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娇生惯养的囚鸟,怎麽都比不上做逍遥自在的野鹤!
掠影13
“喂喂,只是出个门而已,你用得著这麽大惊小怪麽?”容含之无语地看著谢霖认真地为他拢好领口,披上皮裘,再给他裹上一件披风,弄罢还支颐著头继续想有什麽地方有遗漏,“我说谢霖,你不觉得我现在像个饺子麽?”
“饺子?”谢霖摇头,“饺子有这麽大的麽?”
“我是说,像!”容含之撇撇嘴,“你难道不可以有点幽默感麽?无趣啊无趣,莺云嫁给你要怎麽活下去啊?”
谢霖垂下手,径自走了开去:“走吧。”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瞟了眼还呆在原地的容含之,淡淡道,“含之,你和上官家的小姐很熟麽?”
容含之笑嘻嘻地跟了上去,贼眉贼眼地扫了一下四周:“你在吃醋?还是,没安全感?”
“吃什麽醋?见都没见过她一面,哪会爱上她!”谢霖拽起容含之,快步转出府,同时低声斥道,“含之,别开无谓的玩笑。”
“又没说你是吃我的醋,难不成不可以是你在嫉妒她啊?”容含之收敛了笑容,深深地看定谢霖的侧脸。
谢霖一怔,回眼对上容含之清澈干净的眸子,半晌叹息:“含之。”
容含之转开眼,接著却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一些:“真是的,不可以配合我开个玩笑麽?”语气似嗔似喜,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配上那副孱弱且秀气的模样,活脱脱的魅惑,“莺云是个好女子,温婉美丽,善解人意,虽然比我小两岁,但举止却沈稳得多,颇有岚扬之风。我与岚扬,相差甚远。”
“哪有?”谢霖反问,“荥阳侯有荥阳侯的好,你有你的好,你们本就不同,何须比较?纵然俱为‘平宁三公子’,也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啊。”
容含之扯扯嘴角:“那你觉得毓南王和我,谁更好呢?”
“君卓与你?”谢霖笑笑,若有所思,“他内敛,你外向,更是不同的。”
“是麽?”容含之低下头去,好半天才浅笑著抬起头来,大迈步继续前行,只是低头时有蚊蚋般的声音细细撒在空气中,倏忽便消失不见,连谢霖也未曾察觉。
“可是,我永是比不上他的。”
掠影14
秦楼楚馆、烟花之地,谢霖本是绝不涉足的。那些美丽的女子与男子,本已因身陷风尘而感喟,自己何苦再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可在容含之的生拉硬扯下,谢霖还是迫於无奈走了进去。见了他,鸨母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著其人的一身锦衣,忙堆上了满脸笑容,步履飘摇地挪了过来:“哎呦,公子是第一次来吧?需要我找几个伶俐的丫头来麽?”
谢霖眉头皱起,作势便要摇头,容含之却从他身後闪了出来,极其熟稔地冲鸨母点点头,道:“叫柳烟、玉婵和素衣来就好。”
“是容公子呀。十几日没见了,姑娘们都很担心呢。”鸨母的笑意加深,眼角的细细皱纹都清晰可见起来,“不过容公子为何不同上官公子一起来呢?刚才上官公子才伴著一个模样标致的男子从门前走过。”
“模样标致的男子?”容含之挑眉,“是谁呢?”
鸨母正在冲小厮们吩咐叫姑娘的事,听得这句话,又回过头来笑道:“我哪会认识?嗯,是个温柔安静的男子,只可惜双目总是笼著清愁,美则美矣,不过太难消受。”
是毓南王谢君卓!
容含之和谢霖同时想到这一点。
原来上官岚扬说的有事,便是陪那人四处闲逛麽?
