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淡淡一笑,道:“这样也好,落梨这个名字也很衬这个地方,等到来年初春,这里又是梨花如云了。”
他说着长长叹了一声,眉眼里光影闪动,突然问道:“我爹爹呢?”
高起一愣,道:“皇上现在在隆安殿与丞相等人商议国事呢,周氏皇族明日就要启程迁往辽城了,今晚上皇上要举办一场践行宴。”
谷雨听了面色一动,站在梨花树下站了一会,问道:“我想过去看看。”
如意劝道:“我知道殿下的心思,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些都是军政大事,殿下做不得主的,还徒让皇上为难。”
谷雨道:“行还是不行,总该试一试才知道。我当初答应了元嘉皇帝,就要信守诺言。”
北国篇:梨花落尽春欲了 第111章 密诏
如意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谷雨往隆安殿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墙角处走过去。谷雨急忙追过去叫道:“沉璧姐姐。”
沉璧一听急忙回过头来,眼圈却是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样,见到谷雨,急忙福身道:“殿下可不要这么叫,折煞奴婢了。”
谷雨凑过去道:“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沉璧莞尔一笑道:“我哪哭了,不过是这两天没睡好。殿下还好么,自从那日在出云殿一别,也好久没有见过殿下了。”
谷雨点点头道:“我挺好的,你呢,父皇把你调回来了么?”
沉璧点点头道:“皇上原是把我调回来的,我没答应,太后要前往辽城永和宫,奴婢打算跟着一块去。”
谷雨吃了一惊,拉住她道:“为什么?现在大局已定,难道父皇还打算让你留在太后身边做细作么?我去找他理论!”
他说完便气冲冲要往里走去,沉璧急忙拉住他道:“没有的事,是我自愿的,”她垂下眉道:“我……我欠太后太多了,打算用这辈子偿还她们。公子不用为我担心,太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她身边也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不会为难我们。”
谷雨听了心里黯然,轻声道:“你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沉璧一笑,道:“我心甘情愿,没有什么为难的,殿下请随我来,我有件东西要交给殿下。”
谷雨一愣,道:“什么东西?”
沉璧低声道:“先帝密诏。”
不只是谷雨,高起和如意也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还真有这个东西?”
沉璧点点头,没有说话,领着他们三个沿着长廊往北院走来。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北院的草木高大,如今枝桠上都落满了厚厚的雪花,被风一吹,偶尔会跌落一些,还未落到地上,便又分散开来,飘飘洒洒,更显得幽静旷达。因为少有人来,那一路雪地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谷雨抬头望去,只见一盏硕大的白纸灯笼挂在檐下,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烛火。如意悄声道:“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沉璧苦笑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娘娘身边的宫女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三四个贴身女官,没事是不敢乱出来的。你们别说话,小心惊到别人。”
高起忙道:“我就不进去了,就在这外面守着。”
沉璧点点头,推开房门进去。如意忙帮谷雨摘了狐裘,站在廊下抖了抖雪花,方跟进去将门关上。沉璧走到床边,拿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个金色的木盒交给谷雨。
“那一日皇上的病好了很多,执意要搬到出云殿去。太后不放心,便派我去探视。我到那的时候,正巧碰上皇上伏在案上,胳膊底下压着的就是这个锦盒。我走进了才发现皇上已经昏睡过去了,急忙将偏殿的胡公公叫了过来。皇上稍后清醒过来,却突然支开了胡公公,将这个锦盒交给我,说是要我亲手交给殿下。”
谷雨接在手中,红着眼眶道:“他是不是认出了你的身份,怎么会把这个交给你呢?”
