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腔子收缩了一下,屈归灵颔首道:
“曾经路过。”
两掌叠起于腹前,曹笃又道:“在老弟你经过‘落月湾’的时候,曾伸手管了一桩闲事?”
屈归灵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果是为了那件事,他镇定地道:“三老龙王,在下不认为管的那档子事是闲事,一个垂死的少女,一点不悖常情的要求、任何具有侧隐之心的人,相信都不忍推托他顾,不但在下,甚至包括三老龙王你!”
曹笃笑了笑,道:“话是不错,但老弟,人世间有许多事,却并不像浮面那样单纯,譬喻一座冰山,露在水面上的只是个尖,谁知道底下还连着一大串呢,你揽下的事,正是如此,不止是一个濒死的女人,一点这女人的请托而已,它的背后,尚潜伏着莫大的危机,张布着交叠的血腥,其中思怨纠缠,极可能发展为白骨架山,哀鸿盈野的结局!”
屈归灵有些不敢置信,他微显愕然之色。
“三老龙王,既然有人不是寿终正寝,恩怨轮回当所难免,但是,其中牵涉,真有这般深远,后果会有如此严重?”
叹了口气,曹笃沉重地道:“老弟,我还会骗你不成?我宁愿我是说错了,判岔了,然而,事实俱在,且必定将朝那不可收拾的局面演进,自我宽慰,非但无补于未来,尤更坏事!”
屈归灵默然半晌,始低缓地道:“三老龙王,能不能请你说得更详细点?这件事的经纬到底如何,又有什么样的内情,关连着哪些人,又哪一种因由使得它具有如此强烈的爆炸性?”
曹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睛望着浮在淡碧色茶水上的几片叶梗,慎审地道:“一是基于私德,二则我受人所托,必须严为保密,三来此事内涵十分错综复杂,一旦外泄,便足以引起漫天烽火,遍地杀伐,是以其间因果始末,还是不说为妙……”
屈归灵道:“那么,在下又以什么根据来断定这真是一桩影响重大的事故呢?”
曹笃放回茶杯,抬起视线:“以我的忠告与劝谏,老弟。”
屈归灵道:“三老龙王传召在下来此,当不只是给予在下这番忠告与劝谏吧?”
点点头,曹笃道:“不错,我是抱着一片慈悲心怀,有意化解这段冤孽,平息这场纷争,避免众多无辜牵连受害,进而消弥那可能随时将起的江湖浩劫!”
屈归灵道:“三者龙王想已成竹在胸,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曹笃正色道:“这就要看你肯不肯合作了,老弟,或者可以说,你愿不愿意同我一样抒发慈悲?”
咬咬下唇,屈归灵道:
“尚请三老龙王明示,若为力之所及,在下必不敢推辞。”
曹笃简单明了地道:“何如霜在临死之前,有一封信交给你,这封信,她必然嘱托你亲转‘千帆帮’的何起涛,老弟,如果你想挽救那些条人命,化除连番的血雨干戈,这封信就万万交不得!”
屈归灵锁着眉心道:“若不转交,又待如何处置?”
曹笃道:“你可以把信给我,也可以自行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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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深深思忖了一会,屈归灵道:“在下必须知道这样做的理由,然后,才能决定适当的因应方式。”
曹笃有些失望地道:“我不能告诉你详细的内情,原因我已经说过,老弟,你的诚挚信守令人钦佩,但择善方可固执,这封信是个祸源,相信我,毁了它始能天下太平,始能保住许多不该牺牲的人命——”
屈归灵平静地道:“在下可以断言,三老龙王,那何如霜何姑娘及另外几条性命,必然是赔在这封信上,以生死做代价,来换取此信送达适切的对象手中,这封信的内容便一定关系重大,在下不能为了一个不可知的理由,便自行做主,加以销毁,如此,不仅有负死者所托,亦永远分不出事情的黑白是非,前辈明人,当能体谅在下苦衷!”
曹笃望了屈归灵好一阵,不禁颇生叹喟地道:“我早就明白叫你交出信来,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因为我清楚你是一个有原则、有主见、有强烈责任感的人,但形势所在,于心不忍,再加受人重托,亦不宜袖手规避,老弟,我的难处,你也要谅解。”
屈归灵道:“未能从命,还请前辈包涵。”
从矮几前站起身来,曹笃负着双手往返踱了两步,忧形于色地道:“不过,我可要奉劝老弟你几句话,我固然尊重你,赏识你,佩服你的行事为人,你不愿交出信件,我决不愿以其他方式强求,但是,想要这封信的人,却会不计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倾其全力达成目的,老弟,那封信对你而言,怕是怀壁在身,象以齿危……”
屈归灵感激地道:“多谢前辈关怀,更感前辈宽容,身携此信,足以招凶惹祸,在下谒及前辈之先,已有警觉,更明确的说,在下早经一劫了!”
