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领声音薄如蝉翼,在一片喧嚣中清明悠然:“你的功夫还是这么好。”
原纵难以置信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再由不得他不信。咬牙道:“你真是逢空?”
“没错。我的表字就是逢空。”燕领叹道。
原纵顿时觉得崩塌了。裴扬说的和京城的那些传言,与他接触的那个人,简直是天渊之别。谁是真?谁是假?
“他们说你不配娶公主……”
“我的确不配娶公主。”
“他们说你断袖,还道德败坏……”
“也差不多。”
“为什么?”原纵低道:“否认啊!快否认啊!”
燕领淡道:“否认什么?我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原纵简直想一拳把这家伙敲昏,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他又气又恨,又急又怒。气的是自己看走了眼,恨的是逢空的形象在心中坍塌。急的是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单纯,怒的是燕领毫无自爱地贬低自己。他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啊!
马儿熟悉道路,早已带他沿着排练好的路线冲到朱雀道上,街口出现一队墨绿衣甲的府兵,原纵知道这就是裴扬布置接应的人马了。
破坏公主婚礼是裴府在主持,可眼下出现的府兵却是王室私兵,原纵远远地只看见前方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个衣袍华贵的人,却不认得是谁。
原纵现在心中天翻地覆。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计划上他制住了驸马后,那些埋伏在各处的人马就开始散布驸马断袖还道德败坏的流言。这件事也会火速呈报给皇上,让皇上知道出了那么个大漏子。
而按计划,原纵得把驸马拐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拐走,裴扬只说之后一切他们来处理。
马匹已经冲到了接应的府兵前。为首的是个贵气得让人不敢逼视的青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衣上面用朱、白、苍、黄、玄五彩丝织出日月星辰,一看就尊贵不凡。
“忠定侯云拓……他怎么在这里,难道……”燕领喃喃说着,原纵却不明白。
坐在马上的正是忠定侯云拓,是太后的外甥,皇帝的表弟。老忠定侯驰骋沙场落下了顽疾,在云拓十二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云拓被太后接到皇宫里住,当时现任皇帝还没即位,先皇是个心重的,打定主意要瓦解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的外戚势力,忠定侯麾下的旧部全被打散,无数有军功的将军落马。云拓呆在皇宫里,偶尔回一趟王府,发现那些忠臣旧部纷纷跪在门口哭诉被迫害的血泪史,凄凄惨惨戚戚。云拓大受刺激,打定主意从皇宫搬出来,重新住回王府,保护那些父亲的宿将。
后来先皇挂了,皇后成了太后,云拓把父亲的旧部保护得十分妥帖,没几个比先皇早挂的,云小侯爷得到了属下们的一致拥戴,忠定侯势力不减当年。如今云拓年纪轻轻,可是杀伐果决,已经是个手握重权的亲王。
原纵自然不知道云拓是何许人,如果他知道,怕是会惊得跳脚。劫驸马的事原来不仅有裴府的势力,还有王室的宗亲的在掺和,这可就不是见义勇为这么简单了。
原纵还没想好要不要把燕领交出去,对面的云拓却率先发话。
“可是原少侠?辛苦了,你就在这里歇住吧。把燕公子交给我们就好。”
燕领明显一震,“是……他们派你来的?”
原纵想迟早也要说清楚,“你真以为我见义勇为到不要命的程度?”
燕领神色一黯,继而冷道:“云拓!果然是你,娶不到公主就来这一套,你无不无聊,你以为皇帝会因此改变主意?”
