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英陪着白碎空坐在灵堂前,默默流泪,白域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如今却已经永埋黄土了。
白碎空起身立于堂前,沉声道:“我白家六十几年来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想不到最后的一点血脉也保不住,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耽英走到他旁边,牵起他的手道:“阿域死得其所,你应为他高兴才对。”
白碎空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泪水,道:“看来我应该告老还乡了。”
耽英轻颤道:“你要辞官?”
白碎空将耽英的两只手握住放在胸口:“我失去的太多,身心都老了,剩下的时间也应该留给你,无力再去管别人的事抑或国家的成败,毕竟不是只有我能当元帅。”
耽英在听完这句话,本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曾见炊烟 正文 第四章(下)
章节字数:2234 更新时间:09…03…30 22:53
六月盛夏,赵素焉的病情好转,赵谦为了给儿子冲喜,给他挑了门亲事,选在七夕那天成亲。
耽英来到了太平王府探望他,病魇缠身已经使赵素焉骨瘦如柴,继承父亲的俊逸容貌也失去了颜色。
他特别喜欢种花,所以赵谦命人在他的房前辟了个花圃,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耽英来找他的时候,他正拿着锄头锄野草。
耽英捡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看着他在圃里走来走去,道:“你的兰花什么时候开?”
赵素焉头也不抬,道:“就快了,届时你来看吧。”
耽英笑道:“陪我下两盘棋成吗?”
赵素焉挥挥手道:“多等一下,我就快弄好了,再不除草,花都要死掉了。”
耽英道:“你对这些小生灵照顾得很细致哩!”
赵素焉直起身道:“今天找我来,不会就是问我的兰花什么时候开,再下两盘棋那么简单吧?”
耽英苦笑道:“你可以种花打发时间,我就不能因为没事来找你消遣吗?”
赵素焉丢下锄头回房,半晌捧着棋盘出来,放到凉亭里的石桌上,道:“你要下棋,怎么还坐在那里不动?”
耽英摇头叹息,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两人无声对弈。
良久,赵素焉淡淡地开口道:“你和白叔叔打算远走高飞吗?”
耽英微笑道:“算不上远走高飞,他得先陪我去北方办些事情,然后才考虑归隐。”
赵素宴瞅了瞅他:“姑父和姑母辉认同你们吗,为什么话说在耽英的口中,是那样轻松呢?”
耽英沉吟道:“大概……他们已经舍弃了我这个儿子吧,从我说打算出家开始,爹就已经决定不认我了,况且我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对父母来说少一个有什么关系。连我这次回来,爹娘都很意外,不过家人和仆人都没有跟我说过几句话,人的忘却能力会让你觉得很惧怕很无力,我已经打算放弃了,只要跟着碎空,耽英已经非常满足。”语毕,嘴角泛出温馨的笑意。
赵素焉幽幽地道:“什么时候他也能回来带我远走高飞呢?我很寂寞……”
耽英握住他的手,难过地道:“素焉,阿域已经死了,求求你振作起来好吗?”
赵素焉用充满了无助的眼神望着耽英,道:“如果那天我不和他争辩,也不再钻牛角尖,是不是他就不会离开我,永远陪着我呢?”
耽英恻然道:“素焉,醒来吧,舅舅已经为你安排了亲事,如何处理这个才是首要考虑的,难道你真的想娶一个女人吗?”