“哦”了一声,曹笃扬着一双花白的寿眉,有几分惊讶地道:“他们的行动却是好快,老弟,可知是什么人对你不利?”
屈归灵道:“动手的人毫不掩藏身份,举止大方得很,是‘昆仑黑摩韧’宫子郁。”
曹笃摇摇头,微带迷惘地道:“奇怪,宫子郁和他何来渊源,竟能驱使这样的高手为其效命?此人也真算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了,唉,看情形,他是果不罢休!”
屈归灵淡淡地道:“敌暗我明,防范较难,这背后主使夺信之人,三老龙王能否略透端倪?”
曹笃苦笑道:“如果能够,我岂有不说之理?老弟,透露此人底细,即等于揭开了此事隐密的序幕,灾难就会来得更快,老弟,我知道这般相待,对你颇不公平,但为了迁就形势,抑压祸端,只得委屈你了……”
屈归灵道:“三老龙王的难处,在下省得,往后在下自将加意留心,时刻谨慎,等带到了信,大概就算跳出火坑,远离是非了。”
曹笃表情阴晦地道:“若是有这么简单,我倒要预祝你马到成功之后远走飞扬;怕的是你一朝惹上这个麻烦,便身陷泥沼,难以自拔,想摆脱都摆脱不得!”
屈归灵笑道:“三老龙王明鉴,无论在任何情况的压迫下,在下这一生来还没有做过不愿去做的事,进退在我,主动由心,强加逼从,在下决不屈服!”
曹笃深沉地道:“没有人会强加逼从于你,但老弟,你却是个重情感、讲道义、论是非的人,这是你的长处,然而在今天的世风之下,何尝又不是你的弱点?路见不平,目睹冤郁,你岂会拂袖他顾,横心不管?要是你没有这样的铁石肝肠,麻烦就将缠身了……”
回味着曹笃的语意,屈归灵若有所悟,他抬起头来,声调极低地道:“由前辈的话里,在下大约能辨识出一点意思来,前辈,信中所牵连的事情,恐怕其曲在于那企图夺信之人吧?”
曹笃的面颊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红润也消褪了些,他艰涩地道:“我并没有表示过任何意思,老弟,但凭你自己琢磨就好!”
屈归灵忽然感到有些儿落寞孤单,也有些儿失望,他缓缓地道:“不知前辈与这欲图夺信之人是何种特殊关系,也不知前辈是受迫于何种境况之下,竟对此人如此包容偏袒?三老龙王素以公正耿介著称于世,莫非在这场风波里,便会失却原则,扭曲形象?”
皓白的发丝突然无风自动,曹笃不是愤怒,而是激动,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的震荡,一再深深呼吸,片刻之后,才算平静下来,却双目幽沉,未发一语。
屈归灵跟着起身,语气变得相当婉和:“三老龙王,请恕在下直言无状,只因一时感慨,修词遣句有欠斟酌,放肆之处,备乞宽宥……”
摆摆手,曹笃的动作首次显示出龙钟老态,他吃力地道:“你没有错,老弟,也讲得对,然则人生在世,诸般苦恼,不如意事甚多,就连统驭万众、指调千桅者如我,在舳舻相接的浩荡局面下,也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衷……老弟,关于此事,我的立场非常困难,现在不便明言,终有一天会真象大白,水落石出,那时,或许你就多少能够谅解我今日的态度了!”
屈归灵恳切地道:“在下相信三老龙王必有苦衷,在下亦深知人处情、理交迫之间的无奈,对于前辈的人格操守,在下仍抱有坚定的信念,不管最后的结果为何,三老龙王永远是在下心目中的三老龙王——劲节凛然、一柱不移!”
曹笃的反应十分复杂,感动掺和着宽慰,被人认知肯定后的喜悦中,尚有那么一丝丝无以言喻的愧疚,他轻叹一声,道:“老弟,只有你这几句话,老大我已自认不亏晚节,甚可面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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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顿之后,他又接着道:“此去‘千帆帮’总坛所在述有一段路程,这一路去,我可断言滋扰必然迭生,险厄层出不穷,稍不留神,即有杀身之祸,老弟你要千万小心了。”
屈归灵道:“多谢前辈关怀指点,在下自当慎加防范;前辈,那意图夺信之人,似乎颇有份量,来头不小?”
