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子郁道:“即使良心不得安宁,总比良心停止跳动要来得容易承受些。”
摇摇头,屈归灵道:“不要过份高估了自己,宫兄,‘昆仑黑摩韧,牛鬼蛇神一把抓’是江湖同道对你的奉承,如果你真以为能够‘牛鬼蛇神一把抓’,就犯下妄想的错误了!”
宫子郁的声音更低微:“你敢轻视于我?”
屈归灵道:“不敢,但人还是谦虚点好,宫兄,须知谦虚是美德。”
于是,风更大了,风中挟着雨滴,旋飞在人的头脸上,雨滴打着肌肤,不止冷凉,尚有种麻麻辣辣的感觉。
宫子郁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鲨鱼皮缕嵌金箍的精巧短剑来,拔出短剑的一刹,剑尖的芒彩吞吐,仿佛眩亮起一抹闪电,剑锋泛漾着森森碧光,像在他手里不停地颤动跳跃。
屈归灵一声不响,抽出他的“穿心刺”,刺竿未现之前,仅是一截尺长的银管。
短剑在宫子郁手中闪烁流转,他轻悄的一笑,不带丁点杀机地道:“剑称‘九寸肠’,屈兄听说过么?”
屈归灵颔首道:“铸剑的材料来自南海‘白沙岛’特产的一种‘青玉钢’,百斤钢村,始能炼出一寸剑刃,剑成之后,不但削铁如泥,吹发立断,便是剑尖芒锋,亦足裂人肌肤,如今普天之下,仅得同样短剑之柄,分为‘九寸肠’、‘八寸舌’、‘七寸指’,宫兄拥有其三之一,弥足为庆,刀剑之属,一寸短即一寸险,由此可见宫兄修为,必然不凡!“
宫子郁笑道:“好见识,且看我宫某人以手中‘九寸肠’,搏杀凌风孤鹰,”昆仑黑摩韧,牛鬼蛇神一把抓‘,谁敢逆我而生?“
屈归灵目光冷沉地望着这位狂傲怪异、又传说从来不曾遇过敌手的“黑摩韧”,心中思量,这一番恐怕真要大费周章了。
“九寸肠”在宫子郁手上微微一闪,居然没有丝毫声息地便到了屈归灵咽喉,他全身卓立如山,右腕倏振,“穿心刺”“锵”的一响弹出,而响声在后,银光在前,寒辉似电,激射剑尖。
宫子郁的笑声仍旧带着娇嫩的尾韵,却宛若来自幽冥,那么不可捉摸地绕到屈归灵身后,锐劲四溢中,竟然同时指向屈归灵背脊上下十三个部位!
“穿心刺”便在刹那间幻化成十三溜冷焰,仿佛有所指引般飞截十三股剑尖的来势,宫子郁的剑芒尚在凝形未散,人已有如移魂似的转到屈归灵侧面,一剑又出,诡绝如魅!
只这几次连串融合于瞬息的变化转易,已可看出宫子郁的艺业之高,不但剑术超凡,轻功卓异,身法手眼的运用更为精湛独到,他的一柄剑似可分离化解成几十柄剑,一个人更像肉身影形俱能出窍散聚一样,如此将虚实倒换,随心隐现,周旋于方寸之间,这等功力,确也升堂入室,趋近宗匠之属了!
迎着宫子郁这突如其来,神鬼莫测的一剑,屈归灵的“穿心刺”斜插于地,当刺尖出手,一道三寸宽窄、三尺有半的光带就似卷起了千层雪、万斛浪一般反涌回卷,芒彩激飞的须臾,山风四荡,暴雨分散,空气也被割裂般的呼啸,血影溅处,宫子郁倏退丈外,左肩上已翻开一条赤漓漓的伤口!
