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三爷有时候会不依不饶地问:“哪里好?”
凤栖又废了很大的劲回答:“那里都挺好。”
赫三爷又会接着问:“哪里不好?”
凤栖挠挠头,如实回答:“三爷太有钱了。”
赫三爷失笑,心想这傻小子,说哪门子傻话,有钱有什么不好的。然后也跟着挠挠头,觉得凤栖这种吃饱了不饿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这个答案倒是挺让人舒心。赫三爷不再纠结,立刻吩咐他该干嘛干嘛去。
等到他彻底痊愈之后,就开始清算码头上的账目,预备离开丹东。
丹东这里靠海,是关东商社眼中的一块肥肉,自然不会忘个了将这块宝地收归到囊中,而日本人并不是好应付的。另一方面,梁中贤在这里势力日盛,也是不容小觑。此时虽然能够同自己顺利地合作,但这种局面不会长久。
通过管理码头的手腕,就看得出此人野心不小。赫三爷现在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一个不慎,恐怕会有被全数吞并的危险。另一层原因就不能为外人道也了。梁中贤对他总有些你进我退的暧昧,这让敏感的赫三爷很不舒服,本能地想早点远离此人。
离开丹东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大连,一个是奉天。
大连是个海口城市,四通八达,距离天津也很近,是个好去处。不过旅顺盘踞着为数不少的日本人。赫三爷是不可能跟日本人合作的,因此也不得不放弃去大连的打算。所以就只剩下奉天一个去处。虽然那里的商道很快也会被关东商社占领,但是起码去到关内或者退到塞北还是很容易的。
赫三爷在敛财方面还是非常具有天赋的,短短数月就积攒下了一笔很可观的财富。
寒冬腊月里,赫三爷带着凤栖,阎翰林还有小外甥章念雪离开了丹东。为了避免像上一次在火车站遇到意外惨剧,是凤栖亲自开了一整夜汽车到的奉天。
赫三爷在奉天冰凉的新公馆里放下行李箱子,预备在这过年了。
在从丹东去奉天的路上,他们捡了一个朝鲜小姑娘,她是逃难过来的流民。小雪见这女孩可怜,就央求着将她带回来。这女孩一句汉语都不会讲,两边人语言不通,意思完全靠猜,自然无法知道她的来历。因为是冬天捡到了她,小雪给她起个名字叫冬冬。
大年三十,赫三爷穿着一身狐狸皮裘站在屋子门前的台阶上看阎翰林和小雪、冬冬两个孩子放鞭炮。前些年除夕的时候,赫三爷看着赫曜霖放鞭炮玩。如今物是人非,虽然也有这两个孩子一起玩得热闹,但他就再也没有那种心无旁骛的快乐了。
天上飘下来了一些新雪花,给寒冷的空气再添点新鲜。小雪点了一个很响的炸子儿在冬冬脚边上开了花。吓得小丫头哇哇乱叫,拉着小雪叽里咕噜不断地说话。
两个孩子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章念雪小朋友虽然聪明伶俐,但是不懂朝鲜话,手忙脚乱地连说带比划也无法领会其意。小孩子心性好胜,越是无法沟通越要沟通,结果越说越着急,越着急越要说。赫三爷看着小外甥脸红脖子粗地跟那小丫头争着抢话,原本他嫌冷要回屋里去,现在只觉得很有趣,就又站在门口看这两个小娃娃。
就在小雪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之际,从院子门口飘过来一个声音:“小雪,她的意思是让你离鞭炮远一点,当心被崩着。”
小雪被困扰半天的问题轻易被人化解,立刻激动地朝那人看过去,只觉得此人犹如天神下凡一样形象格外高大。他惊喜地发出了快乐的欢叫,奔跑着朝那人扑过去:“爸爸。”那人顺势将他抱进了怀里。父子两个许久没有见面,此时相见分外亲厚。
赫曜霆十分错愕,神情惊讶地微微抬起眼帘,循着声音看过去,章曜沄一身利落的军装青松一般挺拔,两个人隔着风雪视线相接。半晌,章曜沄的声音飘了过来:“曜霆……”
跟着章曜沄的还有一个身着军装的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生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一直称呼章曜沄作教官。
赫曜霆招呼凤栖给他们收拾了房间,将二人让进了房子里。那个和章曜沄同行的青年姓刘,是章曜沄在军校时候的学生,现在他当了连长,这青年成了他的副官。
小雪玩了许久,又缠着章曜沄一会就困了,被凤栖抱走睡觉去了。赫曜霆与章曜沄再次见面,百感交集。将他让到自己房间,想与他单独说说话。
章曜沄一进他的房间,只觉得暖风拂面,心知赫曜霆还是一贯的畏寒,暗暗有些担心他的旧疾。他肺不好,顶容易在冬季犯病。
赫曜霆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不过一张床一个书架,床上摆着张精美的小炕桌。凤栖准备了饭菜和几样小点心布置在炕桌上,菜色看着很丰盛的样子,却没飘溢出太多菜香气。
