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生婉转的黄莺一般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荡开,“吱呀”一声,一间厢房的门打开了,穿着奴仆模样的少年到跟前问话,文儿知道这是与招财一并伺候晋三少跟前的人,文儿脸上的笑愈加可人。
“进宝小哥,姑爷起身了么?”桃红色的排扣单衫衬得文儿一张小脸面如桃李,罗裙之下一只三寸金莲教进宝看得心神微晃。
进宝脸红羞涩,文儿心中又生些许沾沾自喜,虽然当初觉得这进宝生得木愣,没有招财看着灵动,现在晋家这两年相处下来,反而越看这进宝越顺眼,难缠刁钻让谁都恨不得揍上一顿、却又抓不住把柄的招财确实越发讨人厌了。
进宝正要开口之际,突然从身后的厢房之内传了脚步声传来,也一道声音随之而来:“咳,文儿有事?”
高管事款款而来,一身同样的仆人青衫却能穿出别样的气质来,模样甚佳,虽然一天到晚扳着脸,但身为男子的风度气概让府里的丫鬟老妈子们禁不止私下里议论。
前一刻为自己的风姿而心中透着甜蜜的文儿,现在却也是羞怯的低了头,刘海儿下只能见了长长的睫毛微徵颤抖着,高管事倒对眼前女子娇羞的良景没什么兴趣,挑着眉冷冷地盯着脸上红晕未退的进宝,进宝不服气地撇过头看到另一边去。
“回去!”高管事没好气地对进宝说了一句,文儿好奇地微微抬头看着两人,进宝看了文儿一眼,哼了一声抬着头就离开了,留下了高管事和文儿,文儿在高管事这儿自然没讨到好处,草草的被打发了回去。
文儿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晋俞敖新接回来孩子,想请晋俞敖去前院她家小姐那儿一趟,高管事先替文儿应下来了,要去问问晋三少的意思。晋俞敖拖拖拉拉到了下午午休完才去的前院,在晋俞敖看来,郭小姐提的也不是什么大请求。
郭妍姝想要抱了晋俞敖后院的孩子来养,这样既有和晋俞敖亲近的机会,也可让外面的流言也都止了,想来正房的夫人抱了其他女人的孩子来养在身边也是平常。郭妍姝托词这带孩子的事还是要妇人来带比较好些,晋俞敖点头称是,但最终还是没有如了郭妍姝的愿。
晋俞敖背影消失在郭小姐眼中的一瞬间,最后支撑她的全部力气瞬间抽离,直接就要跌坐在地上,文儿眼疾手快接了过来,半扶着她家小姐的身子就要一起躺倒。郭妍姝就像被抽了魂魄一样,整个人呆呆地躺在文儿怀里,眼中最后一点期盼的光也暗淡了下来,死灰色的一片。
“小姐,我们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了,一切都会好的……”文儿哭求着,一滴滴豆大的泪落在郭小姐繁花似锦的锦绣衣裳上,晕开了一朵朵,不见踪迹。
回去……?一切都回得去吗?若是可以,她也愿意回去,不爱不嫁,就是不来这尘世一遭她也愿意。心中刀割尖刺的日日夜夜地不停折磨着,一点点的凌迟,骨肉剥离,血肉相分,来这尘世一趟就是为了受这痛来的吗?
秋日恍惚的就要过去,日头柔软的像个面粉团子任人蹂躏措扁,不如其他日子来得猛烈,抬头望去却依然让眼睛刺痛,泪水岑然而下也是常理,只是炽热地灼痛了脸颊。
晋俞敖迈步出了自己阁子的前院,想着反正出来了,就决定去了他二哥那边看看,回来这几天,他还没抽出功夫去看过他二哥,吴鸾那边再没人找过他,晋家暗处保留的势力也未找到席慕恋的任何消息,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想起最着急的还是晋俞敖他二哥吧。
晋俞敖踏步进了他二哥的院子,他二哥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衣裳像挂着身上一样空荡荡的,晋二少见了晋俞敖来了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晋俞敖只能抱歉的笑笑,晋月白复又躺回椅上,又神思漂游起来,恍惚痴迷。
晋俞敖陪着晋月白坐在一边,晋二少的院子里配合了文人气质,种了许多的竹与菊,大朵的波斯菊正怒放着簇成一团,晋月白只是简单地看着眼前的热闹,没有入眼,许久才对坐在一边的晋俞敖道:
“小敖,我想和爹一起回老宅子去。”轻飘飘的一句,如同晋月白的身子一样没有依托的浮漂。
“二哥你不等他回来了?”