赵素焉用力得摇头道:“我不会娶她的,我永远不会娶任何人。”
清静幽雅的环境在北荒是不多见的,但耶律隆绣喜好舒适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耶律隆绪特别宠爱他,什么要求都为他做到,整个镇远王府如江南一般,水韵十足。这是白域走出地牢的第一个感觉,但是他已经决定不再看这人世,让它消失在记忆里。
耶律隆绣亲手将他装扮得很精致,更确切的说,他在一天天的雕刻他,让白域不再是自己,而是个俊美的活人娃娃,时而怜爱的像对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而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他,然后哭泣着为他疗伤,根本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
耶律隆纫也像一个娃娃,被白域的剑刺穿了心脏,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解脱,当时他觉得很奇怪,不过,耶律隆绣有一天对他说,他杀了他最爱的娃娃,所以他要当他最爱的娃娃,白域立刻明白了,隆纫是个牺牲品,只要生为人,应该都忍受不了耶律隆绣的折磨,于是他默认自己是个娃娃,唯有这样,才可以舍弃痛苦。
白域坐在小木桥边,整个上午纹丝未动,空洞的眼神映着小溪里游来游去的金鱼。
耶律隆绣走过来,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白域不语。
耶律隆绣突然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屋子里面,丢到地上,白域丝毫未挣扎。
耶律隆绣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虽然脸上仍然是温柔的微笑但已经扭曲,笑着道:“你听好了,这是为你所做的事承担的代价,从此以后,你的眼里只准看着我,只准有我一个人,如果你再看其它的东西,他们就像隆纫的女人一样的下场,被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得他做到了,白域只不过瞅了仆人身上的挂饰一眼,那个仆人连带着被剥皮拆骨,丢到了荒野曝晒。
一日两人坐在一起进食,白域在沉默了多个月之后,突然举起两个指头,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有两个问题。”
耶律隆绣对于他肯开口说话显然很高兴,道:“问吧!”
白域道:“第一个,你如此残忍,为何无人反抗,你依然逍遥?第二个,你打算何时丢弃我?”
耶律隆绣思索片刻,道:“因为能杀我的人我还没等到,而第二个问题,你仍做逃出去的准备吗?”
白域摇头,道:“我并不有趣,相反很无聊,丢弃意味着死亡,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消失。”
耶律隆绪笑了,笑得特别开心,他在白域那被数月来修饰得几近完美的脸上亲了一下,道:“你的乐趣就在于很骄傲也很有自知之明,我击垮了你的傲然,这件事令我非常高兴,从我的第一个娃娃到隆纫都想争取自我,所以早晚我也会毁了他们,不过你却放弃了,因此我打算一辈子留着你,让你的自我变成以耶律隆绣为天,陪我到死。”
白域闭上眼睛,本来已经微波不起的心阵阵刺痛,他的心已经软弱到丢失了一切,和素焉从此无缘,父亲如果得知了他的情况,应该会觉得羞耻,竟然有一个这样无能的儿子。
耶律隆绪声音转冷道:“睁开你的眼睛,刚刚夸奖你,就开始放肆了。”
白域张开双目,再次无波。
曾见炊烟 正文 第五章(上)
章节字数:3221 更新时间:09…03…30 22:54
过了头七,白碎空不得不进宫面圣,一路走来碰到的文臣,都不知道是该跟他说节哀还是恭喜。
“皇上驾到!”宦官尖细响亮的声音由后厅传出,真宗赵恒提着龙袍走上来,安坐在龙椅子上。
白碎空升起了怪异的想法,大宋江山得以安保,赵恒能坐稳这个位置,全靠他们这些军人出生入死得来,用血肉筑起的国家能撑到几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私下小声嘀咕,有人站出来提出湘洲水患的问题,湘洲每隔几年,就发一次水,持续数月,也是非常令赵恒苦恼的事,应付了几句目光转向白碎空道:“令郎的头七刚过吧?”
白碎空连忙垂头应是。
赵恒柔声道:“白家为保我朝,作出莫大牺牲,寡人必不会薄待。”
白碎空赶在他开口赏赐前,跪到地上,道:“皇上,臣不需要什么赏赐,从大宋开国到现在数十载悠悠,蒙皇恩厚土,我白家才得以繁衍到如今,但为臣近来感到身体渐渐衰弱,恐患了什么疾病又或是真的老了,又因膝下再无子嗣可以为我朝效力,所以想告老还乡,希望皇上恩准。”
众臣闻言哗然一片。
赵恒也是一怔,如果答应,宋朝将失去一位盖世将领,如果不答应,白碎空句句得体,他没了儿子,对战争必然已经深恶痛绝,人家要回乡养老,没什么不对,思索片刻道:“爱卿不再考虑了?”
