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渊一边说着,一边移开靠墙的货架,弯腰进了里屋,韩景立在外面犹豫片刻才跟了进去。
四面无窗,整个房间漆黑一片,出于本能反应韩景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烛光亮起,公子渊正站在中央的八仙桌旁,五步见方的小空间里再无它物,封闭简单得最适合密谋暗商不过。
韩景往前走了两步,衬着昏暗的烛光,侧脸的阴影使潇洒俊朗的五官看起来也有些狰狞:“公子渊,你可知道本王最不喜欢躲躲藏藏。”
“这次请王爷是有要事相告”,公子渊执起紫砂壶,满了杯清茶:“王爷肯来实在是公子渊三生有幸。”
韩景冷哼一声,全然不接茶盏,警惕地看着相识不过数日的男人。
“王爷,您不觉得陈王去世的时机太巧合了吗?”公子渊也不尴尬,收回手自己抿了一口,轻声道:“您在培良而军队却被牵制在贝县,京中剩余的兵马多是听曹国公调遣。万一有变,赵王也是相救不及。”
言辞间没有恶意,韩景多少放下些防备:“二哥走的的确突然,下葬更是草草了事,其中原委难以道清。”
公子渊向前探身,有意压低声音道:“何玉雕的门客里有一药师人称蔡老头,虽称为药师可擅长的却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各种毒药。一个月前,也就是陈王去世前后,他彻底失踪了。陈王常年卧病在床,又加上百年不遇的酷暑,起初我也没有怀疑。直到前两天,我听张茂桃说一月前何玉雕曾派人送过一批早桃到陈王府,也就在那时蔡老头消失了。”
韩景后退一步,神色凝重:“若是如你所猜,那么陈王就可能是何玉雕害死的。可现在蔡药师不见踪迹,陈王也已下葬查无对症。”
公子渊缓缓道:“蔡药师是个老滑头,十有**已经躲起来了;陈王已葬,但晋王爷您还健在。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拉何玉雕下马。”
韩景犹豫:“公子渊你的意思是……”
公子渊“噗通”跪在韩景脚边:“委屈王爷了。”
☆、第五十章 蔡药师
贝县四面环山,高大的山峰既挡住了可能冒犯的乱民也挡住了微弱的小风,整个县镇如同至于烤炉上,连青色的城砖都似乎闪着红光。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贴身的战袍被晒得烫肉,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铁血勇士此刻亦是一副脱力的模样。
先锋将军高拱坐在主帐内,**着上身查看地形图,只背上搭了一块湿淋淋的汗巾。
漆红繁花筷子是随午膳送来的,高拱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将竹筷收进桌上的方盒里,等到周围再没他人才又取出,相互敲击后,旋开一支顶端,小心地倒出其中的纸条,展开一看,不由笑出声来:“老子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晋王忽然重病的消息迅速传开,何府寻访良方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皖大人更是悬赏千两黄金但求神医一诊。起初前来会诊的大夫,郎中络绎不绝,见到晋王爷明明病得厉害,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但任谁也找不出个缘由,除了开些下火安神的药,便再无他法。几天后,也就没什么人揭榜求见了。
“公子”小云匆匆忙忙跑进内室,趴在皖紫霄耳边道:“门外又来了个郎中,吵吵着要给王爷瞧病呢!”
皖紫霄坐在床沿,脸上无一忧色,笑道:“这次又是哪来的神医、药王?”
小云皱着眉头犹豫:“好像是什么药王谷的……还说什么嗯……老药王白白草的座下大弟子白吃……公子,这一听就知道是江湖骗子!什么白白草!您说哪有人叫白吃的,叫了这名儿今后还有哪间酒楼敢让他进门!”
皖紫霄笑得眯起眼:“你呀你!人家老药王是叫白柏草,那个大弟子也不叫白吃,而是叫白迟。你快去请他进来吧!”
小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你就别嘲笑人家了!”
