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笺枫微微一怔,蹙眉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沈叶也不看他,硬邦邦甩出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说。”轻叹口气:“再说你又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韩笺枫凑近他轻轻拥住,轻声问道:“很疼吧?我看看。”
沈叶眼睛一闭:“没事,让我歇一会,歇过来我就走了。”
韩笺枫帮他掖掖被子:“好,你先歇会,咱们回家。”
沈叶睁开眼:“回家?回什么家?”
韩笺枫微笑着柔声道:“我们的家啊,我们一起回去。”
沈叶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你是说韩公馆啊?我去那里做什么?”咬了咬下唇:“自从你上一次让我滚,我就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韩笺枫笑得春风和煦:“何必要发这样的誓,是我不好,我错了还不行。”伸手挑起沈叶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再说,小叶子可是你亲闺女,你不要了?”
沈叶病恹恹地冷哼一声:“你就会拿这个威胁我。要是哪一天把我给逼急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韩笺枫一挑眉,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连我也不要了?”
沈叶一咬牙:“不要了。”
韩笺枫脸色微微一沉:“你怎么那么心狠呢?”
沈叶火了,可是他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即使怒吼也变成了低声抱怨:“我心狠!你就不狠吗?你昨天是怎么对我的?”
韩笺枫搂紧他安慰道:“我那不是气糊涂了吗,让你受苦了。还是很疼,是吗?”
沈叶横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一声:“疼不疼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韩笺枫赶紧掀开被子查看:“我让看看。”隐约看见床单上有血渍,心里一阵自责。
沈叶扯下被子盖住自己:“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碰我。”
韩笺枫眼中闪过一缕心痛:“我不是担心吗?”轻轻叹息:“再说……你当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沈叶别过头:“我讨厌你。”
韩笺枫却不依不饶地缠上他,在他耳边暧昧地低语:“我不信,你昨晚上对我那么好。”
沈叶不禁脸红了红,心跳得厉害,怒道:“你闭嘴。”闭上眼睛,半天忽然睁开,直视着韩笺枫问道:“我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烟鬼。很恶心是吧?”
韩笺枫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你怎么会染上这个的?鸦片……这个东西一旦沾上了,是要命的。”眼中带着忧色:“你是被人坑骗过,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沈叶冷笑一声:“你想知道?”
韩笺枫声音冷了下来,躺在他身边的沈叶,敏感地觉出了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我想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沈叶沉默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妈是个窑姐,活着的时候吸鸦片,我这个瘾头从出生就有。”
韩笺枫惊呆了:“你说,你的母亲是…。。”
沈叶苦笑:“如果我不说,你一定看不出来吧?”
韩笺枫微微一愣,随即低声叹道:“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骄傲的人,一定是出身世家,许是后来什么缘故落魄了。”
沈叶自嘲地冷笑一声:“我也算是出身世家,其实我爸是叶华阳。”他脸上的笑容很冷,凄凄凉凉:“只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
韩笺枫讶异地看着他:“你说的是三代杏林,关东叶家的当家人?”
沈叶笑得无奈,仿佛在述说一件于己无关、非常讽刺的故事:“就是那个名医。只可惜我有个见不得光的母亲,连带着我也见不得光了。连个姓都吝啬给我。”
韩笺枫低下头,柔声说道:“沈叶……对不起,我没想让你难过。”
沈叶垂下眼帘:“没事,每个人的父母都是不能选择的。我也没必要因为这个自怨自怜。我没那么矫情。其实叶华阳对我也不错,该给我的都给了。供我上学,还送我去留洋。”
韩笺枫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留学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戒鸦片,可惜……”说到这里兀自苦笑一声:“戒一次死一次。我回满洲之前,最长的一次是三个月没有碰这个东西。”
韩笺枫半天没有说话,犹豫着开口问道:“怎么没有坚持下去呢?”
沈叶扯扯嘴角,无声地笑了:“叶华阳的太太为他生了七个女儿,就是一直没有儿子。我十几岁的时候,打算把我接回去继承家业。” 沉静的笑淌了一脸:“我本来也挺高兴的,谁想到在叶家那一段生活简直就是噩梦。”
韩笺枫蹙眉问道:“为什么?夫人虐待你吗?”
