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 by 猫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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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 by 猫浮-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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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闾看向这个人,却是和伍子胥一样,于多年前从楚国投向吴国的大夫白喜。 
他挑了挑眉,冷冷问:“知道二邑是如何沦陷的,又能如何?寡人要的是结果——如何打退楚军!” 
白喜跪下,眼睛微微转了转,回答:“大王,我军主力现在正在西南泽地,阖闾大城所留的不多,因此,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阖闾心内烦躁。 
楚军来得太快了。 
他本来料想这次吴越之争,会引来楚国或者晋国,在坐收渔人之利的诱惑下蠢蠢欲动。因此他才以讨伐泽地为名义派出大军。 
别的国家猜测他讨伐一个小小的南蛮部族,不会派出主力,也不知道他的目标是越国,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而事实上,歧籍已经带走了吴国最精锐的部队。 
可是楚军却来了。 
——楚国怎么能够,这么精确地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你说,”他冷冷地说,“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白喜依然跪着,朗朗地说:“楚国能初战告捷,完全是因为居巢和钟离本来就是他们的土地。对楚军来说,攻占旧地容易,长驱直入就难了。因此大王可以趁着钟离还未被楚军攻占之时,与楚国议和。议和的筹码,就是还给他们钟离的土地。” 
“你,要寡人与楚国议和?!”阖闾冷笑,“吴楚之间有多年的积怨,你却让寡人和楚国议和?!” 
“吴楚虽然多年来战争不断,不过都是小小的摩擦,一两个城池的争斗。”白喜叩首,“真正招来楚国怨恨的,是大王令孙吴将军和伍子胥先生破楚国的郢都,还有伍先生挖出楚国先王鞭尸泄恨的举措。” 
阖闾沉思,手指慢慢在剑柄上摩挲,忽然笑了一笑。 
这一笑,极轻极柔,却让众臣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按你所说,解决眼前困局的方法在于和楚国议和,而与楚国议和的障碍是伍子胥。”阖闾淡淡地说,“白喜,你与伍子胥有仇?” 
众臣的眼光都集中在白喜身上,幸灾乐祸者有之,同情者也有之。 
所有人都知道阖闾对伍子胥的倚重程度,已经有人为白喜的命运叹息了。 
白喜却夷然不惧地昂首,看着阖闾说:“下臣从楚国亡命来吴,是伍相国劝说大王收留下臣。下臣对伍先生只有感激之情,同僚之谊,绝对没有任何怨怼。” 
他顿了顿,又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臣只是说出自己的分析,请大王裁夺。” 
阖闾看着他,深思地以手指摸着下巴。 
他能感到自己的每一条骨骼里都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着。 
可恶的楚国! 
当年孙武的大军已经践踏了楚国的都城,连楚王的夫人都被送上阖闾的床榻任他凌辱,但是他心底却知道,以刚刚兴起的吴国吞并历史悠久的楚国,做不到。 
这就像一只幼狮可以咬住老象的要害,甚至给老象造成重伤,却无法吞下整个大象的身躯一样。 
所以他退兵了,厉兵秣马数载。 
有生之年,他要吞并越国,一统东南,而后再投入与晋国或楚国争霸天下逐鹿中原的游戏! 
却没想到,这计划刚刚付诸实施,楚国就在背后刺他一刀。 
他心底还有一种隐约的恐惧。 
出兵越国的事情,只有这几个重臣知道,那么楚国是如何抢到这大好时机的? 
他在沉思中抬头,却见众人都企盼着看他。 
一群废物! 
他心中忿然,真欲拔剑砍翻几个。 
——不过这白喜,可也真是个敢说话的人。 
智谋也不错。 
他看向白喜,温言道:“你先起来。” 
白喜受宠若惊地站起来,阖闾的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良久,微微一笑: 
“和谈与否,下次再议。寡人封你为使节,去钟离劳军。” 
“劳军?”白喜惊异地问。 
“对。”阖闾微微点头,“你代表寡人,送份厚礼去楚军的军中,顺便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厚礼?”白喜更为不解。 
“楚军远道而来,想必疲乏不堪了。”阖闾微笑,“你替寡人送些粮草给他们,就说,钟离久攻不下,想必他军中缺粮。两军交战,贵在粮草,因此寡人体恤楚军的辛苦,特别派你送粮草过去。” 
群臣中有人惊诧地吸气。 
“请大王三思。”有老臣跪下,“给敌军送粮,闻所未闻!” 
阖闾冷厉地看下去。 
“闻所未闻?只怕是你孤陋寡闻。” 
他一挥手:“退朝!明日再议!” 
身边的侍臣立刻凑过去,问:“大王去哪里?” 
“回宫。”阖闾冷然说,顿了顿,又说,“不,你先给寡人备马。” 