看着小云走出内室,皖紫霄转过头冲躺在床上的韩景道:“他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演下去。”
韩景拉住皖紫霄的手,窃笑道:“能被紫霄你这般照看,就算躺出一身热疹我也心甘情愿。”
皖紫霄抽出手,嫌弃地擦去手汗:“真是想不到公子渊竟然认识如此多的江湖人士,先是易容的程潜,再是药王谷的白迟。”
与易容师程潜不同,白迟丝毫没有江湖中人的粗狂,就算容貌上远不及齐远山,但那一袭白衣衬出的脱尘气质却不差分毫。
白迟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皖紫霄道:“公子渊已经将事情告知与我,这瓶里的药混水服下,明日晋王爷就可恢复。”
皖紫霄接过药瓶,笑道:“公子渊与白兄的交情想来定是不错,要不然白兄也不会从药王谷千里迢迢赶来。”
白迟神色冷漠:“我药王谷从不与谷外人交往过密,此番到访不过是为清理门户。”
皖紫霄疑惑:“清理门户?”
“正是!”白迟冷声道:“何府门客蔡药师乃药王谷弟子,十年前携带我谷禁书《毒经》出逃,直至前些日子,公子渊飞鸽传书给师傅,我们才晓得他又四处为害。”
闻言,依然受着药物影响的韩景虚弱地撑起半个身子,气息微弱道:“那就有劳白公子了。”
“老爷您别晃了,我眼睛都要花了!”何夫人靠在床头,揉着太阳穴:“有什么等明天就不行吗?这么晚了,还是先睡吧!”
向来惧内的何玉雕此时急火攻心,冲何夫人吼道:“眼花就去找大夫!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懂什么?睡睡睡就知道睡!也不怕哪天彻底不用醒了!”
“你冲我吼什么吼!”何夫人盘腿坐在床上,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剁着何玉雕道:“不想睡就出去!你不睡我还睡呢!”
何玉雕拽起已经退下的薄衫踹开大门便向书房走,回想起今日那个白迟的话,冷汗噌地冒了一后背。
“中毒?”何玉雕边走边嘟哝:“怎么会是中毒?明明没有做过手脚呀!难不成是蔡老头使得什么诡计?早知如此,当日就应早下手处理掉,现在让他跑了自己日日寝食难安。”
何玉雕站在回廊,冲黑暗里的花园招招手,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到脚边。“速回京城请示曹国公”何玉雕一顿,压低语气道:“要不要让晋王和皖紫霄永远留在这里。”
离培良三十里外的破庙是附近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地,就算是太平年每晚也有七八个乞丐在这过夜,更何况赶上这样的大旱。过了子时,破庙里早睡倒一片,不足三十坪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号人。如果忽略那身破旧的棉袄,那么角落里蜷缩着的老乞丐还真一点也不惹眼,可偏偏就是这件深蓝色的破袄吸引了门外人的注意。
面色青黄、满脸大胡子的高瘦汉子嘿嘿一笑,自言自语:“这药吃多了没想到还有避暑的作用,改明儿我也讨来试试。这天真是热煞老子了!”
“长期服食箬颜的结果”汉子身边的白衣青年神色依旧,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冷冰气场让周围的温度也跟着下跌:“最先是通体发冷,然后是浑身僵硬、关节失灵,最后肌肉僵直、痉挛至死。怎么‘千面程潜’你想试试?”
本就面带菜色的汉子一听连连摇手,堆起笑容道:“不敢不敢!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淡悠的檀香逐渐笼罩了整座破庙,前一刻还在不安翻身的人,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知觉。角落里的老乞丐却反常的睁开眼,颤抖的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原地:“是他们来了!躲了十年还是要被抓回去,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寒光一闪,蔡老头就地向旁边滚去,一根银针便钉在了刚刚他躺着的地方。眼看装不下去,蔡老头勾着背站起身,阴笑道:“好师侄,你可想师叔我了?”
白迟抽出长剑,厉声道:“白裘你私盗禁书,为害天下,今日我便替师傅清理门户。”
蔡老头一笑裂出一口黄牙:“禁书?你们这些人都不懂《毒经》,它才是药王谷的精髓!就你这么个小子也妄想清理门户,今日就让师叔教教你。”
同门厮杀吗?程潜的恶趣味又被调动起来了,随手捡起一根杂草叼在嘴边,满心欢喜地坐在地上瞧热闹。
眼看着白迟就要落于下风,蔡老头忽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开始浑身抽搐,嘴里哆嗦道:“小子!你……你阴我……”
白迟难得一笑:“反正早晚是这个死法,师侄我就先帮您一把!”
“那……那不是庭兰?”蔡老头脸色灰黄、眼珠突出,四肢不受控制般抖动。程潜撇撇嘴,心里捉摸着:果然药王谷没一个正常人!
