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把门打开!”情急之下,飞起一脚踹开门闩。
一进门便惊呆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了沈叶烟瘾发作时的惨状。韩笺枫跨过满地狼藉,俯下身子抱起蜷缩在地浑身痉挛颤抖的沈叶。沈叶满身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软地往韩笺枫身上推了一把,断断续续道:“你快出去,我这样子会吓着你。”
韩笺枫惨笑了一下:“我什么没见过,吓不着,你是不是犯瘾了?”
沈叶油锅里翻腾的水蛇一样浑身扭曲乱颤,他头疼欲裂,不住往墙上咚咚乱撞,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韩笺枫着实被他这副模样震惊着了,但他从前见惯了风浪,只略微一怔,立刻抱紧沈叶抑制着他的踢打,防止他伤着自己。
沈叶一边挣扎,一边颤巍巍地说:“你快走,不要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叶家祖屋
这种折磨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韩笺枫知道沈叶的烟瘾不会平白无故地发作,此时发作起来,那缘故定然是自己方才的要求撞上了他的心病。他见不得沈叶遭罪,最终忍无可忍地做出了妥协:“沈叶……沈叶,我去给你弄点鸦片膏子回来吧。”
沈叶颤抖着摇头:“不用,忍一会就过去了。咱们现在是在逃命,得留着钱买粮,哪还有闲钱换鸦片……”他一直挣扎推搡着:“你快出去……别缠着我……”
韩笺枫就真的出去了,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值钱东西。沈叶的药箱子得留着挣饭吃,他身上衣服不值钱。从前的房子和雪园都回不去了,韩笺枫急得恨不能立刻把自己卖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枪找出来了,手握着枪筒,心里想要不要狠狠心就这么让沈叶熬一宿,他这么反反复复戒毒,应该也有经验了,熬上一熬要不了命。何况自己现在这副半残不残的样子,难道当真要去拦路抢劫吗?
末了兀自苦笑一下,承认自己心不够狠。韩笺枫径自揣着枪去西街口翻墙砸了药铺的玻璃,搂着一块烟土趁夜色蹿了几条街。心想:堂堂雪园韩经理,居然沦落到半夜翻墙偷烟土的地步,真是既无奈又可笑,当真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等他风风火火地把烟土偷回来才傻了眼,家里没有烟具,无法烧烟。韩笺枫没有办法,只好将咽土沫子烫一下滤净了稀释开,泡水喂沈叶喝了。
沈叶瘾头一过,立刻安静下来,朦胧了一双眼睛望着韩笺枫出神,末了,悲戚地喃喃了一句:“我这样的,配不上你啊。往后你心愿得偿,重见天日,咱俩还是分开吧。”
韩笺枫轻揍了他一下,蹙起两道剑眉:“别胡说,你什么样我都要。你这辈子别想甩了我。”
叶家的祖屋在克山乡下的一处半山坡上,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屋后是一溜坟圈子,从外面看,孤零零的一座宅子摇摇欲坠,颇有些鬼屋的意思。
沈叶在鸦片的作用下,神情麻木地推开了房门。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框子上扑簌簌落下一层灰,直砸在他脑袋上。韩笺枫捏着鼻子抬手挥了两下,呛得干咳,眼皮里磨得难受,大抵是迷了眼睛。
沈叶刷啦一声点亮火折子,在微弱火光下,韩笺枫看清了屋内光景。大梁上悬挂着蜘蛛网和白布条,极有规律地晃来荡去,破旧家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荒山野岭这么一处旧宅,而且看上去就很像一处凶宅。韩笺枫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沈叶倒是很平静,从容不迫地往前走,气定神闲地吩咐韩笺枫与他合力搬开木床。木床一掀,二人挥动锹镐埋头挖了一阵,越挖越心惊。刨一铲子带出几只蛇鼠的尸体,而且越挖越臭,腥臭气很类似于尸臭。
约莫挖到一长来深,忽然臭气消散了,露出白森森的一具骨架。韩笺枫一哆嗦,当啷一声铁锹坠地。沈叶一声不吭地把骨架收进布包,拉着韩笺枫爬出坑道,有条不紊地用土盖住,又搬来木床压住。
二人扛着一具尸骸下了山,夜空高悬了一轮残月,冰冷地在沈叶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银光。韩笺枫看着他的脸,莫名其妙地觉得诡异。二人一路无语,径直回了藏身的小院。
沈叶一进家门就扶墙吐了一地,面如死灰地漱了口,仍然干呕,好半天才喘过气来。韩笺枫端来温热的水,里面稀释了鸦片,他看也不看一口灌下去。然后抬眼望着他,神色冷静地问道:“有酒没有?”
