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芳感到一阵恐惧:“是了!公公患了离魂症。听说生了这病的,睡梦中会起身行走做
事。有人不穿衣服在屋顶行走,有人甚至会杀人放火,醒转之后却全无所知。”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塞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凌空用力堆了几下,然后拾起
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砌起墙来。
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脸上微笑,得意洋洋地砌墙!
戚芳初时看到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有些毛骨悚然,待见他确是在作砌墙之状,心中已
有了先入之见,便不怕了,心道:“照桃红的话说来,公公这离魂症已患得久了。有病之人
大都不愿给人知道。桃红和他同房,得知了底细,公公自然要大大不开心。”这么一来,倒
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明白桃红何以被逐,又想:“不知他砌墙要砌多久,倘若过了三更,
吴坎那厮当真毁了解药逃走,那可糟了。”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放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
夫”做得妥妥贴贴,这才脸露微笑,上床安睡。
戚芳心想:“公公忙了这么一大阵,神思尚未宁定,且让他歇一歇,我再叫他。”
就在这时,却听得房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跟着有人低声叫道:“爹爹,爹爹!”正
是她丈夫万圭的声音。戚芳微微一惊:“怎么三哥也来了?他来干什么?”
万震山立即坐起,略一定神,问道:“是圭儿么?”万圭道:“是我!”万震山一跃下
床,拔开门闩,放了万圭进来,问道:“得到剑谱的讯息么?”万圭叫了声:“爹!”伸左
手握住椅背。月光从纸窗中映射进房,照到他朦胧的身形,似在微微摇晃。
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给映了出来,缩身窗下,侧身倾听,不敢再看两人的动静。
只听万圭又叫了声“爹”,说道:“你儿媳妇……你儿媳妇……原来不是好人。”戚芳
一惊:“他为什么这么说?”只听万震山也问:“怎么啦?小夫妻拌了嘴么?”万圭道:
“剑谱找到了,是你儿媳妇拿了去。”万震山喜道:“找到了便好!在哪里?”
戚芳惊奇之极:“怎么会给他知道的?多半是空心菜这小家伙忍不住说了出来。”但万
圭接下去的说话,立即便让她知道自己猜得不对。万圭告诉父亲:他见戚芳和女儿互使眼
色,神情有异,料到必有古怪,便假装睡着,却在门缝中察看戚芳的动静,见她手端铜盆走
向后园,他悄悄跟随,见她将剑谱藏入了后园西偏房一架风扇之中。
戚芳心中叹息:“苦命的爹爹,这本书终于给公公和三哥得去了。再要想拿回来,那是
千难万难了。好,我认输,三哥本来比我厉害得多。”
只听万震山道:“那好得很啊。咱们去取了出来,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且看她如何。
她要是不提,你也就不必说破。我总是疑心,这本书到底是哪里来的。只怕……只怕……只
怕……”他连说三个“只怕”,却说不下去。
万圭叫道:“爹!”声音显得甚是痛苦,万震山叫道:“怎么?”万圭道:“你儿媳
妇……儿媳妇盗咱们这本剑谱,原来是为了……”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万震山道:“为了
谁?”万圭道:“原来……是为了吴坎这狗贼!”
戚芳心头一阵剧烈震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说:“我是为了爹爹。怎么
说我为了吴坎?为了吴坎这狗贼?”
万震山的语声中也是充满了惊奇:“为了吴坎?”万圭道:“是!我在后园中见这贱人
藏好剑谱,便远远地跟着她,哪知道她……她到了回廊上,竟和吴坎那厮勾勾搭搭,这淫
妇……好不要脸!”万震山沉吟道:“我看她平素为人倒也规矩端正,不象是这样子的人。
你没瞧错么?他二人说些什么?”万圭道:“孩儿怕他们知觉,不敢走得太近,回廊上没隐
蔽的地方,只有躲在墙角后面。这两个狗男女说话很轻,没能完全听到,可是……可是也听
到了大半。”万震山“嗯”了一声,道:“孩儿,你别气急。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们既得了
剑谱,又查明了这中间的秘密,转眼便可富甲天下,你便要买一百个姬妾,那也容易得紧。
你坐下,慢慢地说!”
