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楚照,杀是不能杀,天下百姓和满朝文武、皇室宗亲都看着,放也不能放,起码现在不能放。
本朝以孝治天下,楚照替父报仇兴兵杀贼,占据了孝,又占据了忠,平定州郡乱军叛民,是为文武统军将才,如能收为己用,也是天下之幸。撇去身份的话,这孩子也让人怜惜,家破人亡,国除被囚,一个人整合军队杀敌对战,身为叔父,确实觉得骄傲和心疼。
只可惜帝王家,没有叔父,没有侄子,只有君臣。
皇帝低头抿了一口酒。
楚照听到楚浔这般说,只好讪讪一笑,不敢接话,不尴不尬地重新坐回位置,举杯示意自己认错。
三杯两盏下肚,本是为了压制那到现在还没有稳定下来的心跳,却越喝越觉得这酒清澈甘甜,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临州地处与匈奴接壤的所在,所饮用的酒水大多是极为甘烈的酒,极少有人会去喝这种清淡地可与白水一比的酒。
一些皇室宗亲看见这定安侯爷酒量不错,不禁升起想要试探一番的意思,各自端了酒壶,擒了酒爵来频频劝酒。
楚照在一片恭贺声中不由有些得意,能在楚浔面前出风头,也是高兴的事,于是顺理成章地来者不拒。
这边热热闹闹,恭维声此起彼伏,反看楚浔那边,却冷冷清清,没有谁敢上前敬酒。
不知死活。楚浔冷笑。
酒宴从酉时开始,整整两个时辰,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极为热闹。楚照撑不住了,刚才喝的酒,上头了。浑身无力,晕晕沉沉,还热得脸上泛红。虽然意识还很清醒,但是到底还是醉了。
皇帝老了,身子不适,不耐久坐,当即宣布散宴。
众臣恭送,然后各自准备离开,随侍和小厮奴才一发拥了上来,扶着各位主子大人离去。魏王刚想找楚照说话,一转眼却发现楚照已不知所踪,龙椅之下,太子身旁的长公主也离开了。楚慎想起,楚照在宴会上可是一直盯着这位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长公主楚浔,虽然目光极为隐晦。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深的城府也只是个未行冠礼的孩子罢了。
魏王捻须,无声笑了笑,让随侍搀扶着出宫了。
莫弃跟着主子要回清风殿,主子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殿下?”莫弃不明所以。
楚浔冷眼扫视,莫弃一个哆嗦,立刻噤若寒蝉。主子的杀气,不是奴婢们承受得起的。随之,朝阳殿出来一人,步伐急切,却有些轻浮不稳。
那人,莫弃是认识的。
大陈的新封定安侯爷,忠王唯一的血脉,当今天子的皇侄,今日陛下设宴的尊客帝宠。定安侯,楚照楚子锦。她在宴会也被这位小侯爷的风采折服,虽然她只是远远看见。
楚照见楚浔走了,不管不顾地跟上,等候在殿外的楚云见主子出来了,想要扶住,却被楚照楚胡乱推开,脚步虚浮地就要去追楚浔。
“主子,主子,您慢点,唉,您慢点啊!奴才扶着您走吧?”楚云作势要搀上她。
楚照见不到楚浔的身影本就着急,哪里有空理会她,见她就要碰自己,不耐烦地推开他,嚷嚷道:“孤不扶!孤用不着你扶!孤自己走!给孤滚开!楚云你给孤滚开!”
楚云哪里敢放任这小祖宗乱来,这是皇宫,可不是郡主府,万一要是不小心错了什么事,扰乱计划不说,还可能就脱不了身得罪人!楚云冷汗布满脑门,却不敢放松。“哎呦,主子,主子,您别为难奴才了……”
谁知楚照突然犯了浑,一把扯住楚云的衣领,扯近了,冷哼道:“逆孤者亡!楚云你敢拦孤?”
燥热的气息喷在楚云脸上,楚云一惊,想要跪下请罪,被楚照扯着领子无法动弹,但见她眼里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所有人的耳膜,字字清晰地道:“楚子锦,还不松手么?”语气,冷若冰霜。
楚照和楚云主仆俩双双打了个冷战。
嘶,好可怕的声音,好强大的气势。
☆、何恨枝头栖双凤,流水还笑花多情
“楚熙。”楚浔裙角晃动,在楚照面前站定,神色冷淡,目光落在楚照还“依依不舍”紧抓不放的手上,一动不动,“你是想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定安侯爷是——”忽然眸光一沉,似笑非笑道,“是个断袖不成?”