白迟笑得得意:“当然是庭兰,只不过看见您深中箬颜就情不自禁的多加了些其他配料!”
蔡老头身体猛地抽了几下,张张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白迟走进蔡老头的尸体,从他怀里拽出一本旧书,借着月光翻看几页,卷起捏在手中:“下面的就麻烦程兄了!”说罢跨上白马,扬尘而去。
看够了热闹的程潜站起身,怕怕屁股上的土,叹息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世上就没有轻松的活!”
☆、第五十一章 何玉雕落马
曹国公的密令还没有传来,另一条消息就传到了京城:何玉雕指使手下门客意图不轨,毒害晋王,现已被晋王拿下入狱,等待回京候审。
何玉雕被送进大牢,赣州的局势基本被稳定住了一半,晋王韩景更是不着急回贝县。
不同于北方搬张椅子就可以在树下纳凉,南方的热根本无处可躲。
孱薄的外卦披在身上,大敞着衣襟可以看见精壮的肌肉。韩景大咧咧地坐在摇椅旁:“从俞座准备客房到设计何玉雕、瓦解曹国公,紫霄,你说公子渊这般尽心尽力,他是图什么?”
不远不近的尺度刚好足够亲密又不至于燥热,皖紫霄从果盘里捡出一颗葡萄,毫不走心:“这世上的人除了功名利禄,还能图什么?”
韩景瞥了眼说话人,反驳:“你不是也不图功名利禄嘛!”
像只戳到软肋炸毛的猫,皖紫霄挑起眼角:“王爷,难不成你是觉得公子渊也对您有意思?”
“你吃味了?”韩景笑着反问。
垂下眼,皖紫霄没好气地冷哼:“是您想多了!”
韩景收起笑容,脸上多了凝重:“若是功名利禄也就好了,只怕他别有目的。”
手指拨拉着盘子里的大串葡萄,挑出来成色最好的丢进嘴里,满满的汁水还留着酸涩:“那你就不用他了?因噎废食才是真荒唐!”
韩景没有接话,看着窗外打蔫的藤蔓出神。
一盘葡萄已经所剩无几,皖紫霄起身打算在屋里活动活动。
“紫霄,我总觉得公子渊有点面熟。”韩景忽然开口,又是那句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老话。
皖紫霄揉着肩膀,自然地回复:“你还觉得我们长得像呢!”
韩景依旧不死心,但这次又不同于往常,语气里多了不少笃定:“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前就见过他?”
“嗯?”皖紫霄皱起眉头。
韩景盯着皖紫霄的眼睛,坚决道:“也许是我记错了,也许是早更早之前见过他。早到那时我还不认得你……”
“原赣州知府何玉雕因毒害亲王、贪赃枉法等诸项重罪入狱。嘉佑帝悯于百姓受灾,特调集赈灾粮草数十万担,赦免赣州三年赋税、两年徭役,所有乱民愿降者既往不咎,依旧为乱者杀无赦。”
官府发出的诏令还没有贴满赣州各地的城墙,驻守在前线的军队未动寸兵就不断接到有贫民来降。
正如晋王韩景所言,赣州作乱的大多数贫民所求不过温饱,志在千里江山、高官厚禄者的寥寥无几。管你是谁的弟子、哪位神仙的转世,“活着”才是整个暴动的核心。
连续十余天,贝县陆续接受的乱民已有上万人,一开始还是夜里三三两两偷跑来的,几天后就变成了整支整支部队投城。僵持了近三个月的拉锯战,马上就要落下帷幕。
虽然天气依旧是热得人头晕眼花,但好歹形势可喜,想想用不了几天就可以离开这“火炉子”,军中士气振作不少。
“高将军,城外又有乱民来降!”
军帐里的温度丝毫不比外面低,没了丝丝小风甚至还要更加闷热。前来汇报的副将赤身穿着盔甲,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
高拱用湿乎乎的汗巾擦着脖子,闷声问:“这是第几波了?”
副将撕开黏在身上的皮革,抖抖护甲,态度恭敬:“回将军,前前后后已经差不多有几十波了,光是昨天晚上就有百余人。”
“这么算来,那些个乱民也散的差不多了!”高拱双手撑住竹椅,猛一起身紧贴在椅背上的皮肉被扯得生疼:“剩下的就是彻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