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才走回禅房。
夜间却不好抄写,毕竟油灯蜡烛耗费不菲,寻常使用不起。一般人家入夜便入睡,而渡云寺也只是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其他基本无安排,任由夜色笼罩。
叶君生不惯太早睡,从行李中取出《灵狐图》,展开,借着两分月色观看。
近期以来,再不见狐仙显灵。难道说梦中授艺,耗费了其许多力量,故而要休养?
倒有可能……
一如往常地,叶君生对画自言自语了一番,这才收拾好,上床睡觉。
清晨,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漱洗后吃过早餐,叶君生开始工作。
渡云寺有经书一十八卷需要抄写,但总字数并不算多,也就一万这样。按百字一文钱的酬劳,最后能获得百文钱左右。而抄书这行当,速度不会很快,毕竟要求高,不但要工整,还不能有错漏出现,否则那一页便等于废了,要重新抄过。另外,因此造成的纸张损失还会从报酬里扣除。
所以,每一天,叶君生最多只能抄两千字。
一万总字数,每天两千得话,最快也需耗时五天。
对此叶君生并不在乎,有免费住宿伙食,环境又好,就算多住些时日都无妨。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念头,人家寺院不是善堂,如果抄一万字的经书,要抄个一年半载,谁愿意招待?
……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前来渡云寺烧香的信徒络绎不绝。
山道上,此时抬来三顶轿子,轿子前后,都有身材魁梧的健仆跟随,以显示轿中人物非富即贵,大有来头。
江静儿坐在轿中,忽而打了个阿欠,双手托腮,甚感无聊。她毕竟拗不过母亲的意愿,最终同意和彭青山前来渡云寺,但也有别的心思。
约莫一盏茶时间,三顶轿子到了顶峰,停在渡云寺门外,开始下轿。
今天江静儿依然扮男装,但容颜娇媚,有心人都能认出她的真实性别;而彭家二公子彭青山,穿一身洁白长袍,腰束绫罗带,侧边挂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端是显得英气逼人,器宇轩昂。
片刻后,第三顶轿子里坐的人也现身了,却是被抬出来的,安置在一副担架上。其人体胖如猪,正是彭家大少爷彭青成。此时瘫软如烂泥,气息游丝,面色淡金,病怏怏的模样。
“静儿,我们现在就去见主持了空大师。”
彭家与江家,也算世交。互相多有来往,在称呼上,颇为亲切。
江静儿一下子来了精神:“久闻了空大师乃是武道高手,终于有机会见识一番了。”
彭青山介绍道:“了空大师以武参禅,早已迈入先天之境,一手《百步神拳》的造诣炉火纯青,相隔丈余空劈,能击碎岩石。遍观武林,只怕罕有对手了。”
“这么厉害?”
江静儿听得一吐舌头。她虽然自幼习武,算得上是女中豪杰,等闲打一群泼皮汉子不在话下,但和真正的高手相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彭青山彬彬如玉,娓娓说道:“可不是吗?我年少时,多次想拜大师为师,但都被婉拒,甚为遗憾。”
江静儿眼珠子一转:“青山,你也不错呀,还曾有过单人斩杀十八盗的辉煌战迹呢。”
被爱慕的女子赞赏,彭青山忍不住一阵得意,表面却谦虚道:“区区小事耳,不足挂齿。”
一边说,一边由知客僧接引,一行人直接绕过前殿,来到后殿的一间清净禅房中,面见主持。
了空大师今年已花甲之年,体形中等,但皮肤娇嫩如婴儿,不见丝毫松弛,双目莹莹如华,武道修为显然到了先天内敛之境。
分宾主坐落,寒暄一番后,彭青山直奔主题,却是要请了空大师帮大哥彭青成疗伤:
“大师,家兄之伤甚为古怪,请了多位名医,用了许多疗伤药,俱无多少起色,故不得已求大师出手。”
“呵呵,彭大官人言重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当尽力而为。”
此事前天已有彭家下人来通报过的,了空自有分数,不多客套,这时候便起身走到彭青成身边,右手食中二指并拢,轻轻一撩,掀开衣衫观看伤口,顿时脸色一变,不复之前的雍容,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是神通所伤!”