真是可笑。
不多一会儿,三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便走了下来。三人均可称绝色,可脸上却有著不耐烦神色,但这表情在见著容含之的那一瞬通通收敛了下去,反而流露出丝丝惊喜:“玉郎?”三人异口同声。
“嗯。”容含之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揽过翠衫女子的肩头,“柳烟,前段时间我谱的曲子,你练得怎麽样了?”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黄衫女子的柔荑,“玉婵,我也想看看你先练的舞。”接著对紫衣丽人微微一笑,“伊人心有所属,我便不唐突佳人了,只是突然想念起你的箫声,想要一饱耳福。”
“如此,请公子随我们来。”紫衣丽人屈身一礼,敛襟转身,“公子的朋友也一起来吧,我们必当他为上宾。”
谢霖这才跟著左拥右抱的容含之上楼去,心里却有些梗塞,说是难过亦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含之,是真的符合“纵情恣肆”的,可自己,似乎并不希望见著他这样的一面。
“谢霖,你不喜欢这儿吧?酒也不喝。”那一日酒到酣处,容含之拈起酒杯,扬唇浅笑,眸光中腻著异样光芒,“其实放松点也未尝不好。至少,这里的酒够醇,音乐够美,可以稍疏愁肠。”说完後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谢霖苦笑著取下容含之手中的酒杯,转过头却见柳烟等三人已收拾好准备退出去,忙唤住她们,吩咐她们去雇一辆马车来。
“玉郎爱你麽?”素衣突然定住脚,轻声问道,“玉郎虽喜欢来我们这里,但他从不碰我们,至少不曾像别的男人那样轻侮於我们。我们都感觉得到玉郎的寂寞,也许他在这里求的,不过是酣醉一场和轻柔的丝竹声罢了。”
“嗯?”谢霖略微诧异。
素衣笑笑:“很不可思议吧?来我们青楼妓馆,却不求肉体的欢愉,但玉郎就是那麽独特的人物啊,他曾说过‘我的身体要留给此生最爱的人’,说话时神色寂寥如雪,凉得人心惊。公子若是他所爱的人,请不要辜负他。”
“他哪里会爱我?”谢霖喃喃,一瞬间也恍惚起来,“再者,我和他俱为男子,纵使相爱,亦是收不到好结果的。”
“爱是无关性别的。”柳烟也折回来,柔声道,“爱上一个人,也许是宿命使然,然後便再也不能忘。”
“请公子务必对玉郎好些。”素衣敛襟跪拜,然後便随著另外两人离去。
“素衣,你心有所属的人,是否就是含之?”谢霖目光灼灼,似是感叹。
素衣脚步一顿,却并没有转身,只是低低说道:“公子心知就好,不必告诉玉郎。他一直以为我爱上的是旁人,还纵使衷心祝福著。”
谢霖应许下来。接著小心抱起容含之,细细打量他细致的眉眼,那样白皙的肤色上染上了朵朵酡云,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美,整个雁都都无人可以与之媲美,可偏偏在酒醉时依然皱著眉头。谢霖伸手准备抚上他的脸颊,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却听见怀中人软腻的低语流泻出来:“岚扬。”低语中融入了深切的依恋与哀伤。一句话就浇熄了谢霖所有的热度,他板起脸,面无表情地抱著容含之下楼登上马车,朝端北王府驶去。
可才进入马车没多久,容含之却挣开了眼,眼神清明澄澈,哪有半分酒醉之人应有的模样?
“你没醉?”谢霖诧异,“那你刚才……”
“只是看你兴趣缺缺,所以耍了个心眼罢了。”容含之弯弯嘴角,流露出几分狡黠来。
谢霖愣了愣,方又问道:“那素衣姑娘的话?”
“我一直都知道。”容含之掀开马车的帘子,极目远眺,神色平静淡漠,“只是她不愿我知晓,我便装作不知晓罢了,何苦叫她为难?她是个好女子,只可惜沦落了风尘。那些烟花女子多是可怜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过也好,这样过几年之後总可以积攒出一笔可观钱财,免得困顿一生。贫贱之时,爱与幸福都是奢望啊。”
“贫贱夫妻也是有可以相濡以沫的,”谢霖不解,“他们也是可以获得足够的爱的。”
“那不是爱。困苦之时相濡以沫并不难,这只是人的群居本性。真正的爱情,必须是建立在富足之上的。”容含之淡淡道。
“富足之人亦是可以因为寂寞而和某人在一起,不是麽?”谢霖凛声,“所以万事无绝对。”
容含之一颤,收回目光,将视线投注到谢霖身上,半晌低笑一阵,喃喃:“那这世上,便没有爱了。”说完便合上眼,倦极似的靠在马车壁上,硬生生地堵住了谢霖即将说出口的反驳的话。
不过能说什麽呢?说世间情意绵长、真爱永存?自己都未曾如此坚信过,又怎能坦然说出口。何况这般苍白的浮华语句,说出来又有什麽说服力?只是徒增无力罢了。只是不忍心,仅仅只是不忍心见著容含之落寞的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慰他。想要看他微笑,看他微笑时眼眸的灵动深澈和神色的慧黠生动,像极了诡计得逞的小狐狸;亦喜欢听他近乎无赖的狡辩,明明是强词夺理,却可以让人不愿反驳,甘愿一笑置之。
当今的章帝,也是无意识地疼宠他麽?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在他身上寻找回忆的影子呢?若真是如此,那人该是如何的绝世独立,才能让谢君曜这般冷漠的帝王牵肠挂肚,却又能忍住将其攥在手心严密控制住的念头?自己这个堂弟,真会爱上其他人吗?