韩笺枫微微一怔,随即便答:“有,在厨房,我去拿。”
等他拿着酒壶回到院里,沈叶正跪在地上,借着阴冷的月光用锉刀把骨架磨成粉,那神情活像正待宰杀生灵的屠夫在磨刀。
见此情景,韩笺枫吓了一跳,一激动差点把酒壶扔出去。沈叶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他,手上动作没停,下巴一指他手上酒壶:“酒,拿来给我。”
韩笺枫“哦”了一声,将酒壶递过去,沈叶二话不说一口气喝了大半壶。酒壶放下,眼睛里绽放出了光彩,熠熠生辉,继续加紧磨碎了骨架。
韩笺枫瞧着他那个神情,神经质的亢奋,越发符合一个瘾君子该有的状态。他自己也不知该做什么,只一声不响地看他磨碎那具骷髅。心中暗暗觉得自己胆可真大。转念一想,自己连穷凶极恶的活人都不怕,也不知道有多少命就丧在他一双温软修长会拉小提琴的手上,此时怕那些古灵精怪作甚,左右沈叶实在帮着他,有什么好怀疑的。又想到沈叶生在降师家族,若不是为着自己,恐怕毕生都不会愿意碰这些玩意,转而又愧疚心疼起来。
他缓步走过去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沈叶又灌一口酒,酒壶见底,神情木然硬邦邦地说:“帮不上,还有酒吗?鸦片也成。”
家里没有存酒,韩笺枫决定去酒铺里打一些,不知为何,他不想再给沈叶喂鸦片。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叶已经将骨架磨剩下一个骷髅头。掰开骷髅下巴,里面一片光明,竟然藏了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凑近了看,又像颗通体透明的水晶球,散发出的光十分柔和。沈叶将那东西收好,毫不犹豫地砸碎头骨,磨粉装进一方匣子里。
接着他从目瞪口呆的韩笺枫手里接过酒瓶子,边灌酒边往里屋走。和干净了酒瓶子里的残酒,沈叶一头扎在炕上倒头就睡。韩笺枫愣了半天,忽然心疼他起来,一声不响地帮他盖上被子,躺在他身边却是一夜无眠。
沈叶凌晨时分醒了,摸到床头酒瓶又气吞山河地灌下去,末了瓶子一推,却睡不着了。仰躺着朦朦胧胧半眯了眼睛,白皙的皮肤上染了红霞。韩笺枫翻身帮他盖上被子,正巧看见他这副霞光满面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沈叶顺势蹭上他掌心很慵懒地“嗯”了一声。
韩笺枫被他“嗯”得一瞬间就热血沸腾,忍无可忍地抱紧沈叶亲吻起来。沈叶被他惹得不得清净,着恼地抱怨:“你别闹,我还没醒酒。再说今晚还有正事。”
韩笺枫温柔地笑道:“咱们现在也是正事。这不正好,我来帮你醒醒酒。”搂着他继续纠缠。沈叶被他厮磨得觉出了舒服,不由得借酒装疯,随着他胡天胡地地撒了场欢。
待到日上三竿,两人清醒过来,倒相对无言,没有话说了。晚上将要进行的“大事”,在二人心上笼罩了一层沉重的枷锁。沈叶深吸口气,暗叹:又要害人了。不由得感到一阵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暗杀
最近赶上荒年,得病的人很多,满洲的各个医院总是人手不够,特别是外国人开的医院,常年地招收西医。以沈叶的本事,很快就混进了德国人开的医院。
加藤博人的病房向来守卫森严,沈叶很怕撞上认识他的人,为了躲避盘查,每天工作格外惫懒,之前在医院混了几个月还是名见习医师。数月下来,除了勉强糊口的薪水之外,唯一的收获就是得知了加藤博人加护病房的具体位置和一身白大褂。
凌晨两点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此时最易松懈。整座医院壁垒森严,从上到下全是关东商社的人马严防死守。要想再次刺杀加藤博人,韩笺枫唯一的优势就是沈叶这个大夫可以当作内线。
沈叶推着摆满各色药品的手推车缓缓往走廊深处挪。一个面目凶狠的卫士打着呵欠走过来,恶声恶气地盘问:“你干什么的?”