云拓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可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让人叹为观止:“燕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带了府兵,奉命保护你去提亲的路上没有差池,是来保护你的,如果你不领情,我可就太失望了。”
原纵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到底裴扬他们是不是来闹事的啊,接应的人居然在这里说是来保护燕领的。
这时一袭银灰甲胄闪到前方,和云拓并立,正是全副铠甲的裴扬。他爽利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冷得每个字都可以掉下冰碴。
“燕领,我们是来保护你的,请吧。”
原纵这才明白,所谓的请,就是请君入瓮。明明是劫持,硬要说成是保护,看来朝廷做强盗的人,和江湖上做强盗的人,果然不是一个等级,就连遣词用语,都可以说得那么好听。
原纵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阵中,府兵策马过来交接,他却并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把燕领抛过去。反而退后几步,瞪道:“裴扬!原来你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
裴扬肃道:“原少侠,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着忠定侯家亮着利刃的私兵,坐下的马匹不安地喷着响鼻,原纵的剑依然搭在燕领脖子上,可是几乎没有力道。他看着云拓和裴扬眼中闪烁的相同冷意,心头呼啸过凛冽的怒意。
“你跟我说,是因为驸马失德,配不上公主,所以才要来搅乱提亲,让燕家脸面无光,让皇上取消婚约——”
燕领身体一颤,原纵咬牙道:“可你们是要把他劫持走——他有什么错啊!他自己又不想娶那个公主!”
云拓和裴扬面面相觑,“这……就是你托付的江湖人……”云拓摇摇头:“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你居然敢用?”
裴扬哭笑不得,“原少侠……这么跟你说吧,要让皇上取消婚约,还得走些程序,如果我们带走燕公子,有些程序走起来就比较方便……这跟他做得是对是错没什么关系,这是……一种战术。”
“战术?程序?”燕领讥讽道:“你们一个个,一个个……哼,无非就是一句话,拿人质施压。我告诉你们,没用的,你们敢怎么样?云拓,我真是可怜你,喜欢的人要嫁我这个断袖,你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装装强盗过过干瘾。虽然我也不喜欢这桩婚事……可我更不愿束手就擒。”
原纵心中这下雪亮,原来这根本就不是见义勇为,这是朝廷上的势力之争。这是云小侯爷吃醋捣鼓出来的好戏,裴扬是小侯爷打下手的爪牙!
老天爷,他怎么稀里糊涂卷进这趟浑水!早知道就该跑路,这下自己处境可不妙了。可是眼下又不能一走了之,马背上带着个燕领,是交还是不交?
这时忽然大批兵马包围住景门道,从空隙中看去,竟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胄顶高竖缨饰,一面墨旗在空中徐徐展开,上面绣了银色的大字“燕”。
镇国公大将军燕梁竟亲自前来了,所有人觉得心脏一紧,那位不败的沙场煞星,带着他的菁英——燕字营。
燕梁是燕领的哥哥,替皇上打下了半壁江山,麾下的锋甲军战无不克,近卫队燕字营更是以一敌百的精英。
随着辕门缓缓打开,从铁甲包围中款款而出,却是明黄的衮服,上面日月星辰,龙腾凤绕。云拓率先翻身下马双膝跪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全体将士随后整齐下拜,三呼万岁。原纵还愣在当场,也忙翻身下马跪拜,燕领得了自由,也滚下马背磕头。
是皇帝亲自前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诸位平身。”原纵听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很,仿佛闲庭信步。
原纵心中对皇帝的概念,一直存在于爷爷故事里的那位白发苍苍的先皇,真正敢抬眼看龙颜时,却不禁被吓了一跳,皇帝比他想象的年轻太多了,也就比他大七八岁的模样,像个不苟言笑的大哥,目光烂烂如岩下电。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敢盯着皇帝看的人,皇帝注意到了,见他脸上还蒙着布巾,道:“有胆子劫驸马,没胆子露模样吗?还是说你太丑,不好意思?”
原纵噎得差点吐血,一把扯下蒙面道:“草民不敢。”
皇帝四顾道:“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一个江湖侠客,居然把朕的妹夫给抢了。若不是燕梁在附近有人手,又通知及时,你们能不能拿住咯?云拓啊,你太让我失望了,一个王府的私兵做守卫,居然拿不住人!治军的能力在哪里?”