只听得床板格格两响,万圭坐到了床上,气喘喘地道:“那淫妇藏好书本,很是得意,
嘴里居然哼着小曲。那奸夫一见到她,满脸堆欢,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等你,可别
忘了!’的的确确是这几句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万震山怒道:“那小淫妇又怎么
说?”万圭道:“她……她说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也不要了!’”
戚芳在窗外只听得心乱如麻:“他……他二人口口声声地骂我淫妇,怎……怎么能如此
地冤枉人家?三哥,我是一片为你之心,要夺回解药,治你之伤。你却这般辱我,可还有良
心没有?”
只听万圭续道:“我……我听了他们这么说,心头火起,恨不得拔剑上前将二人杀了。
只是我没带剑,又是伤后没力,不能跟他们明争,当即赶回房去,免得那贼淫妇回房时不见
到我,起了疑心。奸夫淫妇以后再说什么,我就没再听见。”万震山道:“哼,有其父必有
其女,果然一门都是无耻之辈。咱们先去取了剑谱,再在柴房外守候。捉奸捉双,叫这对狗
男女死而无怨!”万圭道:“那淫妇恋奸情热,等不到三更天,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这
会儿……”说着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万震山道:“那么咱们即刻便去。你拿好了剑,可先别
出手,等我斩断他二人的手足,再由你亲手取这双狗男女的性命。”
只见房门推开,万震山左手托在万圭腋下,二人迳奔后园。
戚芳靠在墙上,眼泪扑簌簌地从衣襟上滚下来。她只盼治好丈夫的伤,他却对自己如此
起疑。父亲一去不返,狄师哥受了自己的冤枉,现今……现今丈夫又这般对待自己,这样的
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她心中茫然一片,真是不想活了,没想到去和丈夫理论,没想到叫
吴坎来对质,只是全身瘫痪了一般,靠在墙上。
过不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万氏父子回到厅上,站定了低声商量。万圭道:“爹,怎
不就在柴房里杀了吴坎?”万震山道:“柴房里只奸夫一人。那贼淫妇定是得到风声,先溜
走了,既不能捉奸成双,咱们是荆州城中的大户大家,怎能轻易杀人?得了这剑谱之后,咱
们在荆州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干,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胡来!”万圭道:“难道就这样罢
了不成?孩儿这口气如何能消?”万震山道:“要出气还不容易?咱们用老法子!”万圭
道:“老法子?”
万震山道:“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他顿了一顿,道:“你先回房去,我命人传集众
弟子,你再和大伙儿一起到我房外来。别惹人疑心。”
戚芳心中本是乱糟糟地没半点主意,只是想:“到了这步田地,我是不想活了,可是空
心菜怎么办?谁来照顾她?”忽听万震山说要用“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对付吴坎,脑袋上
便如放上了一块冰块,立时便清醒了:“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公
公传众弟子到房外边来,这里是不能耽了,却躲到哪里去偷听?”