寒光回绕,极轻的一声金铁扣响传来,方才的那道匹练已经消失无影,要不是宫子郁的肩头血痕犹在,先时的一幕,几同幻觉。
漆黑的脸上依旧不见其他颜色,难断高深,这位“昆仑黑摩韧”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注视了屈归灵好一阵,身子突转,便仿若踏着云雾,乘着山风飘出去好远好远。
雨仍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峰顶涧幽,俱隐在一片濛濛的水雾之中,林木应合着风雨摆动,发出的声音,像带几分呻吟。
用手指刮去眉稍的水滴,屈归灵拔回“穿心刺”,唤过坐骑,继续冒雨赶路,只是打这一程开始,他的心情业已越来越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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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第三章龙王忧起三江涛
山脚下的这间野店,亦笼罩在绵密的烟雨之中,店开在这里,原该生意冷清才是,但看样子,买卖似乎还不错,纵然是在如此的天气下。
屈归灵到达店前的时候,门口两侧的横栏上已经栓着四匹马儿,他下了坐骑,全身透湿的推门入内,脚步刚踏进门槛,便感到气氛不对。
店家呆呆地站在屋角,好像没有看到有这么一位客人进来,反而是盘踞一桌的四名黄衣大汉倏然自板凳上起立,四个人一齐迎向屈归灵。
整个店里,除了这四个不知来历的黄衣汉子,再不见其他客人,而且,屈归灵也注意到,这四个人刚才所据的桌面上,并没有任何吃食,甚至连一双筷子、一只杯碗都没摆。
他静静的站在门边,静静的注视着向他迎来的四个黄衣人,水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往下流淌,有清晰的回响传来。
四个人在屈归灵身前三步的位置站定,竟然同时抱拳躬身,态度上十分恭谨;屈归灵微微让开,回施一礼,却仍嘴唇紧闭,未出一言。
四个黄衣人里,那满脸于思的一个,再往前轻趋半步,声音粗宏地唱喏起来:“雪舞风朔,一柱不移;劲节凛然,唯我黄香……”
屈归灵深沉地一笑:“原来四位是”黄香社‘的朋友,’黄香社‘威震黄河两岸,力撼五湖四海,声名传扬天下,却不知四位来到这荒山僻野,冲着我屈某人亮招牌,又有什么指教?“
满脸于思的这一位哈着腰身,必恭必敬地道:“在下佟无双,隶属‘黄香社’‘接引舵’,汞列舵主之职,顷奉敝上曹老当家谕令,要在下等专程赶来,有请屈壮士前往一晤!”
“黄香社”是江湖上最具实力的水面帮会之一,不但控制着黄河上下的大半船运营生,就连沿河两岸的邻近地盘也全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以内,但凡与河漕有关的事项,无论扬帆走水,设仓开栈,或是公私两道,明暗称量,全得看“黄香社”的颜色而定,“黄香社”之下除了设有“接引舵”、“红棍坛”之外,另有“宣日堂”“昭月堂”“寒星堂”的编制,所属之中,尽多能人异士与悍将杀手,绝对是一个不可轻视的码头:“黄香社”老当家“三龙王”曹笃,更是一位名震天下,德术双修的前辈,不同于一于关着房门起道号的二流子货,曹老当家为人公正,心存仁厚,只要在圈子里混过几天的角色,一提起“三龙王”,大都尊一声“三老龙王”,那股子敬仰之情,可是由衷而生,当然,屈归灵久经江湖,人家的行情不会不知,佟无双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颇为纳罕:“佟舵主,三老龙王是山顶上的一座颠尖,要望他,得仰着脖颈,却不知他老人家有什么事会突然传见于我?”
佟无双陪着笑道:“回屈壮士的话,我们老当家只传下了这道谕令,要在下等务必把尊驾请到,至于请屈壮士前去,待商谈些什么,就不是在下所知道的了,屈壮士枉驾一趟,不就可以明白了么?”
屈归灵道:“佟舵主,你们消息倒灵,怎会将我的行踪探查得如此准确清楚?”
佟无双坦诚地道:“本来没有这么清楚,是因为尊驾踹了‘九连帮’的招牌,消息外传之后,上头经过仔细研判,才断定尊驾可能会循这条近路越山而下,方遣了在下在此恭候,算时间,也等了大半天啦……”
“哦”了一声,屈归灵若有所悟地道:“看样子,三老龙王早就在找我?”
佟无双颔首道:“是的,早就在寻找屈壮士了。”
屈归灵紧接着道:“大概,三老龙王也明白我待去往何方吧?”
双目中光芒微闪,佟无双的口风紧了:“老当家并没有明说屈壮士的去处,在下等亦不敢妄测他老人家是否知晓。”
不禁沉吟起来,屈归灵有些为难地道:“佟舵主,照说三老龙王相传,我是一定该应召的,但因要务缠身,且此去贵组合堂口所在‘伏波岛’也实在过于遥远,来回费时,怕误了我待办之事,能不能请佟舵主上回三老龙王,等我此行返转,再行拜谒求教?”
