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准时。」
令此时的眼神早歛去了下午的柔软思恋,冰冷阴沉地叫人不寒而栗,全身上下泛著幽森气息,嘴边更是带著抹寒冽残忍的微笑。
「很久没看陛下这麽认真的样子了呢。」
那人仅是替令倒了杯茶,望著令的神情,不由得欣赏一笑。令接下了那人的殷勤献茶,啜饮一口,又将茶杯摆回桌上,淡问:「所以呢?事情现在进展到什麽地步了?」
「陛下可真心急,且容我一一陈述给陛下听吧。」邪佞一笑,那人自怀中拿出了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看来颇为俊秀,气宇不凡、文质彬彬,眼里的柔情是叫人看了都要情不自禁坠入其中。
「前一阵子,燕曾捎信说过,魑魅有一友人近日可能会南下去拜访他,但在那之後,魑魅意外受了重伤,逼得燕大老远赶往风府,把魑魅给接回了鴌烟楼。」
「意外受了重伤……你这麽觉得?」
令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问向那人,而那人接著说道:「当然不了,所以我又派人私下去调查了这件事。似乎是魑魅与人不小心产生冲突,恰巧那人拥有一批武艺高超的帮手,魑魅为了要护住当时和他在一块的小鬼,这才挨了一刀。」
令闻言,不能自己地轻笑出声:「呵呵,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呀……燕把魑魅带回鴌烟楼,宇也跟著他们一起?」
「是,而且到目前为止,魑魅的友人一直没有和他会面。」
「是画像上这人吗?」令指著桌上的画,那人点点头。
「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只要一想到魑魅脸上的痛苦神情,令就觉得心情不自觉飞扬了起来。他一定知道鴌烟楼的凶杀案主谋是谁,也一定知晓接下来可能会面临到的难题吧?到底他会怎麽做呢?令真的好期待、好期待。
而另一旁,是观察著令脸上表情变化的那人。他永远也无法猜透陛下的心绪,应该说,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们的圣上。虽然如此,但他著实欣赏陛下行事果决冷断、严厉残忍,不择手段就是要得到他所追求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样心甘情愿地为陛下做牛做马。
「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令收起桌上的画像,以淡漠的语气抛下了这句话後,便离开了醉尘院。
「遵命,我亲爱的令陛下。」
** ** **
翌日早晨,雀紫兴匆匆地要来替令洗脸梳头更衣。她今天可是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能争取服侍令的机会!啧啧啧,瞧她一脸贤淑端庄的模样,要不是碍於她的职位身分,她早就想嫁给令当皇后了~~可惜啊可惜!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离令这麽近,能偶尔替他梳妆打扮一下,她就心满意足了。
站在令的寝殿前,难掩紧张又期待万分的心情,雀紫缓了缓心跳,这才伸手轻敲了几下门:「陛下,雀紫来替您梳洗了。」
过了半晌,没半点动静。
雀紫颇有耐心地又小声敲了几下:「陛下~~雀紫来替您梳洗了呦!」
还是没半点动静。
怪怪的。
雀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寝殿大门,蹑手蹑脚地潜入大殿,一路直达令的床铺,只见棉被摺得整整齐齐地、乖乖地躺在床上,而此时应还在床上酣睡的令却不见人影。
「难道是去……如厕吗……?」
雀紫纳闷地喃喃自语,思索了阵,她摇摇头:「不对啊,既然是去如厕,没事把被子摺得这麽整齐干麻呀?这样说来,那陛下一定是──」
蓦然,一道愤恨不已的仰天长叹自皇帝寝殿传出:
「啊~~陛下竟然开溜了!真是太奸诈啦~~」
而她口中的陛下,此刻正在紫州市集消遥快活呢。
第四夜 看尽辉煌最深处(三)
「雀紫一定气死了吧?」
令换上了轻便朴素的衣裳,走在喧闹熙攘的街道上,彷佛忽略了市集的人声鼎沸,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不由自主脸上就绽开了发自内心、真真正正松懈下来的开朗笑靥。
有多久了呢……?
