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日从你那回来,吹了一会儿的风,又在外边淋了雨,这才复发了。”
“关于轻语那日……无理取闹,是我们的不是,对不住了。还有,谢谢你让莫弃跟宗正卿说我伤未痊愈,免去我私闯你寝宫的罪责。”
楚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淡然回说:“错不在你。”
然后,楚照点点头,遂两人俱都安静下来。
宴会上无非就说什么长公主楚浔和秦武侯楚照两人按祖制应该出宫建府,皇帝虽然喜欢两人也不能强留太久,耽误了两人,借着这个宴会庆祝两人算是真正被承认地位了之类云云。
而后,成恩高声喊道:“宣乌孙二王子刘信、匈奴大王子乔应觐见!”
二十几个使臣衣着鲜艳,穿着羊毛坐的棉衣,戴着玛瑙珠玉,琳琅作响地进来,两位领头的王子单腿跪倒在地,右手放在胸前,用生硬的汉语呼喊道:“仁慈的天子,外邦使臣携同草原上的苍鹰拜见陛下!”
众使臣叩拜在地,口里高呼万岁。
“我道是谁呢……”楚照闷声道。什么乔应,不就是呼灼娇么?这个野蛮女子,怎么装成她哥哥的样子,难道她是为了好玩来的京城?虽然有孙仲得的易容,但楚照还是有些担心呼灼娇会认出她来,不禁低下头,借着喝酒掩饰自己的异常。
楚浔侧头瞧她。看样子楚照和这几个使臣认识。不过临州本来就临近草原,甚至有点靠近匈奴,虽然隔着两个郡,但是甘陵郡主可是每到秋季都会去草原狩猎一番。
见她伤未痊愈就要喝酒,楚浔只是皱了眉头,却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毕竟楚浔现在想清楚了,楚照在这里多呆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尽快送她离开才是上策。万一再做这些给她希望的事情,楚照更不可能走了。
她忍着不说,使自己面对使臣。
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以往外使来朝,正经事都是放在朝会上,这次设宴不过是接风洗尘,款待使臣,用来彰显帝王的大气和朝廷的大国风度罢了,并不会在此谈论国事。
不耐热闹的长公主殿下往往都是没有等宴会结束,便先离开了。让莫弃和皇帝说了几句,便乘着车撵,领着宫人从建阳门出去,径自往长公主府去。
楚照坐在位置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身边的人离去时,她也不曾回过头去看一眼。不是她狠心,也不是说她真的放下楚浔,只是她怕自己多看楚浔一眼,就会多一分后悔,多一分眷恋。
她怕自己没有铁石心肠,怕自己真的会出尔反尔。努力让自己慢慢放下,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她无视楚云的劝阻和秦淮频频暗示的眼神,她只是想喝酒而已。
身边楚浔的位置边上的凝安公主疲倦地要奶妈送她回去,楚照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送到她手里,说,“筠儿,这块玉是临州特产的墨玉,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就送给她,它能保佑你幸福。”
楚筠拿着墨玉,和她招手:“小皇叔,谢谢你的玉,筠儿会幸福的,小皇叔也要幸福。”
楚照眼睛湿润地点头道:“好。小皇叔一定会幸福的。”
目送着奶妈抱着楚筠离开,然后见楚笙一丝不苟地跪坐到楚浔的位置上,拿了一个杯子,抓着酒壶倒满一杯,递给楚照。
楚照不动。
楚笙正色以对:“皇叔,楚笙想好了。楚笙想要保护好妹妹,楚笙想要像皇叔一样,足够强大。”
楚照颔首,接过杯子,喝光里面的酒,又倒满,目光怔怔地望着楚浔离开的方向,洒然轻笑:“楚笙,皇叔只是要你明白自己该处的位置而已。呐,曲宣想要让楚筠去和亲,孤帮你把曲宣搬开了,至于其它,孤要看你表现了。”
“多谢皇叔指点。”楚笙拱手一礼。顺着楚照的目光看去,楚笙低声道,“皇叔本来就是洒脱之人,不必拘泥世俗,如今皇姑姑身在棋局,只有您能够救她,皇叔何必为了颜面,而使自己做出后悔的事情呢?林姑娘阻拦你是想皇叔好,皇叔若是坚持,林姑娘怕是没有理由阻拦您的。”
他正经的神色,教楚照由衷感慨地叹息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江山如此,人也一样。楚笙啊,你的父亲是个好儿子,可你的皇爷爷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啊。如若真有一日,你选择跟你父亲一样,反抗命运,在京城呆不下去,就带着楚筠来泾州找小皇叔。起码,小皇叔会给你足以施展才华的地方!”
