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明白自己,一边想要楚照的命,一边想要保护楚照。
不过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了。
“皇姐,兄长,你们快些去沐浴。孤和先生依言去找魏皇叔,抓了那个该死的蔡祢和蔡中,押在堂下,便交由皇姐处置。”楚渝等二人出了牢房,迎上来道,“现在已经是子时,再过一会儿就是早朝了,承和和先生需要先回宫回禀父皇,请一道旨意降罪蔡祢。”
楚照点头道:“承和安排合理,你便先回去罢,陛下醒来定会得知此事,还是需要有人回禀陛下事由。怀槿我会照顾,等此事了结,再回宫里去。”
二人带着一队军士,还留下白晚听从楚照吩咐。
到了内堂沐浴更衣之后,楚照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因着魏王准备的不是常服反而是正经的侯服,楚照一个人穿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不想要人侍候,只能自己动手。好在楚照之前怕身份暴露也学着穿这复杂的侯服,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黑色庄重的侯服宽大威严,麒麟瑞兽站立着,面色严肃。一条条暗金丝线穿绣的花纹勾勒出王侯的正气凛然,玉带束紧腰身,流苏系带玉佩,腰间还有长剑挂垂。脚踏祥云靴,头戴玉簪冲天冠,身姿挺拔端正。眉宇坚定冷峻,星眸瀚海深渊,神色冷淡清寡。
手按长剑,踏步而出。
楚浔也换好衣服,打对间出来。
即使是素雅的白色宫装也不能减弱她与生俱来的气势和高贵。
罗裙素白衬美人,青丝玉簪点朱唇。
轻语如梦笑如月,唯有天下第一蘅。
不如宫廷女子的庄重正服,而是一袭白色轻衣,倒是清冷之极。
楚照见了,回身到房内取了狐裘,走到楚浔身边,抖落开来,为楚浔披好。
“天气如此冷,还穿得这般单薄,小心生病了去。”
揽着温暖的狐裘,楚浔忽然微微一笑,拉着楚照的侯服道:“我竟也未曾见过哪个侯爷这般清秀的容貌,还能撑起这身衣服的。倒让你这胡乱来的,试了先。”
楚照也笑,张开双臂,让楚浔瞧得清楚,得意道:“孤这身衣服太小,改明儿换身蟒袍,让阿浔瞧瞧,是不是更加不凡。”
楚浔漫不经心,淡淡说:“什么时候把这五千户侯服换成万户侯服,再来和我谈你多么‘威武不凡’,不过现在你先去把那口气出了,才能显示你侯爷的厉害。”
本来曲宣那位置她就想动了,可是这老东西死都不肯辞官,她总不能随便找个罪名把曲宣给弄下台罢?楚照看他不顺眼,也就由着她胡闹,反正能不能弄倒曲宣,就看楚照的本事了。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楚照想要动曲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这次顺水推舟成全她,有何不可?
“侯爷,殿下,魏王有请。”不得不说,白晚永远都是破坏楚照好心情的能手。
“白迟暮!”楚照咬牙切齿,恨不得啃死白晚。没看见她和她家阿浔正在培养感情么!白晚干脆改名白痴木好了,真真是气死她了!
转身往正堂去,连和魏王虚情假意客气一番都没心情了,草草说了几句官话,坐到正位上,拿起惊堂木,恶狠狠瞪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校尉大人,把惊堂木往公案重重一拍,冷喝道:“把犯官蔡祢、犯人蔡中带上堂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退为进公堂释罪,阴胜阳县令出山
十二月正旬的阳光温柔而和煦,即使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冷了半池冰水,也不使它半点失色。地上的雪堆积成一层匈奴盛产的羊毛毯子似的铺垫,把四周的地都盖住了。连屋檐的琉璃月寒瓦当都被遮掩住,几乎成为雪筑的城了。大清早宫道上内侍们已经清扫干净,宫殿的台阶前一片湿润,想来是扫干净的残雪化成了水,倒似被清洗了一遍。
白色透着黄色的屋檐,红色高深的宫墙,暗黑的宫道,还有湿润延绵不绝的长阶,安静而古朴,清冷而显得森严。
侍卫们穿着棉制的宫装挎着刀,端正守礼地立在殿前,面无表情,似乎石雕一般。偶尔可见鼻子呼出一口白色的冷雾,才觉得这是个活物。
御林军和禁卫军各自穿着铁甲,或举长枪,或佩利剑,神色冷然都巡视宫廷,一丝不苟。
内侍和宫女低着头,步伐匆匆地走过宫道,偶尔低声传话,完毕,便木着脸忙不迭往另一个地方去。
乾元殿里,老皇帝靠着龙椅,呼呼喘气,颇有行将就木的凄凉。面对寒冷的冬日,这位大陈英明神武的天子不禁冻得发抖,就算火盆已经点了十余个,门窗也关得紧紧的,被子盖了两层。
皇帝抓着边关传来的战报,眼睛吃力地看着回报,苍老的眼皮时不时用力眨一眨,试图减缓自己的劳累。
总算看完,放下竹简,皇帝鼻翼微掀,奄奄一息地靠着冰冷的龙椅。
他感觉自己这回真的老了。
他抬起头,费力地问一句:“国师呢?不是说要来见朕么?怎么还不来?”