第十一章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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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少爷腰间的伤口,一点如豆,酱紫色,看似不起眼,却把他折腾得卧床一个多月,连吃饭都要人喂,不管用什么药,都不见起色。
看见这个伤口,了空大师霍然色变,居然被吓得一个后撤步。
传言中,先天武道高手,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如此失态,简直平生罕见。
彭青山大吃一惊:“神通所伤?什么神通?”
了空大师没有回答,迅速稳定心神,再仔细观察,喃喃道:“不对……”伸出左手中指,按住那伤口。随即陷入了沉思,闭住双眼,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一样。
被按住伤口,彭青成又疼又痒,极其难受,偏偏喉咙像堵了一大团棉花,嚷嚷不出来,眼泪汗水止不住的流,若非早上没进食的缘故,只怕屎尿都要崩了。
难受到了极点时,双眼翻白,干脆晕迷过去。
彭青山和江静儿面面相觑,虽然满腹疑窦,但此际不方便发问,怕打扰大师的思路。
良久,了空大师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彭青山赶紧问:“大师,家兄可还有救?”
了空大师点头,道:“有救,需要老衲施展独门手法外治,并且内服雪莲丸九九八十一颗。”
听到哥哥有救,彭青山放下心来:“大师有药尽管用,我彭家已准备向贵寺捐献香火钱五千两。”
彭家一向为渡云寺的大香客,双方关系良好。
了空大师“嗯”了声,忽问:“不知大公子为何得罪如此强敌?若非对方留情,只怕……”
没有说下去,但结果显而易见。
留情?
彭青山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不敢质疑大师的判定。可他毕竟聪慧,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大师所言应该没错,对方估计看不惯大哥的作为,只是想出手惩罚一下,并无意取他性命……
自家大哥的所作所为,他当然是了解的,横行霸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但这些事情,却不好明言出来。
了空大师乃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道道?也不追问,悠然道:“出手这人,绝对是世外高人,非我辈所能及也。”
这时江静儿好奇问:“大师,不是说你武道修为已迈入先天之境,孤独求败了吗?”
听她问得天真,了空大师哑然失笑:“谁说先天武道就天下无敌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平心而论,如果那高人向老衲出手,只怕也就一回合而已。”
闻言,江静儿作声不得。
彭青山内心也是翻起惊涛骇浪,想起一事,问:“大师,刚才你说家兄被神通所伤,青山不明,神通是什么?”
了空大师忽然间觉得口舌有些干燥,顿一顿,才一字字道:“仙家神通。”
“仙家?”
彭青山差点跳起来:“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真有神仙?”
了空大师打起机锋:“此有故彼有。”
彭青山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明白。”
了空大师抬头,望了望屋顶:“其实老衲也不怎么明白,只是听说世上有高人,称‘术士’,主修魂神,修为高深时,能使唤神通,杀人于无形。比如传说中的飞剑便是其中一种,念头驱动,可斩敌头颅于千里之外。”
彭青山仍自不信:“可那都是传说。”
了空大师语重心长道:“空穴来风,总有缘由。”
彭青山追问:“那家兄就是被神通所伤的?”
了空大师摇摇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老衲解释不清,毕竟我也是头次遇见,难下判断。可能对方确实是术士,掌握有神通,但他不愿杀人,故而只用了半成力道。否则再重一分,岂是老衲能救得?好了,不说这些了,老衲这就替大少爷疗伤。另外,大官人请听我一劝,此事就此作罢,决不可追究,更不可再得罪那高人,否则只怕会有大祸。”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彭青山肃然道:“谨听大师教诲。”
说罢,和江静儿出去。
江静儿的精神还是恍惚的,了空大师的言语着实令人震撼,世上竟有术士存在,高来高去,鬼神莫测,一如神话故事的描述。
这些讯息,不管对于谁,都有着致命的吸引人。
试问天下,谁不想快活胜神仙,长生不老?