“楚笙楚笙,你父只想求生,你是你父亲的新生啊!小皇叔很敬佩你父亲的节气,可这世道,都不是能容忍这样的人。只怪世间太残酷,剥夺了你父亲的生存希望呐!”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闭门修心,秦武侯拖延归期
等到宴会结束,楚笙才扶着太后一齐回宫。
楚照吩咐楚云和秦淮告别,一个人慢慢吞吞地往外走。
本就意识清醒的楚照,一出来被冷风一吹立马就精神了。只是身体还是那样孱弱,没有什么力气。
刚和楚笙的谈话,楚照会心一笑。这是个可造之才,无论如何,能够掌握到自己手里,都会是一大利器。倘若是用得好了,以后甚至可以达到不可估量的地方。
楚照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逆天行事的天之娇女。她决不可能在心里有了楚浔以后还会嫁给别人。所以这辈子她注定是子息无缘。既然楚笙的太子老爹死在皇帝手里了,还背负了一个反贼逆子的罪名,楚笙孜然孤独无依无靠,楚照乐意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培养。
其实她也是偶然遇到楚笙的。刚来皇宫不久,某日前去太后宫里请安问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卓尔不群的皇长孙。
通过慢慢的接触了解,楚照很是欣赏楚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懂得利用太后来保护失去皇帝宠爱和大臣支持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一棵好苗子。
她提出让楚笙跟着她,对他承诺保护好楚筠,还和他商谈,教他如何更能获得太后的心疼和皇帝的欢心。
直到之前,她看到曲宣的两份奏折,一份是请长公主选驸马,一份是建议朝廷和匈奴议和,如果可以,就让凝安公主和匈奴联姻,换取时间,等恢复了国力,再一举灭掉匈奴和乌孙。
楚照借着半真半假地发怒曲宣上的那份请招长公主驸马的奏折给楚浔看,一面偷偷把另一份奏章藏在袖子里,带给了楚笙。
之后,楚笙请求她整治曲宣,她也就顺理成章把曲宣搬倒。
不过,现在,她该做的就是出宫回府,去见见楚风楚然。
楚云在宫门口跟了上来,拉了两匹马,两人翻身上马,径直往侯府而去。
楚浔对了解长公主府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随意点了几个园子,然后定下自己的房间,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
茶还是御贡的茶,书还是她清风殿的书,奴才还是那些侍候她多年的奴才,只是这里已经不是皇宫,而是她的长公主府。
楚浔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并不为自己逃离了那个阴沉死气的牢笼而感到欢喜,甚至她有些落寞。她已经习惯了皇宫的危机四伏,突然要她在没有危险,没有斗争的地方修身养性,她很奇怪地躁动起来。
即使她有心里准备,曾经也幻想过要飞出那个华丽的牢笼,可是当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实现了,当她飞向了广阔的天空,她又出乎意料地迷茫了。
她觉得她甚至眷恋那个地方。起码她在那,就算皇帝不喜欢她,她也能靠皇帝很近。
父皇养她十八年,对她可谓疼爱有佳。如果不是父皇老了,心智被某些佞臣迷惑了,对她有了猜疑,她想她也许会在皇宫老死,直到她出葬那天为止。
她坐在榻上,陷入沉思。
莫弃在一旁看她眉头深锁,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现在搬出皇宫,离那些斗争远了,也离皇帝的信任远了。
她记起之前楚浔让她去打听的事情,得到那个消息她更加担心了。她偷偷看了楚浔一眼,心里有个主意,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楚浔恍然回神,瞥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淡淡地捧着茶盏,没有说什么。
迟疑了一会儿,莫弃终究是忍不住气,先是望了楚浔两眼,然后才吞吞吐吐地问:“那个……主子明日还要去皇恩寺么?”
