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雪莱小碎步向前走了两步。神态傲慢彬彬有礼地微微一躬身,在保持着一个合适身份的距离之外,略带矜持地微微抬起下巴向赫三爷打了招呼:“赫先生,有何见教。”
赫曜霆含笑温和地答道:“不敢。”眼角余光环顾了四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下周围护院的人头,缓缓将双手背在身后继续说:“在下今日,有事相求。”他做文人打扮,态度也偏于斯文有礼,浑身上下毫无一丝黑道老大的气派,取而代之的是知识分子模样的清高谦和。
加藤雪莱发上的粉钻流苏在阳光映照下粲然生辉,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折射出强烈的光泽比钻石更加璀璨,中规中矩地微笑:“能被赫先生抬爱,是关东商社的荣幸。”明知故问道:“请问赫先生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赫曜霆面对这小自己七、八岁的女子挺直了脊背,面色沉静单刀直入地问道:“加藤社长,沈叶可是在你这里?”
加藤雪莱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赫曜霆双目转向凤栖,眼神示意了一下,凤栖立刻打开皮箱,里面金灿灿的一整箱金条。赫曜霖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加藤雪莱依旧淡然地微笑着看着赫曜霆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朱唇轻启,轻声细语地说出话来:“赫先生好大的手笔。单单只为了区区一个沈叶,这让我有些吃惊。”
赫曜霆笑着轻轻一摇头:“哪里,在下只是认为对待朋友应当重义、守诺。”
加藤雪莱冷笑道:“赫先生为韩笺枫如此大费周章,的确算得上义薄云天。”她这句话一语双关,明显地讽刺了沈叶与韩笺枫的关系,嘲笑之意不言而喻。
加藤雪莱向前一步,纤腰轻摇身姿袅娜地款步缓缓前行了几步,站定后微笑道:“赫先生今日既然有求于我,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赫曜霆向他微微一颔首,先抬头的时候,幽黑的双眸中蕴藏了强大的风暴,沉沉一笑:“加藤社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我做得到,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加藤雪莱低下头浅浅一笑:“赫先生好风度,不愧为满洲响当当的一号人,雪莱十分佩服。”抬起眼帘,双目射出两道冷光逼视着赫曜霆:“不过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既然赫先生今日有求于我,就请屈尊爬到我跟前,再与我谈条件吧。”
赫曜霆微微一点头,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好。”
加藤雪莱一摆手:“且慢。”随即笑道:“没有这么简单。”目光转向身旁下属轻轻说了几个数字,手下人立刻会意,不一会就有人抬出了几米长的钉板铺在赫曜霆面前。她笑着看向他:“赫先生请吧。”
赫曜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钉子尖,神色如常,头皮上却渗出了一层冷汗。凤栖连忙上前一步要代替他爬钉板,被赫曜霆一挥手挡住。
他撩起长衫下摆,直接朝钉板跪了上去。锋利的长钉子立刻穿透了皮肉,鲜血骤然涌出,汩汩地往出淌,瞬间染红了衣裤。赫曜霆咬紧了牙关,浑身颤抖着一点一点往前爬。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但是目光却是幽潭深处的一块寒冰,绽放出坚硬的强烈光泽。
终于挨过了长长的修罗道,赫曜霆爬到加藤雪莱跟前,缓缓站直了身体,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胳膊腿布满了无数钉子孔,身后拖了长长的一条血路。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声音冷硬平静却略显中气不足:“加藤社长现在面子里子都赚足了,可以把人还给我了吧?”说完轻轻喘息了一下,由于四肢入骨的刺痛,心脏在腔子里突突地狂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加藤雪莱扬手飞快地抽出腰间短刀,向赫曜霆头上一劈,刀锋飞快,刷拉一下斩掉他一缕头发,收了短刀轻狂地冷笑了一声:“沈叶这个人很可疑,上峰怀疑他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需要接受军部的审查,现在不能轻易交给你。赫先生是关东商社的朋友,在我这里自然不会为难你,请你先回去,三个月之后再来吧。”
赫曜霆跟着冷笑,一字一句轻轻吐出话来:“你不讲信用。”
加藤雪莱居然也不动气,淡淡一笑:“这里是关东商社,四周都是我的人,即使我不讲信用,你又能奈我何?”