楚照愣愣看着她,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傻傻地松开楚云的手,脸色涨得通红,手胡乱摇摆,支支吾吾地辩解:“不是……不是……我……是他……不是他……是我……你……你……”然后你了半天,愣是没能条理清晰地说出完整的话来。干脆任性地不再解释,伸手要扯住楚浔的袖子,却意外扑了个空。
掌心没有捉住那抹白色,楚照又愣了愣,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失神。反应过来,楚照不知所措地望向楚浔,脸上却是被人欺负、委屈得快哭了的表情。
楚浔不为所动。
楚照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楚浔的置之不理让楚照犹如被泼了冷水,从心底发凉,也因此彻底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让原本波动不平的心情平静下来。刚要张口致歉,楚浔却转身要离开。
也顾不上礼节和身份,楚照快一步拉住楚浔,恨声道:“阿浔就那么不想见到我么?”
楚浔没料到楚照竟然会在旁人内侍面前做出这样失礼越距的举动,不免呆住,虽然自己可以断定这人就是楚熙无二,但现在她可是男子,一个男子与女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宫里本就不是个安全的地儿,什么事情不出一刻就能满城皆知,她行事如此轻浮,真怕别人不晓得她这“狼子野心”么!如此是把我楚浔置于何地!宫里流言蜚语的,保不齐明日就传出什么。
大陈的子民如何看待?大陈长公主与定安侯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她当即甩开她的手,微怒横眉喝道:“楚子锦!”
楚照不依不饶,非要她给个答案,见她生气,也跟着恼火:“楚怀槿,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楚浔按耐下心头翻滚炙热的怒火,紧了紧拳头转身往清风殿去。
她不能在这里和这个混蛋谈论什么尊卑礼仪,楚子锦就是个浑起来不管天王老子的人,在她眼里,什么君君臣臣,什么伦理纲常,什么世俗人言,她统统践踏在脚下!她不是楚熙,她是楚浔,她楚子锦可以不要理智,可楚怀槿是大陈长公主殿下,太子的半个先生,体统和纲常都是她需要维护的,这大陈的江山更是她要用命去守护的,父皇在看她,太子在看她,甚至全天下的百姓也都盯着她。
本来及笈之时就该选驸马出嫁了,她为了大陈的江山社稷,牺牲了嫁为俊郎妇的权利,亲自求父皇拖延成婚时间。换作别人,生的孩子都已经在通读诗书,学习六艺了,可和她相伴的只有一堆堆批不完的奏折。
被楚照这么一闹,她不如早早招了驸马,免得到时传说什么谣言来,羞也羞死!
想到这,楚浔加快了脚步,远远地把楚照给甩了。
“主子?”楚云担忧地凑了上来。
楚照站在原地,神色阴鹜,眸子却是清亮,哪里有半分醉意?
她理了理衣襟,抓住晃动的玉佩,拿在手里把玩,面若寒霜。
“还用孤教你么?”楚照回头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薄唇轻轻一动,而后不作理会,直往楚浔的清风殿去。
低身悉听吩咐的楚云肃然应诺,也自行离开,往宫门方向。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让人心生寒意,充满杀机的一个字。
“杀!”
楚照刚开始确实喝醉了,但是一出殿外被冷风一吹,早已经清醒。尔后她发现有人跟着她,她就决定继续装醉,借着楚云来扶她的时机让楚云传出消息,叫宫里的亲信逮了这只小耗子。
本来打算严刑逼供出小耗子的幕后主子是谁,却没了心情。
楚浔识破了她的身份。
楚浔一见面就给她下马威。
楚浔在生气。
楚浔不喜欢她的靠近。
楚浔不想见到她。
楚浔依然讨厌她。
楚浔,楚浔……
全都是楚浔!楚怀槿,你凭什么让我这么牵肠挂肚的,却一点也不想我?!楚怀槿,你凭什么让我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却自己依旧云淡风轻,谈笑自若?!楚怀槿,你又凭什么对我不理不睬,对我视若无睹?!你到底凭的是什么呐,楚怀槿……
我不允许你在我反复被折磨的时候,你袖手旁观。
我不允许你在我难过不安的时候还能和别人言笑晏晏。
清风殿。
楚照瞪着清风殿门口的侍卫。
侍卫尽忠职守地挡住楚照。
楚照道:“孤是安定侯。”
侍卫仍不移半步:“对不住了侯爷,殿下有命:‘安定侯与犬不得入内。违令者,军法处置!’,卑职不能放您进去。”
军法处置?楚怀槿,你真够过分!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孤么?孤今日偏要进去!”