沉璧低下头道:“胡公公他们都是萧丞相的人,皇上怕丞相从中阻拦,所以交给了我。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怎么突然就传了出去,还惹来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我几次都想将这个锦盒交出去,可是不忍心有负于先帝的嘱托,这才一直等到今天。”她说着眼睛一红,浅笑道:“我离别故土多年,也算为咱们皇上出过一分心力,所以有件事想求殿下。”
谷雨道:“你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沉璧突然跪倒地上道:“如今萧相已死,宣宗皇帝也已经递了降书。大周已亡,再无能力与皇上抗争。明宗皇帝英年早逝,但是萧皇后腹中育有一子,我知道她腹中胎儿不该保全,但是她们孤妻老母,实在可怜。我细细观察过了,她们只是想留住明宗皇帝的一支血脉,并没有别的企图,还望公子能够从中周旋,成全她们的心意。”
谷雨听了眼眶一湿,道:“你放心,我刚才去找父皇就是说这个事的。”他说着便向前将她扶起来道:“姐姐有心了。”
沉璧福身拜了一拜,道:“那就全仰仗公子了,奴婢代太后和皇后娘娘多谢公子大恩。”
谷雨并没有当场打开,一路回了蒂华殿。如意借口说要端茶,便掩上门走了出去。门一开一关的一刹那,冷风却趁势涌了进来,吹落了金钩上的绫绡,谷雨从薄薄的红纱里面走出来,一殿的烛火旖旎,温暖彷如三春。那锦盒并没有上锁,他打开一看,只见金色锦盒之内,是一绢宣纸,他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哽咽起来。
诺大的宣纸之上,却只是空白的一片,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几滴浅色的泪痕,无限情深缠绵。
无关江山,无关秘密,无数人拼命争抢的遗诏,原来只是这几滴眼泪。
他这一生,不过是个爱错了人的帝王。
谷雨坐在榻上哭了一会,然后推门走了出去。如意端着茶过来,急忙叫道:“殿下要去哪儿?”
雪花纷纷落下来,谷雨回过头,看到殿前的一株红梅,娇怯怯的,鲜血一般。雪花落到脖颈里融化开来,他浅浅一笑,道:“我出去走走。”
如意一身粉红,立在廊下面不敢言语。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他一步一步,踏上城楼,看到整个京都白茫茫一片,再过几个月,冬去春来,又是繁华盛世,而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神思恍惚间,仿佛看见他站在他面前。
云出,云出。他急切地唤道。那名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那样自然深情。
他这一刻,竟然这么思念他,甚至感念于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这样深沉地爱过他。
一阵风吹来,手中的宣纸便随风飘落下来,在空中飘飘摇摇,一件衣袍从他身后披在他身上,他回过头来,却是如意,微微一笑道:“皇上让我来看看公子。”
谷雨闻言向下望去,高高的城楼下面,有一个青衣的小太监,擎着一顶碧黄色的油纸伞,下面站着一个气度卓然的男人,他终于呜咽一声,弯腰哭了起来。他突然挣脱了如意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跑了下来。高起惊叫一声,一个纵身扑过去将从石梯上滑落的少年接在怀里,惊魂未定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谷雨茫然回头,一双眼睛迷离到撩人魂魄。高起急忙将他拉了起来,拍着他身上的雪花道:“出什么事了,那密诏上到底说了什么?”
少年擦了擦眼泪,直起了身子。耶律昊坚大踏步跑了过来,远远地便紧张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摔下来了?”
谷雨突然跪在地上,哑声道:“儿臣有事相求,还望父皇能够应允!”
耶律昊坚一愣,急忙拉起他道:“赶紧起来,有什么事说出来就行了。”
高起抿着嘴唇看着谷雨。谷雨依然跪在地上垂着头道:“当年元嘉皇帝晏驾之前,曾经召儿臣进去,他曾跪托儿臣一件事,儿臣当初是答应了他的。”
耶律昊坚抿着嘴唇道:“你要为周氏求情?”
谷雨点点头。
耶律昊坚半蹲下身子,注视着他问道:“为了周成轩?”
谷雨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是。”
雪花摇摇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然后融化,好像眼泪一样。耶律昊坚长长注视着他,点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绝不难为他们。”
如意急忙将谷雨拉了起来,道:“皇上已经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殿下赶紧起来。”
谷雨这才掉下泪来,道:“我知道我这次是逾越了,但只此一次,我以后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求你。”
他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耶律昊坚将他的纤细的手指握在手掌里,笑道:“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
他说着便脱下自己的雪裘给少年披上,谷雨甜甜一笑,眼眸里含着泪花,有些歉疚,又有些感动,道:“我听说今晚上宫里有晚宴,我能去么?”