赫曜霆微微低下头沉默了,在他垂下眼帘的时候,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冰冷的声音沉闷地飘出来:“既然如此,赫某只好无理了。”动作飞快地一扯衣襟,现出长衫里肋下捆绑的一圈炸药。一手抻着导火索,一手点燃了打火机,面无表情地说道:“对待非常人物,只能用非常手段。加藤社长,你的命金贵,为沈叶丢了不值得。我劝你赶快放人,否则咱们一拍两散,只要我引爆炸药,马上就能把你这里夷为平地。”
四周一干人等一见炸药立刻屏住呼吸,噤若寒蝉,气氛紧张诡异,一触即发。
加藤雪莱凝视了他一会,静静地笑了:“用我的命来威胁我。赫先生为了沈叶与我同归于尽,也很不值得。我不相信你当真会玉石俱焚,所以人我不会放。”
赫曜霆逼近一步,眼神坚定地向加藤雪莱放出了目光,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放人。”已经点燃了导火索。
加藤雪莱屏住呼吸盯着嗤啦啦的火花,嘴角哆嗦了一下,银牙暗咬,强自镇定地冷笑一声:“不放。作为帝国的军人,雪莱随时都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赫曜霆亦然冷笑着回看她:“有胆色,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不知道你怕不怕加藤一族绝后。”
不远处只听凤栖大喊一声:“加藤雪莱,赶紧放人,否则你儿子也得一起跟着陪葬!”哗啦一下掀开皮箱最上层铺满金条的障眼道具,下面一层藏了个婴儿。那婴儿提前喂过一点安眠的药物正睡着。现在忽然被抱出来,受了惊吓开始嚎啕。凤栖高举着孩子,作势就要往地上摔。
加藤雪莱听到婴儿啼哭声顿时惊得肝胆俱裂,恶狠狠地盯着赫曜霆三秒,终于说出话来:“沈叶不在这里。”
赫曜霆稳稳地拿着炸药的导火线,定定地看着她问:“在什么地方?”
加藤雪莱沉默了一秒,冷声道:“丹东码头。”
赫曜霆神色一正,继续说:“我的手下前几天死在将军府,我现在要他的尸体。”
加藤雪莱心不在焉地冷笑一声:“你的门徒死在将军府的人数众多,不知道赫先生要的是哪一个。”
赫曜霆眼神犀利地看着她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谁,最好不要装傻。”
加藤雪莱只得老实回答:“身体已经喂狗了,头挂在西街口。”
赫曜霆当即掐灭导火索,朝她微微一点头:“多谢相告。不过我信不过你,令公子还是再陪我们一程吧,等到我安全离开自然会送还。”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大门口退,直到与凤栖上了汽车。马达发动,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加藤雪莱气得脸色青白,对身边的管事低声道:“青木,我应该治你的失职之罪。一郎在商社之内,居然会被人偷走。派车跟上,一郎脱险之后,给我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这么多,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今天接到通知具有盛大版权的小说改编的广播剧一律下架,突然觉得好没有心情!
☆、天意弄人
赫曜霆坐在汽车里面满身冷汗直冒,他撕下衣襟简单包扎了一下四肢伤处,钉子孔不大,但是伤口却不浅,一直在渗血。他现在除了疼就是疼,即便一动不动也疼得钻心。他缓缓地倒抽着气,疼得心脏都要麻痹了。
凤栖见他这种情形,急得要命,一边慌里慌张地疯狂飞车,一边急切切底问道:“三爷,要不我先送您去医院吧。”
立刻遭到赫三爷的反对:“不用。先去西街口,收你哥的尸首。”
凤栖想也没想接口道:“后面还有关东商社的人跟着,咱们不好脱身。您已经为我们两兄弟做得够多了,要是没有三爷,我哥俩早饿死了。我哥泉下有知也会明白的。”
赫三爷大怒:“混帐。你哥能替我卖命,我还不敢给他收尸吗。”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去西街口。”向后一仰,靠在车座靠背上一声叹息:“你哥可怜啊。”凤梧活着的时候没家没双亲,死了之后还尸首异处。赫三爷心念及此不禁悲从中来,凤梧不言不语地跟着他那么多年,贩烟土的有今天没明天,天天提心吊胆。现在人没了,他又没儿没女,总得要让他入土为安。
西街口原本是个热闹的地方,如今成了日本军方悬挂乱党首级震慑民心的场所,一派清冷萧条。透过车窗玻璃,赫三爷看见了凤梧的头被割下来挂在电线杆子上。凤栖压低声音说道:“三爷,您不要下车,我去给我哥收尸。”