两个人也没太多的食欲,只是隔着桌子说话。
赫曜霆偏着脑袋拄着太阳穴似有似无地端详了章曜沄半天,发现姐夫依旧是原来那个模样,只不过脸瘦削了一些,面部的线条显得更加刚毅。他依旧是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棺材板一样严肃死板的脸孔,还是那么四棱四角。
赫曜霆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找出一些像样的话来问:“姐夫,你不是在北平教书,怎么后来参军了?”
章曜沄从看到他就心绪难平,他本来是从赤峰来奉天办事情的,办完了事还得回去。路过赫家旧宅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进来看看,谁想就这么遇见了赫曜霆。
他强自压下满腔情感,表面上依然是那么冷冷淡淡,公事公办地答道:“我在北平的时候,曾经游说过许督军科技兴国,投资办学。他那时正在兴办陆军学校,就把我招去做了文职教员。后来收容在学校的官兵哗变,学校就停办了。我那时候本来是预备要回满洲的,许督军赏识我的才干,要我负责军队的技术训练,我不好推辞只好为他效力。”他捡些无关紧要的长话短说,刻意略去了亲自镇压叛乱的过程。
赫曜霆见他还是原先那种铁板一块的死样子,根本看不出对自己有什么惦念,忽然就失望起来。但他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也没有那种大发脾气的兴致了,只是恹恹地觉得无话可说。
章曜沄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睛里的神采黯然了一瞬,心头骤然一紧,也跟着脸色阴沉地沉默起来。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以对地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小低谷。
作者有话要说:
☆、得意忘形
赫曜霆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一边不自觉地摆弄起酒杯。
章曜沄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今年你怎么带这么少的人过年,我记得往常,总会有许多人在。怎么看不见小五?”
赫曜霆端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瞬,面无表情地答道:“小五死在长春了。”
章曜沄闻言一愣继而换了个话题:“曜霖还在乡下吗?那时候因为我一句话,你就把他送走了,到现在也不准备接回来啊?”
赫曜霆冷冰冰地说:“曜霖,去年死在丹东了。”可见这个话题转换的非常失败。他放下酒杯,平静地直视了章曜沄的眼睛:“大嫂也没了。”
章曜沄懵了,信息量太大,他一下子消化不了,直着眼睛喃喃自语:“星娅也……”不由自主地继续问:“我离开满洲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赫曜霆一阵郁闷,不由自主地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了进去。他体质偏寒,是能喝些白酒的。章曜沄的对话勾出了无尽的愁绪,不禁要借酒消愁起来。
他撂下酒杯,长叹口气:“一言难尽啊,总之……都是些不好的事,不提也罢。”
章曜沄垂下眼帘:“好,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
赫曜霆举起酒杯:“姐夫,咱们许久没见了。你陪我喝一杯吧,好不好?”说着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章曜沄跟着浅浅喝了一杯,是上好的贵州茅台,却有点烈性,喝下去腔子都变得暖意融融的。
赫曜霆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章曜沄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些什么事。随即一句话脱口而出:“难不成笺枫也……”
赫曜霆啪地放下酒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没死。”苦笑了一声:“就是不回来了,走了。”仰起脖子又灌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就干咳了两声。
章曜沄看着他愁肠百结的模样,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曜霆,其实我还想问你一句,你还好吗?”