内侍低着头,尖细的声音惹得皇帝有些烦躁,“奴才让人去问问?”
皇帝想了想,皱眉道:“成恩呢?朕怎么没看到他?”
才说完,成总管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和他走一起的,就是皇帝等得不耐烦的国师大人。
“微臣见过陛下。”秦淮穿着黑白分明的道袍,人便突显出清瘦来。
皇帝看看弯腰行礼的秦淮,坐正身体,缓和了松弛黑黄的脸,不咸不淡道:“国师,朕的不老丹药呢?”
“陛下,”秦淮一挥衣袖,手里露出一个檀木盒子,小小的,约莫有巴掌大小,“臣这就侍候陛下服用。”
皇帝忽然眼里爆出精光,精神似乎一下子好起来,身体不由稍微向前倾斜,压抑着三分欢喜,笑道:“快快呈上来!”
张开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承接秦淮轻捏着的黑色丹药,迫不及待嚼动几下,咕噜一声吞咽了。
等了一会儿,皇帝精神慢慢恢复惫懒的状态,歇息了片刻,似乎真的感觉自己轻松很多,气息平稳下来,眼睛也睁得开了。
秦淮扣住皇帝的手,沉吟半响。
皇帝也不生气,等了等,直到秦淮把手缩回去,才问道:“朕……可以长生不老了么?”
“陛下只要坚持九九八十一天不近女色,不忧心不喜怒无常,则可矣。”秦淮恭敬地退到一边,低着头回答。
尽管还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见效,但皇帝还是笑了,以后还有无数个八十一,现在忍忍就过去了,有何不可?国师真是神女,如果能够长久守着大陈江山,皇室……
皇帝想到这,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朕耐得住的。国师在宫里待得安逸否?”
帝王的心思,让秦淮不得不稍稍揣测。
她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三个意思。一是关心她能不能适应皇宫;二是打听有没有人为难她;三是皇帝表示对她宠信有加。
不管到底皇帝言外之意是什么,她都得小心翼翼回答,哪怕这个是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濒临死亡的老人。
死,只是这个老人的一声叹息罢了。
“微臣觉得只要是大陈,哪里都是好的,特别是皇宫,天下精华所在,怎能说不安逸呢?”秦淮垂着眼帘答道。
圆滑的国师,圆滑而不可挑剔的回答,让皇帝微微惊讶。
“好罢。朕最近梦见了一只马儿,国师能替朕解解梦意么?”皇帝宽容得显示出一个帝王的忍耐力和心机。
秦淮没有作答,而是反问:“马者,忠诚笃信也。陛下梦见马,是在哪方?”
“东。”
“东者……极贵。”秦淮躬身一拜,不再回答。
极贵?皇帝思索着。唔——不正是楚么?楚姓乃是天下极贵。不过在东,也没有什么人在……马……
驱驰者,当为马。
马者,为臣也。
皇帝凝神,百思不得其解。
“微臣告退。”秦淮达到了目的,也暂时延缓了皇帝的衰老,就该抽身而退了。
“嗯。”皇帝走神了,无意识应答。
等秦淮退出去,皇帝这才问一直待在殿内的成总管:“浔儿在哪?”
“回陛下,殿下和太子、魏王、秦武侯爷以及莫太傅去了京兆尹府。”
皇帝皱眉,又问:“蔡文衡?兴师动众的,又是要作什么把戏?”