沈叶摇摇头:“叶夫人很和气,姐姐们也对我很好。只不过,外人不知道,叶家先祖是南洋过来的降头师。叶家有一个古怪的家规,就是当家人必须学会炼蛊。”过了半晌,毫无生气地慢慢说道:“我曾经亲眼目睹本家一个女婴被毒虫啃噬而死,尸身被制成蛊。” 声音轻得仿佛就快喘不上气来。
韩笺枫听着禁不住倒吸口冷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学习这种残酷的炼蛊术,简直灭绝人性,难怪沈叶连杀鸡都不敢,想必是小时候受过刺激。
沈叶虚弱而急促地换了口气:“这个场面对我刺激太大,以后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想起这件事,就会痛苦得难以控制。除了鸦片之外,没什么东西能让我静得下来。直到再回满洲,我也不愿意回叶家。”
韩笺枫自语一般,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沈叶惨笑一下:“我为了掩饰,把鸦片放在香囊里,掺了几喂药材,随身带着,一般人发现不了。却被你给知道了。”
他抬眼看着韩笺枫,目光沉静无波:“其实这辈子能不能离了鸦片,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只一眼,却让韩笺枫的心不动声色地揪了起来。
韩笺枫低头轻吻了他一下:“没事的,沈叶不怕。”低声喃喃:“我陪着你呢,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一会回家。”
沈叶眉毛一挑,冷笑着问道:“回家?回什么家?韩公馆不是我家。”
韩笺枫好脾气耐心哄道:“你不愿意回那里,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小叶子早就吵着要去大连玩,咱们三个一起去。”
沈叶一皱眉头:“你不是把小叶子送走了吗?”
韩笺枫轻笑一声,桃花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是骗你的。我随口一说,你也信?”
沈无力地叶瞪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就会骗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
等沈叶睡醒,韩笺枫将他抱到浴室里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然后用柔软的毛巾轻柔地帮他擦干,抱回床上。沈叶累极了,眯上眼睛又睡了一觉。
直到傍晚,韩笺枫带着沈叶离开小公馆的时候,路过隔壁书房。地上一片破碎的玻璃碴子,一滩暗红的酒渍已经干涸,血一般刺目。他看着那片狼藉,心情复杂地愣了片刻,就扶着沈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方鼎立
赫曜霆回到江南就病倒了,昏昏沉沉地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他一直病恹恹地卧床,发着烧睡睡醒醒。迷糊中无意识地发出了浅吟,声音一出竟然只是不停地重复“笺枫”这个名字。
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他迷蒙地睁开眼睛,恍惚看见了韩笺枫,兀自苦笑一下,闭上眼睛轻叹:“我是在做梦。”他感觉到那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在他身边躺下,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额头。赫曜霆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任由那人温柔地搂抱,将身上的温度传递给他。
等到赫曜霆高烧退了,精神却没有恢复,终日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就在这段时间,梁仲贤前来探病。在病房里一屁股坐下,亲亲热热地携着他嘘寒问暖,侃侃而谈,大有从诗词歌赋白话到人生哲学的意思。
赫曜霆强打精神陪他消磨了一个下午,梁仲贤才缓缓起身,意犹未尽地告辞。前脚刚出病房,凤栖就送来了电报。旅顺一批烟土,昨夜被梁仲贤的人劫了。
赫曜霆面色阴沉地一拍桌面,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伸出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狠狠刮了一下,将光滑的桌面划出一道狰狞的印记。冷冷一笑:“梁仲贤,不简单啊。”这头跟他看雪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那头就派人抢了他的货。
他抬起眼睛,面色沉静地看着凤栖,冷静地吩咐:“你跟阎翰林去准备,今晚夜袭乐芙饭店。我要让他的货进得来,卖不出去。”
乐芙饭店是梁仲贤开张不久的俱乐部,那里生意红火,烟土的销量很大。赫曜霆策划这事不是一时半刻,而是早有准备。他之所以决定当晚行动,那是因为打听到晚上梁仲贤与加藤雪莱有约会。
刚刚入夜,凤栖和薛放就领着一伙人在乐芙饭店同梁仲贤的护院打手火拼起来。砍刀雪亮,血花四溅,吓得客人蜂拥而出,慌忙逃走。
正在四处乱糟糟的时候,阎翰林趁机溜进去,无师自通地摸到存放烟土的仓库所在,顺手扔了颗炸弹进去,瞬时火光冲天。
梁家打手看见自家失火,慌忙冲进去救火,凤栖那群人趁乱撤走。
阎翰林之前偷偷地探过几次路,对这里并不陌生,但她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忽然忙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立即跑到阴影里躲起来,忽然被人拽了一下,拉着她的胳膊迅速朝一个方向跑。
她紧张地抬眼去看,准备还击的动作蓄势待发。瞧清楚那人面孔,大吃了一惊:“三爷!”赫曜霆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拉着她跑到后院的一处角落。
阎翰林看着赫曜霆夜色下苍白而俊美的面孔,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不由自主问道:“你怎么会来这的?”