伍子胥看到阖闾的时候,对方正从马背上跃下来,三重的朝服都被汗水湿透。 
他随手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从,走进大门。在剧烈的运动后,发丝散乱,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漫布着细密的汗珠,透出深重的疲惫感。 
他伸手阻止了伍子胥与他府中其他侍从的行礼,沉默着走进厅堂,坐下。嘴唇紧抿着显出残忍的刻度,但瞬间又放松了,疲倦地呼气。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伍子胥看了他一眼,挥手屏退了下人,走过去,为他倒了一盏清水。 
“是的。” 
“我去跑马了。”阖闾看着他,说,“沿着阖闾大城,整整两圈,经天平山,再回来。” 
“那的确是一段很长的距离。”伍子胥淡淡说,“然则大王为什么要这样?” 
“我需要将怒火先宣泄出来。”阖闾紧盯着他,“以免爆发在你身上。” 
伍子胥愣了一愣。 
“你今天病了?”阖闾问,“病势如何?” 
“不碍事。” 
“今天早上接到边防传书,楚国大军入侵,经大江入胥溪,攻克居巢,围困钟离。这些,你——知道么?”阖闾紧盯着他,问。 



“我知道了。刚才已经有人报告给我。”伍子胥淡淡说。 
“你能不能告诉寡人,为什么会这样?” 
伍子胥抬头看向阖闾,目光平淡如水,淡得让人一见而心底安静,却让阖闾感到不可遏制的怒意。 
虽然在今天以前,伍子胥的目光能够在他心底引起的感情中,绝不包括“愤怒”这一种。 
“你——在怀疑我?”伍子胥问。 



“你可记得泽地叛乱之初,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策动,当时你的回答?” 
“我回答大王,很可能是楚国。”伍子胥说,“而现在大王枕兵泽地以谋越国,楚国窥准时机来攻,证明当初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阖闾挺了挺身,凝视着他。 
“反而是大王,以为我爱护越国世子勾践,进而想保全越国,因此认定我说了谎话。”伍子胥淡淡地说,“大王不信我在先,质疑我在后,子胥无话可说。” 
阖闾的眼角,不由自主微微一跳。 
“然则……”他顿了顿,叹息一声。 
他心底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但是一旦说出来,存在于他和伍子胥之间那微妙的平衡,就会碎裂。 
但他还是说下去。他是吴王,是吴国数百万子民的王,他的一举一动攸关着的不是他的性命,也不是伍子胥的,而是所有奉他为王、信赖他的人的性命。 
他必须说下去,狠狠地,像拔出心底的刺。 
“越国和楚国,和你都有交集。你恨楚国先王,但长久以来,背叛自己的祖国是你心底的伤。”他说,“你明明知道,当初我问你是谁在打吴国的主意的时候,你说楚国,我就会怀疑越国,反之亦然。你虽然给了我正确的答案,却引导我走向错误!” 
伍子胥静静等他说完。室内很安静。 
伍子胥怕冷,这房间窗户紧闭,一丝风都吹不进来。案几上青铜的灯盏里的火光幽幽地燃着,火焰烧到了深红,烧出纯白的颜色来。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这样?”阖闾咬着牙,问。 
“是又如何?”伍子胥反问,“如果,你没有怀疑过我,那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发生。” 
阖闾猛然扬目。 
他狠狠盯住伍子胥,深色的瞳子里,再不见艳色,任谁见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因恐惧而颤抖。 
但是伍子胥没有。他还是静静回望着他,明明两人靠得极静,却让阖闾生出咫尺天涯,风雪苍茫之感。 
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就像他现在都完全无法解读出,伍子胥那双压抑着情感的清澈双眼内,到底在表达什么。 
灯火燃到了尽头。 
他们互相凝视着。远处铁甲铮铮,军队在阖闾大城的石板路上来回走着。行人叫卖的声音从遥远的街角传来。有孩子在哑哑地哭,不知哪家屋檐下的铃铛轻微地动,后院传来大约是晚饭的香,和柴禾燃烧的味道。他们谁也没有移动一下,也没有说一个字,仿佛这样成了化石。并且一直会这样下去。 
“噗”的一声,油灯熄灭了。 

