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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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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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苦思索,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主意,心中焦急万分,自怨自艾:“狄云啊狄

云,你这笨家伙,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惶急之下,伸手抓

着头发,用力一扯,登时便扯下了六七根下来。

突然之间,脑子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恶僧叫我‘老贼’。他见我满脸胡子,只道我

是个老人,我若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他岂非就认不出我了?只是身边没有剃刀,怎能剃去

这满脸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难道还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地轻轻拔去,唯恐发出半点声息,心想:“就算那

恶僧认我不出,也不过不来杀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护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

步,我只须暂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恶僧身旁,乘他不备,便可想法杀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没了胡须,这满头长发,还是泄露了我的本

来面目。这恶僧在长江边上追我,自然将我这披头散发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

二不休,伸手扯住两根头发,轻轻一抖,便即拔了下来。

拔胡子还不算痛,那一根根头发要拔个精光,可当真痛得厉害。一面拔着,心中只想:

“别说只是拔须拔发这等小事,只要是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会皱一

皱眉头。”又想:“我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

教我一个巧妙的法子了。”

耳听宝象又已睡倒,唯恐给这恶僧听到自己声息,于是拔一些头发胡子,便极慢极慢的

退出一步,直花了半个时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过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庙的后门,大雨点

点滴滴的打在脸上,方始轻轻舒了口气。

在庙外不用担心给宝象听见,拔须拔发时就快得多了,终于将满头长发、满腮胡子拔了

个干干净净。他将拔下的头发胡须都埋在烂泥之中,以防宝象发现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秃秃

的脑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贼”,而且成了个“贼秃”,悲愤之下,终于也忍不住好笑,

寻思:“我这么乱拔一阵,头顶和下巴势必是血迹斑斑,须得好好冲洗,以免露出痕迹。”

于是抬起了头,让雨水淋去脸上污秽。

又想:“我脸上是没破绽了,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了出来,终究还是糟糕。嗯,没衣衫

好换,我便学那恶僧的样,脱得赤条条的,却又怎地?”于是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乌蚕

衣可不能脱,变成了只有内衣、却无裤子的局面,当下将外衣撕开,围在腰间,又恐宝象识

得乌蚕衣的来历,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全身涂满污泥。

这时便是丁典复生,只恐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用手指在烂

泥中挖了个洞,将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脱恶僧的毒手,获得丁大哥平安,日后

必当报答位替我裹伤、赠我银两首饰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谁?”

忙到这时,天色已微微明亮。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许,天已大明,眼

见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却到哪里找去?只得拾

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藏在腰间,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要害处戮上一下,说不定也能要了他的

性命。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积水坑中一照,见到自己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但随即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凄苦。

心中记挂着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东朝土地庙行去,心想:“我须得疯

疯颠颠,装做是本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将近土地庙时,放开喉咙,大声唱起山歌来:

“对山的妹妹,听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孙公子良心坏!

要嫁我癞痢头阿三,顶上光!”

他当年在湖南乡间,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间,溪前山后,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

万首山歌。湖南乡间风俗,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随口而出,押以粗浅韵脚,与日常说话

并无多大差别。他歌声一出口,胸间不禁一酸,自从那一年和戚芳携手同游以来,这山歌已

五年多没有出过他的喉头,这时旧调重歌,眼前情景却是希奇古怪之极。听歌者不再是那个

俏美的小师妹,而是一个赤条条、恶狠狠的大和尚。

他慢慢走近土地庙,逼紧了喉咙,模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

“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

贪图你头上无毛不用梳?

贪图你……”

下面句“贪图你”还没唱完,宝象已从土地庙中走了出来。他将上衣围在腰间,向外一

张,要瞧瞧是谁来了,只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头顶光秃秃的,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

山歌中却是满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秃子,你过来!”

狄云唱道:

“大师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银子?

癞痢头阿三运气好,

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宝象跟前,虽是勉力装作神色自若,但一颗心忍不住剧烈异常的跳

动,脸上也已变色。但宝象哪里察觉,笑嘻嘻地道:“癞痢头阿三,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

来,大师父重重有赏,有没有肥猪?”

狄云摇摇头,唱道:

“荒山野岭没肥猪……”

宝象喝道:“好好说话,不许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头,勉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气,说道:“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

讲话没那么顺当。大师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内,没有人烟。你别说想吃肥

猪,便青菜白饭也是难找。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镇,有酒有肉,有鸡有鱼,大师

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他自知无力杀得宝象,报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

己言语,向西去寻饮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终不止,刷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宝象道:“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有酒有肉最好,否则杀只鸡杀只鸭也成。”

狄云只挂念着丁典,嘴里“哦哦”答应,走进殿中,只见丁典的尸身已从神坛下被拖了

出来,衣衫尽数撕烂,显是曾被宝象仔细搜查过。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饰不住,说道:

“这……这里有个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脸色大变,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害怕,狞笑道:“不是我打死的。你来认认,这人

是谁?你认得他么?”狄云吃了一惊,一时心虚,还道他已识破自己行藏,若不是决意保护

丁典,已然发足便逃,当下强自镇定,说道:“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宝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里的人。”突然厉声道:“去找些吃的东西来。你不听

话,瞧佛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见丁典尸身暂且无恙,稍觉放心,应道:“是,是!”转身出庙,心想:“我且避

他一避,只须半天不回来,他耐不住饥饿,自会去寻食物。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他已搜

查过丁大哥身边,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不料只行得两步,宝象厉声喝道:“站

住!你到哪里去?”狄云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啊。”宝象道:“很好!你过多久回来?”