晋俞敖摇摇头,道:“小慕……他不回来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二哥我觉得你还是留在京里的好,这山上的寺庙你不去真是可惜了。”对于晋俞敖的调笑,晋月白只是苦笑了一声。
生无可恋大概可以形容了晋月白现在的状态了,但在晋俞敖看来却觉得可笑,晋家三个兄弟之中,虽然晋大少老实的相貌看起来最是温吞,但曾经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而的气魄却不是假的,而一向潇洒,扬名在外的晋二少却手腕不足,骚客诗人的多愁善感学得太多,关键时的犹豫总是会让人无奈。
“二哥,若是眼前有一次机会放在你面前,二哥会怎么做?”
晋月白的眼中流光一闪,猛得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晋俞敖,急忙热切道:“小敖你找到小慕了?”
“二哥何不去自己找,这个大好的机会就放在二哥面前。”晋俞敖说完就从凳上站起来,走到园圃前揪了几多开得盛的菊花在手上,出了晋家二少的院子。
晋老爷这几日行装都已经打点好了,估摸明后两天就要走了,若是此刻不点醒了晋月白,晋二少定会和他说的那样与晋老爷一起回去沧熙城,到时怕他晋家的子嗣就要流落在外了,他家二哥也定会终生阴郁不欢,心中郁结。
晋俞敖随手折来的菊花都被小鸣嘉央求去了,晋俞敖院子里没什么让人赏玩的花草,以树木居多,小鸣嘉见到大朵的波斯菊也是觉得稀奇。不知窗前的那株芭蕉明年能不能抽叶开花来,小鸣嘉本就不是惜花人,最后菊花都掉了瓣子,变得光秃秃的,丢给从东郊带回来的那只肥兔子也不被搭理。
没几日,晋老爷带着吴先生一走,晋月白也跟着出发了,但目的地却与晋老爷的不同,他是要去找席慕恋,临行前还特地嘱托了来送行的晋大少和晋三少可以考虑考虑和吴鸾的交易。
晋二少如此说来,是下定了决心,若是他找不回席慕恋,他就与吴鸾在一起,这也算是他这庸碌的一生对他的家族做出的最大的贡献了。
“月白,你是先要就此放弃了?”晋大少听了晋月白的话,就立马皱了眉责问道。
晋月白摇摇头,比起晋俞敖前几日看望他二哥时,晋二少的脸色已好上了许多,嘴角复又带上以前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非如此,我定会找到小慕,要是我真的伤他太深,两人就此没了缘分,我与吴鸾再一起也无碍,我辜负了一个人,另一个又怎么徒让他伤心。”
这种境况下,晋俞敖不可逾越了,晋大少倒是不客气,厉声道:“若是席慕恋愿意和你回来呢?吴鸾又当如何?”
晋大少现在对这个二弟很是不满,真是拎不清的东西,大小两人一起长大,晋老爷和吴先生在两兄弟小时正忙于生意,无暇顾及二人,晋大少是以兄长为居,多方照顾了晋月白,现在才使得他二弟办事游移不定,拖泥带水。
若不是他二弟生来比常人聪慧许多,怕现在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也不知他这番折腾下来是否能厉练些许,晋大少思来就觉得有些愧疚。
“吴鸾……他又不是我说让了他离开,他就能离开的,我要追回小慕就好。”晋月白这样说来,晋大少和晋三少才想起吴鸾狂逆霸气的性子来,也罢,吴鸾这人真是惹不起,只怪当初他晋月白不开眼惹了他。
晋月白见晋大少和晋三少脸上无愠色,就继续道:“他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晋家败了,现在还时时提防着,大哥三弟若是觉得和他的交易可行,也不用顾及到我,只是一庄生意而已。”
晋月白将一切说得透彻,怕最近几天也是想了许多以前未想之事。
“二哥,你路上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勿要愁思什么。”晋俞敖看一切谈了差不多,想起他二哥的身体,不免要提醒一下。
“大哥三弟放心,我还怕我病恹恹的模样吓走了小慕呢。”晋月白说完自己大笑起来,作揖与晋大少和晋三少别过,乘上停在门口的马车离去。
晋大少晋思远不由叹息一声,方才他以为他又看到了那个才气横溢,文质繁复的二弟是从前俊秀的模样,但转身时又是沧桑晕染,这情伤最是熬人精气脾肺,他的二弟也该长大了,却是这般经历……
晋俞敖看着他大哥若有所思,又眉间轻愁的晋大少,问道:“大哥,不告诉二哥孩子的事好吗?”