赫三爷很果决地一摇头:“我去。”随即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站在电线杆子下面,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从未觉得长春的风像今天这么刺骨过。他仰起头看着凤梧灰白浮肿的面孔,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不到悲痛,只是失落茫然,他觉得自己被人斩断手足成了残废,没着没落的。
凤栖爬上电线杆把凤梧的头颅取下来紧紧搂在怀里,仔细用蓝底白花的棉布包好。赫三爷不禁叹了口气,简短地向凤栖吩咐了一句:“走吧。”
回到车上,凤栖插上钥匙拧了几下居然发动不了汽车,赫曜霆心里一慌暗道:“不好。”也许在关东商社的时候汽车就被人做了手脚,加藤雪莱不好明目张胆地在商社内除掉他,而是打算在路上派人暗杀他,此时座驾才会发生故障。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凤栖,准备弃车离开。
凤栖立刻会意,把凤梧的头颅和加藤一郎这个婴儿捆绑在一块,往身后一背,当胸系了一个结,从腰间抽出□□藏在袖子里跟着下了车。
两个人刚刚下了车,远远地就看见一队日本浪人,手执□□朝这边赶过来。两个人撒腿就开始跑。赫曜霆身上有伤,跑不了很快,一众杀手追上来,扬刀直接就砍。
赫曜霆眼前闪过雪亮刀锋,凤栖立即出手生生夺下来长刀,回身一刺刺穿了那个打手。将刀递给赫曜霆,赫曜霆接过来操刀就砍。砍倒之后,凤栖捡起长刀奋力朝打手看过去,即时响起了惨叫声声。
敌众我寡,赫三爷被逼出来一身戾气,也感觉不到身上疼了,面无表情地操刀见人就砍。他二人自知没有退路,只能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如火如荼的乱战之际,远处原来了马蹄声,声声入耳由远及近。就见一人一马飞奔而来,众人不及反应,群殴立即被冲散。马背上的人喊了一声:“哥,快上来。”赫曜霆还没看清楚,就被人拉上了马背。他上马之后挥刀一刺马股,那马长嘶一声,撒蹄狂奔起来。
一众打手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匹马闯进人群,凤栖反应机灵,扯下背上的婴儿向人群里一抛,婴儿一声凄厉啼哭划破天际,那些日本浪人意在救人,纷纷去接,再无暇管他。凤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上马,一拍马臀冲出了人群,朝前面那匹马直追过去。
两马并辔甩开追兵,一直奔到城郊,在一处农家小院勒住了马。赫曜霆几乎是跌下马来,浑身是血地被抬进屋。这时候他才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孔,不禁大吃了一惊:“曜霖……”然后感觉浑身一虚,忽然没了力气,天旋地转了一阵,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赫曜霆在赫曜霖的栖身处醒了过来。浑身伤口被包扎停当,一身的钉子孔疼得直往神经钻,冷汗直冒。赫曜霖见他醒了,急急忙忙端水过来给他喝。他笨手笨脚,也没想着把水吹凉了,赫曜霆被烫了一下,整碗水洒了一地。
赫曜霆抬眼看着赫曜霖,端详了半晌,赫曜霖瘦了也黑了一点,看着有点长大了,不太像以前软面团的样子,轻咳一声:“曜霖,你怎么会在那个地方的?”
赫曜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依旧是从前那副笨呆呆的模样:“我去城里卸货,看见一群人带着刀,就跟过去看热闹。看见那些人找哥麻烦,我一着急就卸了马车,骑马冲过去了。”
赫曜霆苦笑了一下,立即被疼痛折磨地拧了眉头,拍拍赫曜霖的脑袋说:“小傻瓜,以后不要随便看热闹,离带武器的人远一点,很危险。”
赫曜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哥,我知道了。”
赫曜霆感觉头晕身上一阵阵发冷,应该是在发烧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凤栖招手把赫曜霖叫出屋子,盯着看了他一阵子,缓缓说道:“三爷现在这个情况很不好,小四爷,我们现在被关东商社的人盯上了,不能随意出去。你去医院给三爷买药好不好?”
赫曜霖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还没走出去,就被凤栖叫回来:“你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