楚浔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道:“每年本宫都会去的。只是今年,终究是不一样了。”
“主子,虽然陛下让您搬出皇宫,可陛下对您还是好的,你看这公主府,这房间都是按着您的喜好布置的,兴许陛下只是按照礼制,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罢了。”莫弃说着,忽然记起了没搬出皇宫之前,皇帝给楚浔送的那卷竹简,还想要说下去的念头戛然而止。
忙话锋一转,改口道:“主子,可还要给太子殿下递信?约了明些时候一起出发去皇恩寺?”
楚浔搁下茶盏,起身往隔间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承和若是记得,自然会去,若是忘了……没有那份心,本宫又去叫他做甚!”
撩开纱帘,楚浔回头,沉吟半响,才慢条斯理地说:“以后,如果承和顺利即位,你就不要再回皇宫了,去和莫离一起离开罢。”
莫弃一愣,默默地转身。吹灭烛火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驾着马慢慢走到秦武侯府,楚照抬眼看了看灯火辉煌的侯府,再看看门前站着的,穿着铠甲,挎刀正立的御林军,轻哼嗤笑。
而今她出了皇宫,就算皇帝想要下旨让她死,她也能毫发无损地回去泾州。这些所谓的御林军、羽林军、禁卫军、护城军,也阻挡不了她。
唯一一个能够阻止她离开的理由,却不再是理由。
她要她走。
可是她又能去哪?泾州?临州?她的父亲兄长要她的命,她的政敌对手要她的命,就算是楚浔,她也想要她的命。
天下这么大,她却竟然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如果一定要死,与其死在别人的手里,还不如就这样死在楚浔怀中。
黑夜中飘摇的灯火把她的侧脸照亮,另一半却隐藏在黑暗中。
把马匹交给楚云,让她牵进马厩,自己甩着袖子,慢慢踱步进府。
才进府内,耳边便听见一声清朗大笑,那人谈笑自若,侃侃而谈,一丝停顿也没有。
楚照没有上前打搅,而是驻足聆听那人言谈,只听到那人说了句“……休与我说什么以退为进,侯爷便是输了又如何!我只知天底下女子无数,哪一个可以和长公主比肩?若不是君侯是宗亲皇室,早早娶了长公主,两人又有谁作敌手!不过……可惜君侯对长公主心太软啊。”
楚照哑然失笑。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她楚子锦对她的让步妥协,而楚怀槿永远都是这样,宁愿放她离开,以为这样就可以补偿她付出的一切。
又听见另一个人说:“君侯若是说个‘可’字,我楚风二话不说提一部兵马就把长公主‘请’到临州去,好教君侯与她成婚,做一个天下艳羡的侯爷夫人。若是进一步说,君侯以后封了王爵,长公主可就是开国王后,以君侯痴情之心,定就唯有一个王后,三千独爱于一身,哪里不好!总好过在此被陛下忌惮防备。”
“此话休得再提!长公主再如何,也不是我等可以非议的,祀巽慎言。”又一个人,声若娇莺,语气冷淡不悦道。
楚照听到这里,也知不妥,便从树下出来,近到三人面前,笑道:“好个群英荟萃!都在这等着孤呢?”
三人齐齐躬身行礼:“臣等恭迎君侯!”
借着烛火一看,楚照恍然笑道:“祀巽、以琛还有轻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呃。”楚然哽咽无语。
林湘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楚照道:“父亲来信了。”
气氛一下子僵住。
尔后,楚照才轻笑道:“太尉他……说了什么?”
林湘并没有说什么。她素来都习惯了寡言少语,若不是那日楚浔让她看不下去,她才肯为了楚照强出头,说到底,她更喜欢沉默以对。
楚风从怀里掏出信来,递给了楚照。楚照看了一眼,没有接过去,只是直直看着她,说道:“想必是要孤回泾州罢。”
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楚照瞧着楚风,又转头去看林湘。
“子锦既然知道了,准备如何?”林湘神色不变,意思却极为明显。她自然是希望楚照能够回去的,泾州现在停战,如果楚照能够早点回去,就能多赢得一些机会。
何况,她更希望楚照能够离楚浔远点,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再相见。
她承认她有私心,她唯一一点私心就是希望楚照能够过得好一点,做楚照该做的事情。
其实她和楚浔并没有什么仇怨,甚至楚浔她也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