“告诉他,他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的出去?”晋思远没好气地说道,他那个二弟若是知道席慕恋不是一个人在外面,估计这条命都不要了,也会没日没夜的要找到席慕恋。
“可要是二哥太慢慢吞吞,我担心等他找到小慕,孩子都会满地爬了。”晋俞敖不介意在背后诋毁他二哥,反正说得也是事实。
“这个……”晋思远一愣神,摆摆手道,“那是你二哥的事,走,我去院子接小甜回来。”
晋俞敖现在的后院是热闹非凡,当然他也深受其扰,那出生下来很是瘦弱的孩子被进宝喂得胖嘟嘟的,嗓门也大了许多,所以近来晋俞敖没事时总会往外跑,而晋大少那屋的田甜却爱往晋俞敖那边去看看孩子。
当初晋老爷把孩子放在晋三少的屋里,晋思远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去晋老爷那边求了一回,但还是被劝了回来,不免有些遗憾。
“大哥喜欢,自己生个就是了,省得天天到我那儿抓人去。”晋俞敖只觉得他二哥这一走,身上又轻松了不少,忍不住开始调笑他的大哥来。
晋思远心中一突,若是田甜在这儿,只怕会徒增伤感……虽不想因自己的事而让他么弟担心,但不想田甜听了他么弟此番无心的话而难受,就道:
“小甜他身子不好,这孩子也许……”
晋大少这样说来,晋俞敖不禁心生了懊悔,想当年三个兄弟之中最期盼的子嗣的便是晋大少了,现在他大哥已快而立之年却膝下未有一子,如今田甜的身子因上次有孕时落下了病根,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未定之数,怕最后都成了奢求……
第120章 书房……
东北角的靠着墙面的书架上整齐地放着大大小小的文史典籍,边上的水石博古架上,多层小格子中放着古玩器皿,多是陶瓷玉器鎏金之物,书桌后的屏风之后另辟小间,其中有罗汉床和桌几茶具,以供人小憩和待客,简单布置出来的一间书房也像模像样,晋俞敖为了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才让人特意把后院最边角的厢房改成了书房。
“啪——”,书房寂静被打破了,冬生僵住了身子,一双眼不断的在被自己折断的墨块和被溅起的墨染污的纸面之间逡巡,一头冷汗,下一刻就低头单膝跪下,看着脚下的地面,许久方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说了一声:“把这些都收拾了吧。”
“是。”冬生连忙起身把断成两半的墨块和被墨溅了的半成的书画撤走。
这可真是难为冬生了,虽然诗词百篇也有诵读过,但都是入口不入心的,现在叫他一个手上拿刀拿剑二十多年的汉子去碰那对他来说就是软塌塌的墨块,还不如让他去杀鸡宰猪来的干跪,出了书房的门,冬生就立马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差事真是让人无奈。
坐在书桌前的晋俞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无奈的那个,那么好的墨块就这么没了,还没写上两个字就这样被扫了兴致,但他这后院里,会研磨的两个他请不来,高管事架子太大,进宝要照看两个小的,根本离不开他。晋俞敖不禁有些丧气地靠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有节奏地轻弹着,这么静坐着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晋俞敖还没享受多久,突然划破后院寂静的一声嘹亮的啼哭再度响起,晋俞敖的眉也跟着蹙了起来,脑子里乱麻一样,最近的日子过得真是能淡出个鸟来了,在孩子哭声传出来时还让人觉得烦躁异常,晋俞敖躲在他这个临时的书房里依然难以得到清净。
晋俞敖正在踌躇着要不要把田甜送回去,顺带着也可以趁机去他大哥那里躲一躲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然后手上拿着晋俞敖刚才让冬生丢出去的废掉的墨块的男人进来,晋俞敖的心情瞬间大好,向男人招招手。
“这个不要了?还是好的呢,又不是不能用了。”水根把断成两半的墨块放在书桌上的砚台中,晋俞敖顺势揪着男人的手拉到自己怀里,一同坐在太师椅上。
晋俞敖凑近水根劲边嗅嗅,入鼻的都是淡淡的奶香,晋夫人的儿子在晋俞敖的后院已经有十几日了,虽然白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