沈叶一团和气地笑了:“医生,查房。”掌心的水晶球流出妖异的紫光,“带我去加藤博人的病房。”那名卫士像木偶一样立刻让出道路引着他往前走。
沈叶仗着催眠术畅通无阻、所向披靡,一路顺畅地进了加藤博人的病房。加藤博人在催眠的作用下睡得格外沉重。沈叶一撩推车上盖着的白布帘子,在车下面藏身的韩笺枫钻了出来。
沈叶对着水晶球聚精会神地施展降术,韩笺枫带了消声器的手枪枪口已经对准了加藤博人心脏的位置,只要子弹射出去,他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带着沈叶浪迹天涯。至于小叶子,他做了妥善的安排。等他们安稳了,再找机会接孩子到外面闯世界,从此再不用回满洲。
千钧一发之际,病房门吱呀一声忽然被推开,二人下意识地齐齐看过去,皆惊呆了一瞬,来人竟然是身怀六甲的加藤雪莱。两方人都愣住了,韩笺枫最先回过神,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加藤博人胸前顿时绽开了一朵血花。加藤雪莱见状,张了张嘴,可是半天没叫出声,而是向后一仰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沈叶受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韩笺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顾哪一头,定了定神决定先顾沈叶撤退。沈叶一摇头,“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韩笺枫扶着沈叶匆忙往出撤,瞧一眼瘫倒在地的加藤雪莱迟疑了片刻,只见她腿间鲜血触目惊心。
沈叶凑近他沉声问道:“你要她死还是活?”韩笺枫犹豫了一下回答:“她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想杀她。”沈叶咬咬牙:“不想让她死,就带她一起走。医生被催了眠,不到天亮醒不过来,她现在的情况恐怕挨不到那个时候。”
韩笺枫将加藤雪莱从地上打横抱起,雪莱似乎恢复了知觉,喃喃低语了一声:“师父……”韩笺枫心一软决定救她一命。
韩笺枫三人回了藏身的小院,将加藤雪莱横放在炕上,浓郁的血腥气味渐渐弥漫开来。沈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低头一看,满手的血点子。他在降术上的修习一向松懈。修行不够,只得借助先人的修为。方才分神,没来得及收回的咒术带着磅礴气势反噬回他自身,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被降术反噬无法化解的降头师在未来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下场,一点一点被病痛折磨逐渐发疯至死方休。
沈叶心念及此倒是平静下来,人各有命,他打定主意明日便偷偷离开慢慢等死,决计不拖累韩笺枫和小叶子就是。至于金陵香雪那个美梦,也只能是美梦,能得到至亲至爱之人一个口头承诺,此生足矣。
韩笺枫走过去凑近沈叶关切无比地问道:“你怎么样?”沈叶暗自攥紧拳头一摇头:“我没事,你去打盆热水。”
韩笺枫端着铁盆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加藤雪莱阵痛开始,她扭曲着面孔神情痛苦地发出低吟。看见韩笺枫进来似乎神志清明起来,朝他那个方向伸出手去。
韩笺枫会意地握住她伸过来略显细瘦单薄的手掌,看她那种饱受折磨痛苦万分的样子,忽然心疼起来。
随即想起初遇雪莱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无助又可怜,那时候韩笺枫也不过十六七岁,当即将她带回雪园亲自教养。昨日之事历历在目那时候真当她是小妹妹一样费心,可惜羊肉贴不到狗身上,这个美丽的小女人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一番心血,心疼之后只感到一阵隐隐的凄凉心酸。
加藤雪莱抓紧他的手,咬着一口皓齿低叫一声:“师父……疼……”韩笺枫这辈子没亲眼目睹过这种事,顿时慌了,方寸大乱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不生了,疼就不生了。”
沈叶不是妇科圣手,也没有过什么接生的经验,但他出于职业天性,倒是十分冷静地做出了明智决策。怒吼一声:“韩笺枫,你别在这给我添乱,赶紧滚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把韩笺枫踹了出去,碰地一声摔上门。
加藤雪莱受了惊吓气血逆流,似有难产之兆。沈叶心往下沉,不禁问道:“你跟孩子恐怕只能救一个,你是要自保,还是……”
她身下被褥已经被污血浸透,浑身颤抖不止,断断续续地嘶声哀求:“不要管我……救孩子……我跟师父的孩子……求求你……帮我救救他……”
沈叶如遭雷劈浑身都僵硬了。加藤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