只听得万圭答应着去了,万震山到厅外大声呼叫仆人掌灯。不多时前厅后厅隐隐传来人
声,众弟子和仆人四下里聚集拢来。戚芳知道只要再过片刻,立时便有人走经窗外,微一犹
豫,当即闪身走进万震山房中,掀开床帷,便钻进了床底。床帷低垂至地,若不是有人故意
揭开,决不致发现她的踪迹。
她横卧床底,不久床帷下透进光来,有人点了灯,进来放在房中。她看到万震山一对穿
着双梁鞋的脚跨进房来,这双脚移到椅旁,椅子发出轻轻的格喇一声,是万震山坐了下来,
又听得他叫仆人关上房门。
只听得大师兄鲁坤在房外说道:“师父,我们都到齐了,听你老人家的吩咐。”万震山
道:“很好,你先进来!”戚芳见到房门推开,鲁坤的一对脚走了进来,房门又再关上。
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鲁坤道:“是谁?弟子不知。”万
震山道:“这人假扮成个卖药郎中,今日来过咱们家里。”戚芳心道:“难道他知道卖药郎
中是谁,那人到底是谁?”鲁坤道:“弟子听吴师弟说起。师父,这敌人是谁?”万震山
道:“这人乔装改扮了,我没亲眼见到,摸不准他底细。明儿一早,你到城北一带去仔细查
查。现下你先出去,待会我还有事分派。”鲁坤答应了出去。
万震山逐一叫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进来,说话大致相同,叫孙均到城南一带查察,
叫卜垣到城东一带查察。吩咐卜垣之时,随口加上句:“让吴坎查访城西一带,冯坦和沈城
策应报讯。你万师哥伤势未痊,不能出去了。”卜垣道:“是,万师哥该多多休养。”开门
出去。
戚芳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吴坎听的,好令他不起疑心。只听万震山道:“吴坎进
来!”这声音和召唤鲁坤等人之时一模一样,既不更为严厉,也不特别温和。
戚芳见房门又打开了,吴坎的右脚跨进行槛之时,有些迟疑,但终于走了进来。这双脚
向着万震山移了几步,站住了,戚芳见他的长袍下摆微动,知他心中害怕,正自发抖。
只听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吴坎道:“弟子在门外听得师
父说,便是那个卖药郎中。这人是弟子叫他来给万师哥看病的,真没想到会是敌人,请师父
原谅。”万震山道:“这人是乔装改扮了的,你看他不出,也怪不得你。明天一早,你到城
西一带去查查,要是见到了他,务须留神他的动静。”吴坎道:“是!”
突然之间,万震山双脚一动,站了起来,戚芳忍不住伸手揭开床帷一角,向外张去,一
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只见万震山双手已扼住了吴坎的咽喉,吴坎伸手使劲去扼万震山的两手,却毫无效用。
但见吴坎的一对眼睛向外凸出,象金鱼一般,越睁越大。万震山双手手背上被吴坎的指甲抓
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扼住了吴坎咽喉,说什么也不放手。吴坎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身子
扭动,过了一会,双手慢慢张开,垂了下来。戚芳见他舌头伸了出来,神情可怖,不禁害怕
之极。只见吴坎终于不再动弹,万震山松开了手,将他放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两张事先浸湿
了的棉纸,贴在他口鼻之上。这么一来,他再也不能呼吸,也就不能醒转。
戚芳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公公说过,他们是荆州世家,不能随便杀人,吴坎的父
亲听说是本地绅士,决不能就此罢休,这件事可闹大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万震山大声喝道:“你做的事,快快自己招认了罢,难道还要我动手
不成?”戚芳一惊:“原来公公瞧见了我。”可是心中却也并不惊惶,反而有释然之感:
“死在他手里也好,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正要从床底钻出来,忽听得吴坎说道:“师父,你……要弟子招认什么?”
戚芳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吴坎说起话来,难道他死而复生了?然而明明不是,他斜倚
在椅上,动也不动。从床底望上去,看到万震山的嘴唇在动。“什么?是公公在说话,不是
吴坎说的。怎么明明是吴坎的声音?”只听得万震山又大声道:“招认什么?哼,吴坎,你
好大胆子,你里应外合,勾结匪人,想在荆州城里做一件大案子?”
“师父,弟子做……做什么案子?”
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确是万震山在学着吴坎的声音,难为他学得这么象。“公
公居然有这门学人说话的本领,我可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大声学吴坎的声音说话,有什么用
意?”她隐隐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影子,一点也想不明白,只是内心感
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只听得万震山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带了那卖药郎中来到荆州城,这人其实是
个江洋大盗,吴坎,你和他勾结,想要闯进……”
“师父……闯进什么?”
“要闯进凌知府公馆,去盗一份机密公文,是不是?吴坎,你……你还想抵赖?”
“师父,你……你怎么知道?师父,请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对你孝顺的份上,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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