赫曜霆语速飞快地简短答道:“我不放心你。”
阎翰林痴痴地望着他片刻,碰上赫曜霆冰冻三尺的眼神,回过神问道:“梁家那帮人都涌进来了,我们要怎么脱身。”
赫曜霆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笨!你进来的时候都没想好退路吗?怎么脱身?见机行事呗。”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俩运气好,乱跑乱转竟然发现了装电闸的房间,只要拉了总闸,一片漆黑自是好脱身。可惜电闸箱子上了锁,一时间不容易打开。
赫曜霆管阎翰林要了发夹,掰直了预备将锁眼捅开。
阎翰林拦住他:“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让一让。”
赫曜霆眼睛一挑:“你要干嘛?”
阎翰林不耐烦了:“叫你让开点,你照做就是了,问那么多废话干嘛!”说完飞起一脚,一记利落的回旋踢踹过去,锁头应声断裂。
看得赫曜霆目瞪口呆,一时间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呼啸而过——真凶残!心中暗暗腹诽:“这女人可真粗暴!阎王爷的阎,果然是没有姓错!”
阎翰林趁他愣怔之际,手脚利落地一把拉了电闸,立刻四下里一片漆黑。
两个人黑暗中一阵乱蹿,都是眼神凌厉的人,在暗处顺便解决掉了两个打手。终于发现一处比较低矮的院墙,两人一纵,翻身跳墙出去。跑两步就看见凤栖的汽车已经等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
凤栖见赫曜霆上车,大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三爷,您怎么来了?”大嗓门因为惊讶变得更加嘹亮,说话不耽误开车,立刻启动了马达。
赫曜霆面色平静地答道:“我不放心您们,所以过来看看。”
凤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呵呵一笑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啊?”
赫曜霆略微沉吟了一下,字字铿锵地给了答案:“先到奉天,然后去旅顺!”
梁仲贤的俱乐部受了一次洗劫,损失颇为严重。就在他慌忙补救的时候,关东商社那群日本人来了精神,趁他亡羊补牢之时,洗劫了梁家本部的银库,狠狠地痛打了一番落水狗。
梁家在哈尔滨的产业被捣砸了个乱七八糟,自此伤了元气,生意同势力上已然现了颓势,短时间再难与城北赫家抗衡。
但这并不是赫曜霆想要的,打击梁家除了让他在满洲树敌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现实的好处,反而让狡猾的日本人投机取巧坐收渔利。梁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家底基业在那摆着呢。日本商人加藤博人建立的关东商社是雨后春笋,欣欣向荣愈加繁茂。
如今关东商社与赫、梁两家相互对峙,形成了城南梁、城北赫、中间加藤三方鼎立的局面。日本人是比梁仲贤更加难缠的恶狼,向来不择手。赫曜霆自然也不希望这群异族的势力在满洲发展壮大,到时候与自己一番撕斗在所难免,定然不是好对付的。
赫曜霆对自己没有沉住气,一时泄愤的作为,颇有些后悔。
不久,梁仲贤将一些资产整合了之后来了旅顺。他在旅顺落脚之后,休整一番就给赫曜霆送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