距离他上一次这样,抛开所有沉重的、恼人的负担枷锁,放任自己用心地去感受生活周遭的一切事物,只需要好好地享受,不必顾及其它利害关系、声誉形象……脱去那件庄严威武、象徵握有天下所有的龙袍,现在的他,就只是令。
就只是,令。
十八岁登基,十年的折磨炼狱,被困在那华美牢笼里,虽说如此,他还是曾经拥有过十年的童真欢乐岁月。在那段日子里,他不知道什麽是勾心斗角、不知道什麽是利欲薰心、不知道什麽是人心险恶……活在小小乐园的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笑著。
而这趟暌违十年的踅街,让令再度回到十八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毫无任何心机,只想著要吃喝玩乐──那个只能永远活在回忆里的他。
** ** **
「陛下到底跑哪儿去了嘛~~?」
雀紫泪眼汪汪地对著雁青诉苦,听了雀紫一整个上午的怨怼不甘,雁青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雀紫的头,用像是在安慰小孩子的语气道:「你乖,陛下可能只是去散散心了吧,就别太担心了。」
「什麽散散心?陛下一定是想来个微服出巡啦~~我最生气的不是陛下溜出皇宫这件事,而是陛下居然没有带我一起去啊~~呜哇啊啊~~我好伤心喔~~雁青~~」
看著眼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雀紫,雁青这下真有点埋怨令了……没事干麻把雀紫这麻烦精留下来啊?而且事後的烂摊子一定又是他来收拾……
「唉……」雁青不由得深深一叹。
这就是身为下属的悲哀吗?一旦跟定了主子,哪怕是再棘手艰困的任务,都一定会死命达成,只为了那颗赤坦忠心。
「呜哇啊啊~~雁青你评评理嘛~~」
只是这任务好像也太棘手了……?
「雁青你说啊~~」
「是是是,陛下真的是太恶劣了点……」
此时的他也只能问天了。
** ** **
一路上,像是从未看过这些看似稀奇古怪实则再普通不过的玩物的令,真的俯拾即是新鲜。他右手拿著枝葫芦糖,从心所欲地走到哪玩到哪。突地,见到摊贩上卖的一块块白色糕点,令停下了脚步。
「老板,这怎麽卖?」
令记得,那是宇最喜欢吃的雪花糕。
小贩见令一身虽朴素但那衣料看来也是价值不菲,再加上他一脸纯真好骗的书生脸,便起了贪念,他一脸得意夸耀地说:「我这儿卖的雪花糕啊,可是别的地方都买不到的啊!」
「所以……?」
令岂会不知道这小贩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看尽官员一张张虚伪阿谀、不怀好意的算计脸孔,这小贩是打定主意看自己好欺负,想哄抬物价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他只是想买雪花糕,只是想买雪花糕……
「我看小子你也一脸老实老实的样子,这样吧,我今天呢,就算你便宜些,一个雪花糕五银两,怎麽样?」
摆明了是在坑钱,平常一块普通的雪花糕也不过三铜钱,这一翻可翻了超过十倍,真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这小贩。
虽不知道普通的物价,但他知晓,这小贩定是出了个比普通的雪花糕还多出好几倍的价钱,他面上仍是挂著平易近人的笑颜,丝毫不打算拆穿小贩的意图,当真就从怀里掏出荷包,就要拿五银两给小贩:「嗯,成交。」
此话当真?