耶律昊坚道:“虽说是晚宴,也算军国大事,怕你去了觉得无聊,而且,你不是不喜欢热闹么?”
谷雨喔了一声,低下头没有说话。如意赶忙道:“殿下还想着去呢,你身子刚好,又受不得凉,还跟着凑什么热闹?要是再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耶律昊坚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谷雨微微怒了努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走了几步路,突然回头道:“沉璧要跟着容太后前往辽城永和,爹爹知道这事么?”
耶律昊坚点点头道:“知道,你放心,我已经做了打点,不会亏待了她。”
谷雨点点头,这才放了心。如意在一旁道:“别在这站着了,赶紧走吧。”
北国篇:梨花落尽春欲了 第112章 无非爱恨
耶律昊坚这一去,直到夜深才回来。窗子半开,照亮了檐下一丛梅花,那金黄色的灯笼微微摇摆,在风雪中摇出一团细微的光影,让整个冬夜有了一丝飘忽不定的暖意。耶律昊坚走到榻边,看到少年半蜷着身子侧躺在里面。谷雨的眉眼非常好看,眉毛清秀纤细,有一种柔顺而出尘的惊艳,如今微微蹙起来,更是无限惹人爱怜。他悄悄解了衣裳,掀开被子躺了过去。殿内极静,偶尔一两声细碎的喘息,也像是初春的花开,飘来阵阵暖香。谷雨在骚动中睁开眼睛,抱住男人在胸前摆动的头,喘息着道:“怎么才回来啊?”
男人却不说话,吻的力道却加大了不少,一朵朵红印印在胸前,有一点细微的疼痛。谷雨挣扎着低喊道:“今天不行……”
耶律昊坚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像一头饥渴难耐的狮子。谷雨闻到一股酒味,急忙坐起身来,蹙眉道:“你喝多了?”
男人摇摇头,在他身旁躺下来,道:“今天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是不是闻不惯这味道?那爹爹以后尽量不喝了。”
谷雨扑哧一笑,道:“这倒不用,我是怕你喝醉了发酒疯。”
耶律昊坚微微一笑,侧过身来注视着他。谷雨被他看得脸红,悄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容太后她们是明日早晨离宫么?”
耶律昊坚微微出神,喔了一声道:“今天喝的真是有点多了。”
谷雨一愣,半天没有说话,拿枕头垫在男人头下面,道:“那就睡吧。”
心里隐隐露出一丝不安,谷雨转身向里,感觉男人靠过来伸手将他抱住,便自动地往他怀里靠了靠。男人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似乎那味道也让人沉迷。过了好久,忽然听到男人轻声唤道:“雨儿?”
谷雨却没有动弹,发出了沉稳细微的呼吸声,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个开端。
“爹爹身为帝王,有时候就得为大局考虑,希望你别恨我。”
他的声音很轻微,带着微微的叹息和酒后的慵懒。谷雨一动也不敢动,却再也不见男人的说话。他悄悄转过头去,却见男人已经熟睡过去,胳膊搭在他的腰上,有着让人留恋的温度。
他却再也睡不着了,思虑再三,悄悄拿开了男人的胳膊,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塌,随手拿起一件披风便出了大殿。殿外值更的太监正围在廊下悄声说话,看见谷雨,急忙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谷雨嘘了一声,低声道:“你去把如意给我叫来,我有话问她。”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急忙跑了出去。天色阴沉,满院子的灯笼就显得有几分凄厉的色彩。如意不一会儿便披着衣袍走了过来,呵着气道:“什么事这么急?”
谷雨将她拉到一旁的偏殿里面,冷着脸问道:“你别跟我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说实话,他究竟把宣宗他们怎么了?”
如意一愣,随即啊了一声,怯怯地道:“能怎么啊,不就是个饯别宴吗,他们明早就走了。”
谷雨半信半疑,板着脸威胁道:“我这个时候把你叫来,难道你觉得我是一点眉目没有的样子么,咱们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你对我父皇的忠心?!”
如意脸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