十七 
白喜到了钟离。 
虽然城西仅五里就是楚军大营,虽然吴国的守军在城头紧张地巡逻,但街上行人依然穿梭如云。做买卖的,看杂耍的,拉家携口的好不热闹,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这从来不是一座属于吴国的城。虽然他们向吴国纳贡,接受吴国的统治,但是居民从衣着到思想,依然是完完全全属于楚国的。 
攻占一个国家容易,同化一个人的心却困难。 
白喜叹气,对自己此行的任务,感到更为艰难。 



守军的将领听了他的要求后,多少有点诧异,却没有多问。 
因为那是阖闾的命令。 
随着沉重的声响,被围困多时的钟离城,终于打开城门。 
白喜带着辎重队伍走向楚国阵地时,内心不是没有害怕的。 
他怕死,怕沦为阶下囚,也怕遇到故人。 
他也曾经是楚臣。只是,家族破亡,只身流亡到吴国。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了解伍子胥,因为有着相似的背景和过往。有时候他又觉得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比如说,在这次吴楚越三国的争斗中,伍子胥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 
至于他自己的立场,却异常坚定。 
吴国收留了他,给他高官厚禄,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背叛吴国。 
祖国也罢,思乡也罢,都是妄念。 
所谓妄念,是让人不痛快的东西,所以他白喜,绝对不会有。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比伍子胥幸福。 
※※※※z※※y※※b※※g※※※※ 
楚国的营帐已经在望。 
绵延数里的军帐,呈半月形向两翼展开,将钟离城的西方和北方完全包围起来。不时有楚军的小股马队跑过,烟尘弥漫之间,金铁交鸣之声时有听闻。 
白喜觉得手心有些发冷,抬起手来看看,才发现一手全是汗。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与楚军的接触,是数年前的吴楚之战。那时意气风发的是吴国上下,如果有人会全身冷汗,也是敌对的楚军。 
他摇摇头,挥去这念头,让手下人策马去楚营送信。 
片刻之后,号角声起。 
楚军的中军忽然向两边分开,一骑策出。 
马上的人身着刺绣繁复的楚服,高高的切云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意气飞扬之间别有一种妩媚的美。 
竟然是个男装的女子。 
白喜怔怔看着对方,忽然觉得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那人策马到了他面前,勒住了缰绳,微笑着招呼: 
“别来无恙?” 
“你是——”白喜觉得一定见过这女子,却在恍惚之间想不起来。 
旁边的从人立刻向他介绍:“这位是楚国的露申君。” 
白喜“哦”了一声,凝神打量对方,猛然醒起:“你,就是那个过继给平陵君的……” 
“对。”露申君言笑晏晏的,仿佛他们不是敌对阵营,而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入帐谈吧。” 
白喜依然在极大的震惊中。 
露申君熊鄢。 



她本来应该名叫伍鄢的。 
十几年前,王室的平陵君膝下无子无女,因而请求当时的楚平王,从与王族有通婚联姻的世族伍氏中过继一子。楚王答应了,但是平陵君挑来挑去,却挑了一个伍子胥兄长家中未成年的女儿伍鄢,赐王姓,改姓为熊。 



当时楚国所有人都愕然不解,随即宫中的巫觋传出流言来,说这是天命。 
天命什么的,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理会,反而在王公贵族间传为笑谈。 
——过继本来就是为了延续血脉继承宗祧,过继一个女儿,能有什么用? 
但是数年以后,事实证明了平陵君选择的准确性。 
伍氏因太子事件而得罪楚王,除了次子伍子胥只身外逃,其余的尽被灭族。而熊鄢因为是女子之身,得以幸存,并且由于她的聪颖乖巧,和王族众人对伍氏的一点垂怜之心,引得后继的楚昭王下令,让她可以择婿入赘,生子以继平陵君一脉。 
楚王灭了伍氏一族,而在幸存的伍子胥的谋划下,楚国几乎被灭亡。但这次带领楚军卷土重来之人,竟然是伍氏的另一个幸存者。白喜只觉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吴王让你来做什么?”一入营帐,连客套都没有,熊鄢就单刀直入地问。 
白喜欣赏她这种爽直的作风。 
于是他也爽直地答:“大王知道楚军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路上粮草难免有所不继,因此特命下臣前来送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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