“谢霖,你呢?”容含之忽然轻声唤道,“你能保证此生只爱一人,只忠於一人麽?”
谢霖思索良久,终於缓慢地摇头:“大概不能。”
容含之淡淡一笑,神情中混杂著得意与哀伤,低喃著叹息。这时谢霖又突兀地又增加了几句:“可我知道,我若真爱一个人,心中便只有那个人了。纵然那人与我相距天涯,纵然我陪在其他人身旁,我也依旧只会爱那个人,至死方休。”
“是麽?”容含之眸中闪现出一抹极淡的光芒,但转瞬间又熄灭了,“是呀,你不一样,你不属於这个污浊的雁都,虽说是王爷,但你的心始终与边境的辽阔相连,可我只是挣扎在这个小天地里的蝼蚁,命不由己。”
“那随我一道走吧?”不知为何,听出了容含之话语中的酸楚後,谢霖冲动地脱口而出这句邀请。说完後既恼恨於自己的莽撞,又忐忑地等待著对方的回答。
“我?”容含之挑眉冷笑,仍未能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我走不开的。我是容家的独子,早失了任性的资本了。”
虽早已料到这样的回答,但亲耳听到後谢霖仍不免失望。他静默地垂下眼,微蹙起浓黑的眉,似要压抑下体内暗涌的波涛,重回以往的平静如镜。果然,没有期待,就不用承担期冀破灭的痛苦啊。
掠影15
中秋夜,月华如洗,明旷的月光柔和地覆盖了整个宫城。皇家宴上,章帝谢君曜高坐,他举杯遥祝群臣,而其身侧坐著两个明豔的少女,神色娇憨天真的是皇後洛青妍,神情安静平和的是昭仪容瑶,这两名少女都微垂下头,但眼波不时地睃过下面的众人。
“景园,含之。”谢君曜朗声,“你们分别与自己的妹妹去後园叙叙旧吧。”
上将军洛景园是个面容严肃的青年,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领旨谢恩,但容含之却迟迟未有行动。认真看去,竟发现他已趴在桌上睡著了,洛景园一怔,旋即又一丝极淡的笑意出现在了他俊美冷漠的脸上,为其增加了几分温度。
“含之。”洛景园俯下身,轻声唤道,同时握住容含之的手腕,轻一发力便拦腰抱起了他,旁若无人地朝後园走去,而群臣似乎也已习惯这样的场景,连眉毛都不舍得扬起来一下,当然,只除了谢霖。
“荥阳侯,这……”谢霖压低声音,询问坐在身旁的上官岚扬。
上官岚扬笑笑:“含之经常在宴会上睡著,这时景园总是这样做,我们都习惯了。”
“是麽?”谢霖怅然若失。
“嗯。含之是很任性的,偏偏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包容他,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包括景园,在敌军和我方中间,他‘冷面龙将’的名号是多麽出名,可在含之面前,他也是温柔细心的。”上官岚扬的笑容明亮,缓缓道来。
“冷面龙将”、荦朝上将军、“平宁四杰”之一洛景园,十六岁初战便独身擒住叛军首领,十九岁带兵一万扫平周围四国的十万联军,长驱直入对方大营,神出鬼没仿若鬼魅,光是名号就足以威慑敌营。虽说近四年长居雁都,但处事之决绝冷漠、治世之冷醒亦足以为人所称道,获得了“冷肃若神,用兵如魔”的美誉。
而“平宁四杰”中的其他三人──上卿沈冀及他的二哥豪商沈然,谢霖的二弟“长信侯”谢戎,都不以武艺见长,所以,洛景园又被称为四杰中的中流,荦朝的护国良栋。
“端北王,容我向你介绍一下诸人吧。你久居边境,难免不熟悉这里的人。”上官岚扬微微欠身,恭敬地说。
“好。”谢霖漫不经心地回道。
“毓南王谢君卓。”上官岚扬指著那个清秀安静的男子,柔声,眼底也浮动著温柔的光。
“我知道,君卓和以前相比没变多少。”谢霖瞥过一眼後淡然接口。
“那是上卿沈冀。”谢霖错眼一看,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优雅男子,他旁边坐著个面容和他类似但笑容讥诮的男子。
“那是他的二哥沈然。”
“那那个身著玄衣,看起来很漠然的人是谁?”谢霖指著沈然兄弟不远处那个面容冷若寒冰,一举一动却又风流潇洒的人问道。
“他是唯一的异姓王‘霄隐王’洛玮,他本是沈冀的异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