只可惜了空大师语焉不详,也不甚了解。或者说,其实他是知道些情况的,但因为某些缘故不肯说出来,端是小气。
“青山,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仙?”
彭青山嘴一撇:“我却是不信的,若果真有飞天遁地的神仙存在,那实在太荒谬了。依我看,不外乎一些出家人的托辞罢了,好让人信奉敬仰。说起来,我倒听到一个笑话,说太原有个叫‘王生’的人,一心想求道成仙,便到崂山去拜师,不料被道士安排去砍了几个月的柴。事到临头被传授一门《穿墙术》,自以为得道,便喜滋滋回家,要示范给夫人看,结果一头撞到墙上,差点没把脑袋给撞烂。斯人如此愚蠢,被人哄骗不自知。”
他信服的是了空大师的武道修为,对于禅释之道却不怎么在意。
江静儿嘟着小嘴:“这也不能说明世上无神仙呀,只是仙缘渺渺,难得相遇罢了。”
彭青山一笑置之,不再纠结争辩。要知道女孩子总是喜欢幻想,尤其像江静儿这般的年纪。
两人并没有去佛前烧香,而是沿着回廊散步,观赏四下景色,间或说些闲话,但基本都是彭青山说得多,而江静儿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怎么会是他?”
她突然站定,眼神望着前面一人,不动了。
彭青山觉得奇怪,顺着方向望去,就见到前面有一人扶栏而立。此子衣装寒酸,甚至还打着补丁,显然为一介贫寒书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后寺院。
见其穿戴虽然朴陋,但眉清目秀,有文雅之相,而江静儿又目灼灼地盯着,彭青山顿时大感不舒服,问:“你认识那书生?”
江静儿随口回答:“他就是叶君生。”
“原来如此……”
彭青山嘴角微微动了动。
江静儿与人指腹为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然而男方为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痴傻子,家境潦倒,根本配不上江静儿,也没资格成为竞争对手,因此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会在渡云寺内相遇。
既然相遇,那顺手解决掉好了……
念头涌起,彭青山举步向叶君生走了过去。
第十二章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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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你要做什么?”
江静儿抢先一步,拦在彭青山面前,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
彭青山一皱眉:“静儿,你要护他?”
“在契约未解之前,他始终是我的未婚夫,却不能坐视其被你肆意欺辱。”
彭青山目光炯炯,忽而呵呵一笑:“也罢,一痴儿而已,就算踩之,也无趣得很。”
他为进士出身,已在冀州上任做官,虽然为闲职,但品阶在身,要踩踏叶君生这般的白丁童生,简直就是铁锤砸鸡蛋,没有丝毫悬念。
江静儿咬了咬嘴唇:“我们走吧。”与彭青山从另一边走了,转角的时候,回首瞥一眼叶君生,心道:等爷爷回来,自己就该提出解约了……叶君生呀叶君生,你好之为之吧……
莫名的,彭青山心中的介怀久久无法消散。他中意江静儿已久,但对方一直若即若离,未免不愉。固然知道江静儿不可能会喜欢书痴,然而心里那根刺却越发刺得深。尤其是当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贫寒书生扶栏而立,悠悠然的样子,更加来气:
“哼,小小的一粒沙子,也敢蹦进脚里硌人,不知进退,实在令人讨厌,还是随便找个机会剔掉吧,免得碍眼。”
当两人的背影消失远去,叶君生眼眸却掠过光芒,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他虽然无法确定江静儿与彭青山的真实身份,可刚才发生的细节都看在眼内,约莫也能猜测出些事情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风端不由人意!”
转身回屋,继续开工。
目前,他抄写到了一卷名叫《楞严经》的经书之上。习惯性地,先把经书一页页地翻看一遍。待翻到第六页时,赫然发现这一页经文大不相同,再仔细看,原来这一页竟是额外有人加上去的,并不属原本。
叶君生心感疑惑,将那页书看完,不禁心神激荡:这一页书,不是佛经,而是类似笔记般的存在,记载着一些关于“术士”的见闻,虽然不详尽,但对叶君生而言,无疑等于是在眼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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