯爷恕罪,卑职得罪了!”当即齐齐呼啸一声,引出府内的精兵,甚至连莫弃都闻讯赶来。
莫弃提着剑就出来了。她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要来闹事,还是有势力的公子哥来追求主子来了,不曾想,是楚照这个孽障。
“哟,这不是秦武侯爷嘛,怎么昨夜不告而别,今日是来赔罪的么?”莫弃有心为难楚照,挥一挥手,让侍卫队收了刀剑,阴阳怪气道。
楚照道:“孤要找怀槿!”说着便要往里走。
莫弃闪身挡住去路,正色道:“主子不在此处!”
“你休要蒙骗与孤,孤是真有要事去找她。”楚照虽然对莫弃不喜,但是看在她是楚浔的贴身侍女的份上,还是决定对她客气点,也是给楚浔面子。
“嗤——”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