原纵嘴无声地张大,敢情这次他要被当替罪羊了么……
“侯爷的私兵真的是在‘保护’驸马吗?”森森的声音传来,原纵这才注意到皇帝身后跟着的人,燕领的哥哥燕梁,之前原纵一直以为,一代军神就该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吼一吼声震八方,站在那里就是个煞星。但他错了,燕梁容姿和燕领俊美相当,只是年长些,面如刀刻,看着像个冷面书生。鱼鳞甲胄围在身上,英挺俊朗,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就是替皇帝成就不世功业的第一名将,镇国大将军,二品镇国公,这些封号,换了别人,得三四个燕梁的年龄合起来才能赚得到。
云拓淡道:“那大将军以为呢?”
燕梁冷声道:“江湖人跟他又扯得上什么关系,背后没人指使的话……”
“大将军若怀疑谁,不妨照直说出来。”云拓满心以为他会闭嘴。
“你们。”燕梁没有客气,满脸都写着,就你们这档次,还配跟我玩阴的。
云拓脸色煞白:“大将军安何居心,请皇上做主!”
皇帝却是习惯了似的不管不问,只是皱眉:“裴守备,你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没有兵部的事吧?”
裴扬满手是汗:“我经过附近,恰好看见侯爷的人,所以……”说完才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云拓本来是冒着护卫驸马队伍的名,这下撇清了劫持的嫌疑,他再撇清了,把兵部的立场推得一干二净,谁来替原纵担罪?凶多吉少啊!这次的事虽然是云拓和裴府策划的,可裴扬没想过拿原纵当替罪羊,他心中还是存着善良和道义。
“拿下他。”燕梁指着原纵,燕字营中应声而出两名士兵,步履沉凝,原纵一听就愣了,这两人是绝顶高手啊,他没把握躲过,缓缓运气,以不动求后发制人。
话音未落,燕领忽然闪身而出,抽出一个府兵佩剑,那一瞬间的动作原纵看得很清楚,需要内力催动身法才能达到的速度,这家伙果然会武功,刚才只是在装而已!他那一手快得连自己也拦不住!
眨眼间,燕领就窜在原纵面前,挡住了来抓原纵的燕字营高手。
“陛下!臣有话要说!”燕领的眼睛仍然和燕字营的士兵僵持着。
“爱卿但说无妨。”皇上疑惑道。燕梁的表情中浮上一丝憎厌,云拓若有所思,裴扬则是满眼难以置信。
“请陛下开恩,不要责罚这位少侠。”
“他坏了你的婚礼,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因为他是……”燕领顿了顿,咬牙道:“因为他是我的爱人,他是来劫我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哈~
5
5、第五话(已修) 。。。
原纵只觉得天上的太阳“哐啷”掉下来,砸得他满眼冒金星。
他说什么?我是他的爱人?他虽然早知道燕领断袖,可断到自己头上依然是巨雷般震撼。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刺激,头皮也麻了,身也僵了,最主要的是,心里面就像有决堤的大口在往外喷血!
妈的,妈的,老子不带被这么玩的!原纵愤怒之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恼火,或许知道燕领说的全是胡诌,心中觉得十分难受。他劈手抄过另一个府卫的剑,架上燕领的脖子,两剑相持,进退不得,狂怒道:“混蛋!谁是你爱人!我跟你这个喜欢男人的妖怪没半点关系!”
燕领却是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眼睛都像能滴出水来,就差拿张帕子临风拭泪了:“我知道,你恨我不告而别,你恨我另娶他人。可是你知道吗?我是被逼的,我从来都不会喜欢女人,就算她贵为公主,我最想要的人还是你啊。瀚冰,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原纵眼前又被一阵乱雷砸得昏头转向,这含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装得跟真的似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燕领已经拨开他的剑,神情温柔得像在看一只小猫:“瀚冰,我知道,你还把我送你的那块玉带在身上的,对不对?”一只手已经攀到他胸口,伸进他怀里。原纵头皮一麻用力推开他,弯下腰忍不住要干呕,燕领却已经从他怀里拿出了那块玉。含情脉脉道:“果然,你心里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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