说着就要直闯进去。
“慢些。”莫弃从殿内出来,正好看到这位定安侯爷不安分地想闯关。本来还对她有点好感,结果之前竟然亲眼看见这位表面斯文,实际是斯文败类,衣冠楚楚,其实是衣冠禽兽的定安侯对着长公主殿下非礼,实在是让莫弃太痛心疾首,好君郎变成了色狼,美梦彻底化为噩梦……
全天底下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
“主子让奴婢给侯爷带句话:‘侯爷还是早些回去,若是今日你敢硬闯,本宫便一世不教你踏进这殿门!’。侯爷请回罢,莫要为难奴婢和侍卫们。”
楚照又是为难又是不甘,但看着架势,如果真的硬闯,只怕楚浔真的有法子让她永远进不得这门。
待楚照真的离去,莫弃才转回殿内,禀告楚浔:“侯爷已经离开。”
楚浔翻开奏折,染红了朱砂笔在空白处作上批注,闻言手上不停,嘴角轻笑:“她那个浑人!”
奏折批改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之前喝了酒,不乏有些困顿,回来还得劳神阅读奏章,一时有点恍惚困倦。
搁下朱笔,楚浔揉捏着酸疼的手腕,端过茶来,茶水早已凉透,莫弃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放下茶盏,楚浔问道:“什么时辰了?”
守夜的宫人答道:“亥时一刻。”
那人又问:“殿下休息么?”
楚浔起身,唤过莫弃:“更衣。”即刻更了衣服,换上轻纱秋菊裙装,又使唤伺候洗漱了一番,让莫弃挑灭了明灯,才上榻就寝。
过了许久,大概莫弃与其它守卫都睡着了之后,楚浔半醒半梦见听见木头咯嗒开合的声响,马上惊醒,右手摸索着旁边墙壁上的剑架,触碰到铁的冰凉,不懂声色地握紧长剑。
那人也许是看不见路,走得七拐八弯,不小心碰到了房里离榻不远的紫金焚香炉,砰的一声动静不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又怕惊醒她,呲牙咧嘴地无声咬牙。
这人不是刺客。
楚浔断定。哪有那么蠢到走路都能磕碰到宫中殿内必有的紫金焚香炉?
那就是贼了。
半夜三更,摸入她的寝宫,不是来刺杀,就是来盗窃。
借着窗外隐约透进来的明亮月光,楚浔依稀看见那贼身形高瘦,应当是个男子。
看来不是侍卫军士,就是江湖大盗了。
本来打算叫来守卫擒住贼子的楚浔犹豫了。来人是个男子,不论如何,对自己的清誉都是有损。而且这贼子倒没有要伤她的意思,蠢得连境况都不清楚就进来,应该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那自己大可以私下处置他。
抓过外衣披在身上,楚浔轻轻拔出剑,往贼人那边去。
贼子听见抽剑剑身与剑鞘摩擦的细微嗡鸣,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然后悉悉嗦嗦地不知在做什么。楚浔趁机绕到他身前,出其不意地将剑架在他颈上,低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不请自来!”
那人身子一僵,恰好吹气的声音消散,手里的东西燃了起来,照亮了长剑的锐利,也照亮了对方尴尬的表情。
只见那人讪讪道:“阿浔,真是好久不见。”
楚浔先是一愣,随即将剑凑近那人脖子,脸色阴沉道:“侯爷好兴致,之前大门你进不得,今夜你就潜入本宫寝宫,做这等鸡鸣狗盗的勾当,真当本宫好欺负么?”
“……”楚照嘴角的笑僵住。
“怎么,侯爷不准备给本宫个解释么?”楚浔冷声道。
楚照此时有些狼狈,她绕过守卫,让楚云带着她从御花园那边捷径后来,绕到清风殿的一侧小门。那花园靠近小门处有一丛荆棘,把她的衣服钩扯成破破烂烂,手上还被拉了一道伤口,血淋淋的,她干脆抹在衣服上,留下一片暗红的血渍。
推了推侧门,发现被锁死了,正无可奈何,楚云指了指虚掩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