小贩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书生真这样大手笔,连忙堆起友善的笑靥,赶紧推荐这大贵人其他东西:「那这位客人要不要买其他糕点啊?像是状元糕啦、梅饼啦,这些在我这儿都卖得挺好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用了。」
令态度相当谦和有礼的回绝,虽然语气有些冷淡,不过加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温和笑颜,也不给人太过冷漠绝决之感。
「那就五银两成交罗。」
小贩在心底大笑好几声,想著今天真是赚到了,正要伸出手把那五银两好好收入自个儿荷包袋之际,突地给人遏止了。
「一块五银两的雪花糕,不知道吃起来会是怎麽样的味道呢?」
来人笑眯眯地看著小贩,眼底却是半点笑意也没,一片深沉冷然,让小贩看了不觉心惊胆跳,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这才又堆起狗腿的笑容:「这位客倌,不知道您喜欢吃些什麽呢?需要我替你介绍几样吗?」
「那我可以嚐嚐您说的那种如此名贵的雪花糕吗?」
眼见来者不善,小贩不禁冷汗涔涔,努力地保持亲切的态度:「呃……如、如果客倌您想买的话,小的可以帮您算便宜一点──」拜托不要再找我的碴啦!小贩在心底止不住的悲愤呐喊。
「算我便宜一点?是多便宜?」
「呃、呃……一、一银两一块好、好不好……?」
「一银两?」某人挑了挑眉,似是对这价钱十分不满意。
「五、五铜钱……?」
「五铜钱?」某人笑容更加的灿烂耀眼,逼得小贩就要睁不开眼。
「免费送您!」行行好不要再逼我啦──
「这样啊,那就谢谢老板的美意了。」
某人笑得一脸感激,收下了那块听说价值五银两的雪花糕,他将那块雪花糕递给一旁的令,说:「拿去吧,下次出门买东西,记得先比个价再来,免得落到今天这样,人家摆明在坑你,你还傻傻地真要付钱给他。」
令先是愣了愣,这才绽开笑颜,抬眼看向这位路见不平的恩人,嘴里的感谢词句都来不及说出,就直愣在那儿了。
那是张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面的熟悉的脸容,自从十八年前,他开始处心积虑地争夺皇位,那张脸就永远离他而去了。就算现在他当上了皇上,他也知道,他是再也不会看见他了,一直到现在──
「燕。」
令看著面前这人,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态度去面对的这人,轻唤了声。
只见燕先是叹了口气,似乎在感叹自己流年不利,频频遇到倒楣衰事,才又把注意力放回令身上,他道:「……找个地方聊聊?」
「嗯。」
捧著手中的雪花糕,令淡淡地应了声。
茶楼里,两人先是各叫了些小菜,便这样静静地吃著自己的菜,谁也没先向谁开口,诡异的沉默无限蔓延,直到燕终於放下了碗筷。
「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他问,虽然知道皇上微服出巡没什麽大不了的,但是那个皇上如果是令的话就奇怪了。他以为,令会是最适应空中生活的人,明争暗夺的、残忍的、肮脏的、黑暗的世界,令不就是能在那种地方,还能过得惬意自得的人吗?现下怎会是溜出皇宫,跑来市集游赏了?
「你说呢?」
令笑著反问。知道燕一定又在肚里大大将他评论了番,他只是优雅从容地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总不会是为了买雪花糕吧?」燕又问。
倒是挺像这疯狂恋弟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不过说穿了,他也只是无聊瞎问罢了,真正的答案究竟为何,他并不是那麽在意,应该说,这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今天他不过只是看不过去,才随手帮了令一个忙,并不打算再度和他扯上任何关系,自从那天他选择离开起,他就不会为他下的决定而後悔。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你呢?」
令拄著下巴,笑得好不迷人地凝视著燕,那眼神深邃地像是能把人的意识给卷入其中,只能无法自拔地向下汩没。
「……你不想见宇吗?」
燕知道,令一定晓得宇现在人就在鴌烟楼,但他却未曾提出这项请求……真麻烦,老爱这样弄得高深莫测的。
「何必见他?」
令轻笑出声,彷佛这问题再愚蠢不过。
「也是,那麽,你就慢慢品嚐你的雪花糕吧,我先走了。」
不打算再和这人周旋下去,燕抛下了句,便立马起身打算走人,回过身之际,只听见身後传来令阴阴柔柔的清幽语调:「能再见到你,真好。」
「……」
没有回话,他迈开了步伐,不再回头。
当燕一消失在自己视线内,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只是不停地喃喃说著,说著,而桌上的雪花糕,他却再也没碰过。
第五夜 仰望,无尽月夜(一)
他的世界只有令哥哥。
只有令哥哥、只有令哥哥、只有令哥哥──
但,如果连令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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