狄云道:“很快的,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宝象道:“去吧!”

狄云回头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向庙外走去。突然背后风声微动,拍拍两响,左右双

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幸好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乡下汉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宝

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则狄云脑筋并不灵敏,遇到背后有人来袭,自然而然的会

闪身躲避,决计来不及想到要装作不会武功。

狄云吃了一惊,道:“你……你……”心想:“他既识破了,那只有拚命了。”只听宝

象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瞧瞧!”狄云道:“我……我……”宝象怒道:

“你身上光溜溜的,谅你这穷汉也没银子,凭你的臭面子,又能赊得到、欠得着了?哼,你

说去给我买吃的,不是存心想溜么?”狄云听他这么说,反而宽心:“原来他只瞧破我去买

东西是假,那倒不要紧。”宝象又道:“你这秃头说十里之内并无人烟,又怎能去买了吃

的,即刻便回?这不是明明骗我么?哼,你给我说老实的,到底想什么?”狄云结结巴巴地

道:“我……我……见了大师父害怕,想逃回家去。”

宝象哈哈大笑,拍了拍长满黑毛的胸口,说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一提到这

“吃”字,登时腹中咕咕直响,更饿得难受。天亮之后,他早已在庙中到处寻过了,半点可

吃之物也没有。他喃喃地连声说了几句:“怕我吃了你么?怕我吃了你么?”这般说着,眼

中忽然露出凶光,向狄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狄云给这眼光只瞧得满身发毛,已猜到恶僧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宝象果然正在想:“人

肉滋味本来不错,人心人肝更加好吃,眼前现成有一口猪在这里,干么不宰了吃?”

狄云心下不住叫苦:“我给他杀了,倒也没什么。瞧这恶僧的模样,显是要将我煮来吃

了,这可冤得狠了。我跟你拼了。”可是,拼命一定被杀,杀了之后,仍是给他吃下肚中,

那又有什么分别?只见宝象双眼中凶光大炽,嘿嘿狞笑,迈步走来。

狄云见他一步步逼来,一张丑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也是一步步退缩。宝象笑道:“嘿

嘿,你这瘦鬼,吃起来滋味一定不好。这死尸还比你肥胖些,只可惜死尸有毒,吃不得。没

法子,没肥猪,瘦猪也只好将就着对付。”一伸手,抓住了狄云左臂。

狄云奋力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心中焦急恐惧,真是难以形容。经过这几年来的惨受

折磨,早已并不如何怕死,但想到要给这恶僧活生生地吃下肚去,实是不寒而栗。

宝象眼见狄云无法逃脱,心想不如先叫他烧好汤水,然后再行下手宰杀,只可惜这人不

会自己宰杀自己,再将自己烧成一大碗红烧人肉,双手恭恭敬敬的端将上来,便道:“我杀

了你来吃,有两个法子。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随割随烤,那么你就要受零碎苦头。第二个

法子是一刀将你杀了,煮肉羹吃。你说哪个法子好?”

狄云咬牙道:“你要……将我杀了,你……你……你这恶和尚……”欲待破口大骂,却

怕他一怒之下,更让自己惨受凌迟之苦,骂人的话到得口边,终于忍住。

宝象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越是听话,越死得爽快。你倔强挣扎,这苦头可就大

了。喂,癞痢头阿三,我说啊,你去厨房里把那只铁镬拿来,满满的烧上一镬水。”

狄云明知他是要用来烹食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干什么?”

宝象笑道:“这个就不用多问了。快去!”狄云道:“要烧水,在厨房里烧好了,拿铁

镬出来不方便。”宝象道:“厨房里满是灰尘、蜘蛛网,老佛爷一进去便直打喷嚏。我不瞧

着你,你这小癞痢定要逃走。”狄云道:“我不逃走便是。”宝象怒道:“我说什么,便是

什么。你胆敢不听话?”说着一掌挥出,在他右脸上重重一击,又将他踢了个筋头。

狄云滚在地下,突然想起:“他叫我烧水,倒是个机会,等得一大镬水烧滚,端起来泼

在他身上。他赤身裸体,岂不立时烫死了?”心中存了这个主意,登时不再恐惧,便到厨房

去将一只破镬端了出来。见那铁镬上半截已然残破,只能装小半镬水,半镬滚水只怕未必能

烫死这恶僧,但想就算整他不死,烫他个半死不活也是好的。

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接了檐头雨水,先行洗刷干净,然后装载雨水,直到水齐破

口,无法再装为止。

宝象赞到:“好极,好极!癞痢头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这人做事干净利落,

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狄云苦笑道:“多谢大师父夸奖。”拾了七八块砖头,架在铁镬下面。破庙中多的是破

桌断椅,狄云急于和宝象一决生死,快手快脚地执起破旧木料,堆在铁镬之下。可是要寻火

种,却是难了。狄云张开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宝象道:“怎么?没火种吗?我记得他身上有的。”说着向丁典的尸身一指。狄云见丁

典的大腿被宝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上来,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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