成恩斟酌用词一番,回道,“蔡祢的三公子把秦武侯爷给绑到牢狱里了。听说还……羞辱了长公主殿下。”
“嗯?”皇帝眉头皱得更厉害,厉声责问,“蔡祢真的作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蠢事?!岂有此理!混账!让曲宣来见朕!还有,传旨秦武侯,命他把蔡祢拿下,朕要亲自过问!”
说完话,有些喘息。
再说楚照,登堂审官,端得是神气十足。
二话不说先祭出伏龙剑,再一一列举蔡祢和三公子的罪状,并且还让人质控二人,把两人的罪行统统数落了一边,也不治罪,命人脱去蔡祢的官服,摘掉乌纱帽,把三公子打了三十军法,这才歇息。
楚照端坐正堂,拿起惊堂木,重重落在案上,高声冷喝:“蔡祢父子既然认罪,孤将二人移交卫尉府处置,尔等愿意否?”
虽然不知道楚照为什么肯放他一马,但进了卫尉府总比被杀好,蔡祢哪有不服气的,忙拉着重伤的三公子连连磕头谢恩。
又莫名其妙瞪了白晚一眼,才宣布退堂。
下了堂,楚照松了口气。
蔡祢的认罪于她来说,大为有些为难。毕竟楚照不想树立太过政敌,她要对付的,只是曲宣而已。
现在她放过蔡祢,这只是以退为进而已。皇帝必定会知道她和楚浔被抓到大牢里,这事事关国体和皇家尊严,她判得太轻,皇帝反而对这个结果不满。届时只要她让某些人上折子说蔡祢的不是,非得要杀他,皇帝一怒之下,不得不处罚蔡祢,那曲宣更是会受到牵连。
卫源势力再大,也已经逐渐被清洗,现在能做的,就是自保。蔡祢倒了,连累到他就不好了,毕竟楚照要的只是扫清障碍和获得助力罢了,树敌太多,难说不会出现意外。
“……倒是判得轻了。”魏王抚须思忖,“难道是为了怕得罪卫源那奴才么子锦?”
楚照摇头,遣退了左右,坐到楚浔身边道:“孤岂是怕那家奴!孤是不想让怀槿难做罢了。”
“这也是个借口。”楚浔对上她的眼,轻声说。
白晚不悦道:“可这也太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校尉。”楚照警告的眼神,让白晚很是忌惮。
“且让他,多多快活几日。”楚照平和了脸色,微笑。
楚浔没有说话。
她怔怔地盯着楚照。
她发现自己对这样杀伐果断又能屈能伸的楚照,有些危险的激赏。这倒不算什么坏事,只不过少了一点对楚照的防备。
聪明人,一般都懂得什么是能做与不能做。
特别是楚照。
楚照回头恰好望进楚浔深邃的眼眸,一下子被吸引,不可自拔地摔进去,挣扎不出来。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挣扎。
她乐意溺死在这片沉寂、茫然的大海中。
眼波流转,欲说还休的沉默。
白晚奇怪地看着楚照,她总觉得,这位前甘陵国的世子爷,现在的秦武侯爷对她有很深的敌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难道她得罪过他?
应该没有罢?她心中暗想,要说得罪,她得罪的也是他死去的妹妹楚熙,不过楚照不是和楚熙不对路么?
百思不得其解。
魏王自然注意到这点,不过他更注意的是楚浔的反应。
居然是熟视无睹和放纵。
这怀槿侄女,按理应该早就训斥子锦,或者离楚照远远的,断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容许楚照的放肆和滥用权力。
难道子锦所做的,是怀槿授意的么?魏王捻须想道,要真是这样,看来从龙之功楚燕是占定了。
楚燕走了许久,也不知前方战事如何,如果万一两方纠缠胶着着,是不是该把楚照弄上战场,去解决战事?
想着,魏王意味深长地笑了。
“既然事情解决了,孤便和怀槿回宫了,这里就交给皇叔了。白校尉忙了一夜,也该回府了。”楚照先是望着魏王一脸真诚,后脸色一冷,转头对白晚道。
“也好。早朝将过,你们赶紧回宫去罢,不若陛下寻人不到,雷霆之威可不是奴才们能承受的。”魏王颔首。
两人便要离开,才走一步,便听见门外一侍卫大着嗓子高声道:“中阳县县令楚然求见!”
楚照和楚浔面面相觑。
他来了。楚照心里飞快思考该如何为楚然推荐,然后安排好这个京兆尹的差事,在她看来,楚然来得太快,不过也来得太是时机。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楚照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楚浔便让人宣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