曹笃迟疑须臾,始隐晦地道:“我只能这样说,他是个极有威望,更具实力的人物,也是个深负野心,表里完全迥异的枭雄,如果他要不惜手段的对付你,老弟,容我客观的说,你的机会只怕不大!”
屈归灵平淡地道:“前辈,人活一生,总会遇到几次该为却难为的事,如果俱以成败的比算来论定良知的收发,则恶势横行,天下尚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
望着屈归灵,良久,曹笃才感叹又赞许地道:“你是对的,老弟,但愿诸佛佑你,保你益寿延年,岁岁平安,比起你来,我真是老朽昏庸了!”
屈归灵欠身道:“前辈无须自谦太甚。‘黄香’一脉,流传久远,事功俱在,若非前辈领导有方,何来今日?老朽实乃不朽才是!”
曹笃拱了拱手,微微露出一抹笑颜:“抬举抬举,老弟,江山代有人才出,与你们年纪较轻的一辈相比,我们的看法同做法,确有许多跟不上时尚了,他日有缘,还得向老弟有所请益——”
屈归灵道:“不敢——前辈如若再无他事,尚容在下告辞,此去‘海口集’,犹有数百里之遥,早走早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曹笃道:“一路小心,老弟。”
离开“三清宫”,雨已歇了,屈归灵快马加鞭,直奔“海口集”的方向,他赶得那么急迫,宛似要将这几百里的路途一口气走尽!
“惊雷”在发力奔驰的时候,便显示出它无穷的潜能来,鬃毛飞扬间仿佛腾云驭风,蹄声滚滚,果似惊雷,就在这么密集的蹄声里,有一个尖厉的音响突兀插入,调门之高,竟然压过了连串的蹄声!
这声尖厉的号叫,来自离路边不远的一片杂木林子里,听音调,像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在极度恐惧情况下的女人所发出的尖叫,不在那种惊悸的慑迫中,要想发出如此腔调,只怕还不容易!
“惊雷”的奔速并没有减慢,它的动态完全操纵在主人的示意下,当屈归灵不曾传达第二个命令,它就会一直按照第一个命令继续下去,屈归灵当然也听到林子里发出的这声尖叫,但他却犹豫着是否要去查看,只是这略一迟疑,马儿已奔出十多丈外。
当第二声更形凄厉高亢的呼号传来,才使屈归灵缓缰停马,他扭回头来,暗自品味着叫声中的意义——那是由情绪里的绝望、焦急、颤悸、不甘又悲愤所融合成嘶号,是一种声音的反抗与控诉,人在走头无路却乏力自保的时候,往往就会有这样的叫声并现;于是,他转过马头,奔回林边。
几乎在坐骑尚未停稳的刹那,屈归灵的身形已怒矢般射向林内,触目所见,是一幅最最令人憎恶又发指的景象——一个少妇被四仰八凡的缚在地下,手脚全用鹿皮筋紧套在四只木桩上,衣裳尽遭撕裂,赤裸裸张躺在那里,活似一头无助的白羊!
另一个五六岁的稚龄童子,呆呆站在远处,神情恐惧、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不是他所能理解、却体会得到其中邪异内涵的惨况,正浑身颤抖个不停。
孩子与女人,延伸关连,显然若似母子的干系。
四条虎背熊腰,形容狰狞的大汉,有两个已经捞起下衫,霸王硬上弓的姿态业已摆出,典型的强暴轮奸惨剧,又待重演——天晓得,像这样坏人贞节,泯灭人性的罪孽,却已沿传循环了多少岁月!
屈归灵身形入林,脚尖不曾沾地,沾着的乃是人肉,只见他一个旋身,那两位裤子褪下一半的仁兄已怪号连声,双双表演了一对黄狗吃屎,上身伏在地面,各自啃了一嘴泥土!
另两个汉子惊得“嗷”的一声嚎叫,分向左右跃开,跃开的瞬间,已各自抽出别在后腰带上的“鬼头刀”,亮晃晃的摆出架势!
背朝着仰躺地下的少妇,屈归灵斜肩脱去长衫,回手抛出,竟那么准确的落在少妇裸露的身子上,恰好遮盖住大部分不该现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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