佟无双和悦地道:“有关这一层上,我们老当家早已替屈壮士顾虑到了,如今老当家并不在”伏波岛“,人已抵达前面三十里处的‘三清宫’静候大驾,三十里路,有快马代步,转眼便到,事情谈过,约莫不至耽误屈壮士的行程……”
话说到这里,屈归灵意会到是非走一趟不可了,再加回思,他与“黄香社”素无瓜葛,三老龙王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料想亦无恶意,这位“黄香社”的首脑人物,既然费煞苦心,不惜移樽就教的做了这番安排,一定有其道理,若是不去,非但失敬,说不定还将误了大事,岂非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于是,他摊开双手,笑吟吟地道:“佟舵主,三老龙王既然这么体恤后辈,不计舟车劳顿前来相就,我再有一千个理由,也不敢推托,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佟无双明明白白地道:“屈壮士无须多疑,老当家的有请,仅只为某项隐忧就商于尊驾,绝对没有其他意图,屈壮士高明,当能体悟敝上心念。”
屈归灵笑道:“当然,如果三老龙王要找我的碴,可用的方法多得很,又何必劳师动众,费这么一番手脚?”
佟无双有些窘迫地道:“屈壮士言重了。”
屈归灵忽然冒出一句话:“‘千帆帮’是否与贵组合有着牵连?”
略一犹豫,佟无双道:“都是在水面上混饭吃的江湖同道,难免有声息相通的地方,亦难免少不了利害争执,但大体来说,我们和‘千帆帮’的兄弟还处得不错,屈壮士有此一问,莫非与‘千帆帮’有什么渊源,或是听到了外间什么闲话?”
知道佟无双是明知故问,以退为进,屈归灵耸耸肩膀,若无其事地道:“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佟舵主可别想深了;我们走吧?让三老龙王多等,就是我们的罪过!”
四位“黄香社”的伙计簇拥着屈归灵走出大门,外面,雨仍在飘着,他们却视若无睹,五人五骑,直放三十里处的“三清宫”而去,是的,可不能让三老龙王候久了。
“三清宫”供奉的是三清祖师,小小一座道观,座落在一片平岗之下,四周由深郁的竹林子围绕,雨洗幽篁之后,越见碧绿欲滴,人还不曾踏入观内,一股沁凉,业已透进心脾。
道观跨院后,有一个小巧的月洞门,穿门而过,是一间雅致朴实的斋屋,白发苍苍,却满面红光的“黄香社”大当家“三龙王”曹笃正当门迎立,冲着屈归灵,老远便抱拳为礼,呵呵笑道:“这一位,想是那只永远盘旋于九天之上,凌风振翼,翱翔千里的‘孤鹰’屈老弟了。”
屈归灵深深一躬,沉静地道:“三老龙王溢美太甚,在下不敢承当,倒是‘黄香社,雄踞天河,声威日隆,三老龙王颂袖群伦,仰之弥高,幸蒙宠召,在下不胜惶恐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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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曹笃连道“客气”,然后伸手肃客,并不曾多望恭立于侧的佟无双等同人一眼,进入斋屋,只见纤尘不染的白木地板上,仅置两张席垫,一张黑漆矮几,矮几上两杯清茶,犹在冒着袅袅水气,除此之外,屋中四壁皆空,再无其他陈设。
二人分宾主坐下,曹笃先举起矮几上的细瓷茶杯敬客,待各自啜过一口,这位名扬天下的“三龙王”才长长吁了口气,放下茶杯,神态十分从容地道:“此茶名唤‘竹青’,是这座‘三清宫’的特产,茶园便是他们的庙地,由几个老道专司负责收撷茶尖,经过精心烘焙,再用观后山泉烧沸冲沏,茶味清纯隽永,为不可多得的妙品,老弟细润几口,沿喉缓吞,包管五内滋畅,舌底留芳……”
屈归灵连声称谢,只好又浅啜两口,当然,茶是好茶,奈何他此刻实在无心品尝,就算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也一样引不起他的兴趣来,他在琢磨的是,曹笃以素昧生平之交,约他至此相见,玄机所在,不知是否和他先时的臆测相同?
曹笃睁着那双威而不凌,明而不锐的眼睛端详着屈归灵,语气和悦地道:“老弟,此番相请,实嫌冒昧,承你给脸赏光,我这里先谢过了。”
隔着矮几,屈归灵微微欠身道:“三老龙王言重,有缘拜识前辈,正是在下求之不得的事,若非前辈遣人传见,恐怕便有心一谒犹难寻其门呢。”
曹笃笑道:“好说好说……”
沉吟片刻,他又接着道:“我为什么费上如许周折,把老弟你请来此处,老弟心里可有个底?”
知道就快接触正题了,屈归灵坐直身子,双目正视,颇为谨慎地道:“还请三老龙王示下。”
曹笃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他将双手平搁在盘曲的两膝上,先是半晌无语,模样似在考量着如何措词,然后,才放低声调道:“前几日,老弟是否曾经过‘落月湾’?”
心腔子收缩了一下,屈归灵颔首道:
“曾经路过。”
两掌叠起于腹前,曹笃又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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