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弃点着下颌。
她沉吟不语。
“真是傻子。”楚浔轻声笑道,“若不是迟暮请本宫来,本宫还真不知她有这么个地儿,也不定几时能吃到这些临州美食。为何不说呢?”
白晩推开门,轻步进来,手里还捧着一道菜。
将菜搁在桌上,她道:“殿下方才被人请来,臣还以为是贼人欲行不轨,没想到这里竟是侯爷的地界,倒教臣满足了一回口腹之欲,真是托殿下鸿福。这道菜是掌勺吩咐臣上呈给殿下的,请殿下品尝一二。”
楚浔不动。
白晩道:“这道菜是侯爷亲创的,唤做‘君臣’,乃是以上等食材烹饪而成。这只‘凤凰’是君,而雪莲是臣,臣低于君,仰慕君,君之威使四海为臣。”
“君臣。”楚浔看着用萝卜雕刻成型的凤凰,再也没有想要用膳的心情了。
她起身往外走,对侍女说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治国如烹小鲜,她有这等心思,不如早早回泾州去!”
白晩瞥一眼那道菜,微微一笑。手背在身后,跟了出去。
那侍女等到楚浔离开,立即下令道,“今日长公主来的事,尔等一个字也不许跟君侯提起,否则你们自己跟主子交代去罢!”
众人齐声应是。
“把这些都撤了罢。”侍女抬起下巴,命令着众人。
楚照在侯府用过膳之后,便自己带着楚云,两个人慢悠悠地出府,打算去夜市看看灯火。
没有骑马乘轿,没有前呼后拥,就两个人,穿着便服,信马由缰地往夜市走。
京城的宵禁是在子时开始,城门也在子时后关闭。
和临州的风俗不同,京城的夜市是一种文雅而诗意的活动。
临州地处和草原接壤的所在,甚至有一些地方还和匈奴接触,所以生活习性大多豪爽大方,没有太多的礼仪束缚。
百姓们个个都崇尚习武,能够上马弯弓,虽然不比泾州这样和匈奴接边,年年打仗摩擦的,时不时刀光剑影,血气弥漫,可离匈奴人近,沾染了草原人的放肆不羁。临州百姓自幼接触武艺弓箭,而且几代甘陵王都重视百姓,多次以身作则亲自狩猎,以示对武德武风的肯定和提倡。
临州经过数代君王的经营,百姓富裕,家家都有闲钱。每到夜市,能力强者,可以参加骑马射箭,可以比武较量,胜者将会得到众人的推崇,如果有一些将军路过,甚至可以直接入选军官军职。
所以临州的夜市大多极为精彩。临州的风气不同京城,女子也极是豪爽自然,夜晚常常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地去夜市看热闹。由于夜市亲民,许多官员偶尔也会去游戏一番。
楚照还是楚熙的时候常常自己一个人去夜市玩玩,开始的时候被人发现身份,大家都拘谨起来,没人敢继续,楚熙只好回宫了。后来出去多了,被众人认出的次数也多了,大伙渐渐习惯了这个和他们一样喜欢夜市喜欢打架的郡主,也就毫不避讳地该玩的玩,还耍的耍。
有时候楚熙看到人才,就会暗暗记在心里,然后让人等夜市结束了带其来见她,依据才能,安排官职。这对没有机会施展才华,却极为想要当官的寒门士人可谓是一步登天。其中现在掌握着恭县两只王军的虎威将军楚战、虎啸将军楚逆就是楚熙在一次夜市上淘到的宝贝。
临州的夜市其实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买卖玉石。临州是盛产玉石的地方,每年能够出产的玉石天下无双,甚至连皇帝的玉玺、玉笏、冠玉、玉带等专用的美玉无一不是临州进贡的。白日开采矿石,晚上拿到夜市交易,使得临州成为玉石的天下。临州百姓爱玉,日常、婚嫁、丧事,没有不用到玉的,甚至每家再穷,也有一两块玉在。
京城就不一样了。京城的夜市是高雅的,是礼节不减的。无论天下如何衰败,甚至胶州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人人相食,也绝不会给繁华的京城带来半点影响。该游戏玩乐的就继续游戏玩乐,该醉生梦死的就继续醉生梦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干他们的事。
京城的夜市是温和而优雅的。它的内容就是投壶、覆射、歌舞、唱戏、说书、吟诗、赏花、看月、游湖、猜谜、放灯、交好……能这么游戏的人,不是文人墨客、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就是商贾富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这里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风流倜傥成风,挥金如土;这里守礼规矩,男女不敢直视,繁文缛节甚多;这里举手投足拘束,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王侯,冲撞了哪位将相。