赫曜霆又喝了口酒,已然有了些醉态,双眼朦胧地苦笑了一下:“好不好的,有什么关系。”端起酒杯又要再喝。
章曜沄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酒烈,别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赫曜霆朝他展颜一笑:“我酒量好,喝不醉。”一张苍白的面孔透出些红晕,竟然带了些人面桃花的风流美态。
章曜沄深知他有点酒量,但是绝对不好,所以笑着抢下他手中的杯子。赫曜霆苦恼地皱起眉头,去抢酒杯,没完没了地自言自语:“我的酒量你还信不过,醉不了。姐夫,把酒还给我,咱们再喝。”
章曜沄哭笑不得地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舌头都大了,不许再喝了。”
赫曜霆吃痛,捂着额头揉了揉,抬起朦胧醉眼问:“你敲我干什么?”然后带着醉意瞧着对方发笑。
章曜沄知道他这是喝多了,尽量保持着好脾气问:“你笑什么?”
赫曜霆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老板着脸干嘛?跟棺材板似的,一点都不好看。”然后凑近他,呼吸出来的酒气合着他一身凛冽的药气喷了章曜沄一脸。“我对你笑,你就不能也冲我笑一笑吗?”
章曜沄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笑过?”
赫曜霆不是没见过他笑,而是大多是在挨揍之前才能见到章曜沄笑颜如花的神情。心念及此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只不过是因为郁闷的时候太久,他都快忘记快乐是什么感觉了。所以一点点乐子,都能教他感觉到开心。
他大咧咧地伸手向章曜沄肩头一拍,嘿嘿一笑:“你这人真没意思。”
章曜沄继续板着一张脸,眼睛里却透出了笑意:“真没意思?”
赫曜霆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没意思。”然后不怀好意地凑得更进一些,低笑出声:“不过……有比没有强。”
章曜沄被他气笑了,心道,什么叫有比没有强?难不成旁的都死绝了,赫三爷挑三拣四之后,发现也没剩下什么,就将就了。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什么鬼话,怎么个有比没有强?”
赫曜霆二话不说凑上去快速在章曜沄嘴唇上吻了一下,嘿嘿一笑:“给我亲一下。”见章曜沄脸色变了数遍,就有些怯怯地看着对方,短暂的时间里不敢再造次,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姿态。
半晌,发现章曜沄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壮着胆子又凑上去亲吻了对方。
章曜沄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点懵。赫曜霆见他没有发飙也没有反抗,好胜心上来了。他想就此欺负一下章曜沄,狠狠地找个人来欺负一下。
长时间的憋闷让他感觉到了委屈,他需要找个熟悉的对象来发泄。他压抑太久了,早就想要借酒撒泼任性一回。
赫摁曜霆纵身扑上去,把章曜沄摁倒在了床上,然后开始拳脚相加地撕扯对方的衣服。
章曜沄被他胡搅蛮缠的一闹,脾气也有些上来了,沉下脸怒视着他:“你干嘛?发什么疯?”
赫曜霆充耳不闻,直接一脚蹬过去,要不是章曜沄反应快,险些被他踹断肋骨。
赫曜霆一把扯开他的衬衫,纽扣崩掉了一地。动作粗暴地一手肘抵在他的肩膀上,一双秀目放出恶狠狠的光,磨着牙齿逼近他,一阵酒气吹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我要你。”
章曜沄脑子轰隆隆地响了一声,浑身热血叫嚣着沸腾起来。怒火像烈焰一样升腾起来,他怒气冲天地暗想:这小子还是一贯的骄纵任性,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原本以为他经历过这些变故会变了性情,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这小混蛋简直跟几年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
赫曜霆身手好,他更好,何况近年来的军旅生活给了他锻炼这种技能的机会,功夫完全没有荒废,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就使了出来。扳住对方的肩膀,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赫曜霆就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
酒精在赫曜霆的血管里面流淌着,这大大刺激了他的暴戾,受此一击让他摔得头昏眼花,缓过劲来又锲而不舍地扑上去跟章曜沄较量。两个人就在床上打了起来。双方都动了怒,在你来我往拳脚相向的斗殴当中,不知不觉地撕扯掉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赫曜霆原本就没有章曜沄那样根基深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