白碎空断然道:“为臣想得很清楚。”从怀中掏出帅印,双手高高托起。
金灿灿的帅印与堂上的金光大字交相辉映,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轻易放弃了。
什么叫无官一身轻,白碎空算是知道了。
他大步跨出皇城,耽英就立在不远处,见他出来,缓步迎上,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明媚的阳光洒满大地,白碎空深吸一口气,道:“好像这个世间都变得明朗起来。”
耽英道:“因为你终于可以抛弃这里了。”
白碎空道:“得知域儿阵亡的消息,那时候我产生了万念俱灰的感觉,随之是对耶律隆绣的刻骨之恨,但现在什么都好像淡了一般。”
耽英道:“战场上是不能对敌人仁慈,如果今天死的是耶律隆绣,他的家人也会对你产生怨恨。”
白碎空颔首。
七月七这天,太平王府一直处于很热闹的状态,结果新郎官却留书出走,太平王赵谦都快哭了,只有硬着头皮取消这场婚事,连连向人赔罪。
因为赵素焉之前和耽英独处过,赵谦也不得不找来外甥问话。
耽英倒是早料到他会问自己,和白碎空一起过来,在两个算是“长辈”的面前神色自如的说出素焉和白域的事情。两位父亲听得目瞪口呆。
耽英白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两个伪君子,耳濡目染总知道吧,带坏了后辈。”
赵谦哭笑不得,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要怎么找素焉,他会去哪里了?”
白碎空道:“应该是昨天晚上离开的,恐怕走不远,派人出去找找看,说不定还在城里。”
赵谦脸色更是难看,瞅瞅耽英,见后者不理他,唯有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足不出户,身体又弱,但从小便和阿域还有耽英一块儿习武,你把儿子丢到我这里,自然不知道他们几个小辈的利害,以素焉的脚力,恐怕连我都追不上。”
被他提起白域,白碎空心中一阵酸痛,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
赵谦一看他的脸色,才知说错话,连忙岔开话题道:“罢了,我还是派人出去找找,不过这孩子自保的能力还有,只要不做出什么傻事来就万事大吉。”
白碎空道:“今日我也是来辞行的,明天早上我和耽英就会离开东京,先到老家看看,再去北方陪他办点事情,往后携手天涯,相见恐怕遥遥无期。”
赵谦转向耽英道:“你同皇姐,姐夫说了吗?”
耽英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家的人了,不过爹娘只知我意在做个方外之人,其实却是和碎空远走高飞。”
赵谦道:“皇上那里呢?”
耽英小嘴微撅,表情出奇得可爱,道:“皇舅舅管不了我的。”
白碎空望着他的神态,不由得失神,认识耽英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耽英撒娇的语气。
白碎空和耽英乘船南下到楚州老家,祖宅已经荒废多时,幸好没贴上封条。
推开大门,院子里堆积了厚厚的落叶,有几棵树依然活着,还是那些假山石凳,小桥流水,但水已经干涸很久,溪底的淤泥也干裂如龟壳般。
白碎空来到主屋,抚摸着布满灰尘的桌椅和壁画,耽英跟在他的身后,道:“为什么不找人过来整理?”
白碎空道:“我娘在这里去世的,爹因为不想钩起伤心的往事,就废了这个宅子,我的童年全是在这里度过的。”
耽英道:“你和楚烟就是在这个院落同生共长的吗?”
白碎空点点头,道:“那时他家里尚未没落,因为门当户对,自然就成了我幼时的玩伴,十岁的时候,我随爹去了京城,就再也没回来,慢慢的把他淡忘了。谁知道后来他家一夕之间破灭,剩下楚烟一个人,因为自幼娇生惯养,没有生活来源,被逼做了富贵人家的娈童,常常遭到非人的虐待,成人后即被丢弃了,辗转做了情色生意。这些都是偶然在麟州运河遇上他之后才知道的。”
耽英叹道:“想不到他的身世那么凄惨,不过既然你已经和他见面又相爱,后来他怎么会投水自尽?”
白碎空凄苦地道:“我和楚烟说好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将我们分开。远征大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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