然而,这个地方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似的笑,似乎一切都很好很满足,天下太平,官员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清平盛世,国泰民安。
楚照也在笑。她笑她生长在这样腐朽的王朝——愚昧的臣民、腐败的官吏、昏庸的帝王、颓败的天下,每个人都沉浸在所谓的“太平盛世”之中,虚妄的安乐无忧之内,把那些阴暗角落的肮脏都一概否认,只相信这天下,还是武帝、文帝的安定天国。
匈奴的议和让他们沉浸在“唯我独尊”的世界,皇帝的削番让他们以为天下一统,京城的夜市,就是玩乐,挥霍而已。
武帝时期陈人的血性早已被磨灭,一味的儒家仁义道德让他们安享和平。
楚云忽然低声跟她耳语几句,楚照徒然冷笑:“内奸?呵。”
一个在台上唱戏的小生慢慢地舞着刀,唱道:“奈何则个——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楚照似笑非笑道:“听见了罢?‘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非得试探孤的极限,孤便透露出来,又有何妨!就看她承不承受得起孤的大礼了。”
“主子还是回去罢,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动手,若是她真在这里下手,届时引来司隶校尉、北部都尉、城防军、京兆尹,惊动了长公主殿下或是陛下,那可就不好收拾了。林湘姑娘也会赶过来的。”楚云忧心道。
台上武生银枪一指对面的“敌人”,暴喝一声:“呔!小子哪里走!且吃我一枪!”说完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目露凶光。
台下观众齐声喝彩:“好!彩!”
两武生兵器交接,齐齐气势一变,猛然转向台下的楚照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一线斗刺客,救驾而来勇杀敌
异数突起。那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认准了楚照的位置,配合默契地一跃而起,落到她的面前,一人挺枪挽了个枪花,直攻楚照面门;一个举剑二话不说就往下三路招呼,两人齐心协力,作势要将她的命留下!
还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百姓此时被这刀光剑影的场面惊吓住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啦!”众人立刻明白过来,哄地乱成一片,向四处散开逃命而去。
不消一刻,整条大街轰然打乱,俄而,一人高呼:“杀人啦!”千百人信以为真以讹传讹,齐声大呼:“事急矣!有人造反!速速去请楚大人来!”
“去请张将军!”
“应该先请吴大将军!”
“快逃!”
“救命啊!”
“哎哟,疼死我了!”
“啊!”
“让我先走!”
“我先!”
侍卫努力把人群格挡开,不让乱民靠近楚浔。
楚浔蹙眉,对白晩道:“迟暮可知发生了何事?”
白晩不等回答楚浔的问题,随意从身边拉过一个慌慌张张要逃跑的男子,疑惑道:“尔等跑什么?天子脚下,哪里来的乱事!”
“你……你放开我!我……我这是要……要去、去请大将军来平定叛乱!”想从白晩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袍,却不料白晩是个练家子,揪着他不放,纹丝不动,无奈何只得急切大概地交代自己所知道的,“前边戏台的戏子在唱戏,忽然两千叛军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啦!一个劲地杀人、杀了好多人啊!唔,半条街道的人都被杀啦!大家都在逃命,你们也快点逃罢,晚了就来不及了!”
白晩却是不信:“哪里有两千军队?就是有也进不了京城!那护城军且不说,司隶校尉的一万人马是摆设么?再说了,你说半条街市的人被杀了,那京兆尹人在哪?你分明就是制造谣言!”
男子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杀人的事情却是真的,自己好心提醒这对夫妻快速离开,没想到却被说得如此不堪,当下气急败坏地扯着自己的袖子道:“哎呀,你个不识好歹的!我不与你说了!放手!”用力一甩,挣脱了白晩的钳制,撒腿就跑。
楚浔在一旁听了,思忖了半响,才道:“念溪,你带人去调集五百禁卫军来,迟暮,与本宫前去看看,是谁在作乱!”
“不可啊殿下!”白晩大惊失色,生怕楚浔有所闪失,立即出声阻拦,“殿下是万金之躯,安能以身犯险!”
莫弃却慨然应诺,不做迟疑地回身往长公主府去。
楚浔抿着嘴,不悦道:“本宫希望,这是迟暮最后一次对本宫的决定提出质疑!”
白晩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是犯忌讳了,当即不敢辩白,惨白着脸色,拱手道:“微臣,明白。”
点点头,楚浔提脚往事发地点走。白晩紧跟其后,脸色稍缓。一行人步伐匆匆得赶到戏台。
在那持银枪的刺客露出不善的眼神之时,楚照就警惕起来了。手一直按在伏龙剑的剑柄,人紧绷起来,等到两刺客手势一变之时,楚照眼睛一眯,快速地抽出剑,对楚云道:“快去给孤点齐一千禁卫军,孤要灭了那狗奴才!”
楚云举剑抵挡其中一人,三两招寻个空,击退他一步,趁机曲指在嘴里一吹,吹出长长的,尖锐的哨声。
隐藏在远处的侍卫齐齐抽出兵刃,冲出来,围着两个刺客就攻。
楚云借着空隙冲楚照喊道:“主子且退!这里交给奴才就是!”
说着推开持剑刺客杀死而倒向自己方向的侍卫,高声喝道:“虎威军,列阵!”
“喝!”十数名侍卫眼神一凝,各自配合为战,按着阵法选择方位站好,刀枪齐出,齐心协力攻取两名刺客。
两刺客交换一个眼神,一个全心守着,一个直接杀向楚照!
楚照冷笑一声,大声高呼:“虎威卫!”
众侍卫齐齐应和:“有我无敌!杀!”
这两刺客都不是什么善茬,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不管不顾地想要取楚照的性命!
“主子!且退!”楚云见楚照不退反进,惊得又提醒道。
楚照怒道:“孤是那种临阵脱逃的孬种么?你不去调集禁卫军,违抗孤的军令,看你如何跟孤交代!”
此时一支百人军队刚好经过,楚云见侍卫一一倒下,楚照也凶险异常,忙喊道:“救驾!有刺客!”
军队百夫长听见呼救声和打斗声,抽出刀问:“尔等何人?!”
楚云道:“秦武侯在此!”
百夫长同亲信对视一眼,大笑道:“原来是侯爷!兄弟们,给我上!”
楚云松了口气,却觉得有诈,猛然心被提起到嗓子眼,冲楚照吼道:“小心!”
楚照一回头,看见百夫长举着刀砍向她,忙急急往右一躲,踢掉他手里的刀,怒道:“想杀孤?孤先杀了你!”回手便是一刺,却被一杆银枪逼至身前,划了胳膊一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衣服,湿透了长袖。
楚照大怒,放过百夫长,与使枪刺客捉对厮杀起来。
等楚浔和白晩赶到之时,便被楚照红着眼招招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气惊骇住。
楚浔一刻也不曾迟疑,拔出莫弃的剑没有一丝停顿直指使枪刺客。
刺客用的是行伍中的招数,招招狠辣无情,不是对准楚照的心头就是对准楚照的脖子。好几次锋锐的枪尖都要刺中命脉,险险被楚照躲过。
那阴寒的气息和楚照的脖子擦肩而过,让她不由汗毛直竖,冷汗涔涔。忽然一阵晕眩涌上双眼,眼前模糊一片,脑袋生疼,不由后退一步,就要晕厥。
她几乎都能听见刺客的冷笑,还有银枪破风唰唰的声音,可她根本无力抵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来不及想,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耳边突然听见“叮——”地一声金属碰撞,她的眼睛也看得见了,晕眩的感觉也消失了,顾不上猜测这是怎么回事,死死瞪着楚浔坚毅的侧脸,她的眼光柔和了下来,人也跟着放松了。
楚浔一边对付刺客,一边还要注意楚照的安危,抽空瞥了她一眼,随即被楚照呆愣盯着她的眼神,看起来极其温柔的表情,气得手一抖,被刺客找到破绽,割到手腕上,幸好她反应快,躲开了。
可是光洁的手背被划出了一丝红线。楚浔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伤害过,从来都是只有她让别人血流成河的份,哪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