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晋王府的路是熟得不能再熟,可要进王府还是头一遭。朱红色的大门五丈有余,两排身披铠甲的卫兵守在门前,往常看着也不觉得有多震慑,可真要与他们打交道,小丫鬟心里生出几分怯意,犹豫了好一阵才硬着头皮上前。
“这位军爷麻烦通报一声”小丫鬟弯腰作揖,嘴角衔笑:“小女子求见皖大人。”
门外的士兵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小丫鬟眨眨眼,半曲着膝盖,大声重复道:“这位军爷小女子求见皖大人,您通报一声呗!”
冷着脸的“木头人”注视前方,除了眼珠子会转,就没有一点反应。
小丫鬟站直身子,冲着年纪相仿的年轻侍卫吐吐舌头,拉长声音:“你是看不见我,还是听不见我说话!我说——我——要——求——见——皖——大——人——”
被挤兑的人依旧纹丝不动,这时从门里出来一个灰衣的小厮,高声叫道:“你冲谁嚷嚷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又没冲你!”小丫头性子泼辣,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怎么这位小——军——爷——是平了南疆,还是打败了鞑子?”
灰衣的小厮鼻子哼了一声,笑道:“这位高展小哥是没上过战场,但大名鼎鼎的高拱将军可是他堂兄!”
小丫鬟扁扁嘴,声音弱下去三分:“那我赔个不是,小哥哥您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求见皖大人!”
小厮嗤嗤笑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你等着吧!我去问问皖大人有没有空见你!”
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灰衣的小厮进了王府就没有再露头,小丫鬟等得火气直冒,又怕自己刚走错过了见皖紫霄的机会。
下午出来是只穿了一件单衣,到了深夜小风一吹,小丫鬟冷得浑身发抖。
“你怎么还在这?”
正处于变声期的男音吓了小丫鬟一跳,回身才发现正是下午守在门前的“木头人”,不由惊呼:“原来你会说话!”
“怎么不会?”高展特意清清嗓子:“下午那是军规定的不能说话!我们是卫兵,又不是门童!”
小丫鬟忽然眼睛一亮:“那现在是皖大人叫我进去?”
“他哄你的!”高展哑着嗓子,摇摇头:“那家伙就喜欢欺负外人!”
“那你不早说!”小丫鬟瞪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腮帮子气鼓鼓的:“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心人!”
“我不是好人!”高展一激动,声音就像是被拉动的旧风箱:“我特意出来看看你在不在,让你别耽误工夫了!我还不是好人!”
“你要是好人就去告诉皖大人有人求见呀!”小丫鬟委屈的直撇嘴,泪珠子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我白等了一天……你们就这么欺负人!”
“好了好了!”高展慌手慌脚地把自己的汗巾塞进小丫鬟的手里,低声说道:“这么晚皖大人已经休息了,明天早上你早些来,我带你去王府后门堵皖大人吧!”
小丫鬟低垂着脑袋,轻轻地点点头,把汗巾放在鼻下闻了闻,眉头一皱:“你都不洗呀!有味了都!”
“你!”高展对小丫头情绪变化之快深感惊讶,一仰头,故作老成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怪性子!”
“不是小丫头片子!”小丫鬟嫌弃地甩甩手里的汗巾,一字一顿:“是小!云!”
☆、第三十一章 罗大人?骆大人?
害怕明早赶不及又错过,小丫鬟愣是讨了件高展的外衣,蹲在晋王府的后门守了一整夜。
天才麻麻亮,小云又开始焦急地原地打转,高展揉了揉蹲麻的双腿,念念叨叨:“你急也没用呀!皖大人还要等一阵儿才会从这离开上早朝,到时候我先通报一声你再说,不然呀!你话还没活,就被丢到大街上去了!到时候,你就真的救不了人了!”
“破锣嗓子少说话!”小云心里火急火燎,又碰上说话声音不清,还时有怪声的高展,火气更胜:“我知道怎么说!什么通报不通报,等你通报完,那个什么皖大人早走的没影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高展气的干瞪眼,蹭一下跳起来,明知道吵不过小云,嘴上又不愿认输,憋了一会儿道:“你就这么凶吧!将来谁娶你谁傻蛋!”
正吵着,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双人抬的小轿从门里出来,高展见状赶忙弓腰行礼:“皖大人………”
高展刚开口,小云就冲到轿子前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大声道:“皖大人,薛青木被人抓走了!”
青木迟迟未归,皖紫霄正着急上火。京城里恨不得将他剥皮食肉的人不在少数,一腔怒火伤不了手握大权的“皖大人”,便迁怒到老实巴交的“薛木头”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皖紫霄烦闷异常,忽然听见轿子外面有人嚷嚷青木被抓,老辣的皖大人心里一抖,登时便猛扣轿帘三下,示意落轿。
“你说什么?”轿子刚落稳,皖紫霄一步跨出来,拉住小云的袖口,厉声道:“你说仔细些!”
小云抬手擦着额头上紧张的汗,深吸一口气:“皖大人,‘楞木头’,不对是薛青木公子!昨天中午被一群人抓走了!他们说薛公子犯了什么法,要带回去审问呢!”
“昨天?”皖紫霄听后眉头浅浅一蹙,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仔细打量了眼前尚梳着双髻的小丫鬟一番后,接连问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现在才赶来通知我?”
小丫鬟听闻此话,猛地抬起头、梗着脖子、睁大眼睛高声叫道:“我是周府周柔小姐的贴身丫鬟!薛木头出了事自然是我家小姐派我来的!什么叫我现在才来!真是可笑了!我早来了!昨天下午我就来了!是他们拦着我!”边说边激动地用手指向王府大门画着圈。
皖紫霄略一思索,心下已然有了眉目,缓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那你可记得来人说是哪位大人要审薛青木?”
小云挠挠脑袋,犹豫道:“当时我离得远听不真切,好像是什么罗大人?”
“罗?”皖紫霄闻言冷笑一声,“京城还真有位罗大人,只可惜这位罗大人是个年逾古稀的学问家,他没事找个小侍卫的麻烦才真是稀奇事!”
“不是罗大人?”小云一脸茫然道:“可我明明……”
“你确定是罗大人?”皖紫霄眼角上挑,反问:“是罗大人还是骆大人,小丫头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小丫鬟云完全被搞晕乎了,不确定地点点头:“这样想来好像还真是骆大人!”
皖紫霄勾勾嘴角,揭起帘子一矮身进了小轿。
才不管身边的高展吓成什么样,小丫鬟撅撅嘴低声咕哝:“切!什么人呀!话也不说清楚!什么罗大人骆大人的!”
嘉佑三年秋末,天现异象,北空启微星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东方一颗明星却生出星云且光华日盛。异象乍现数天后,寒气突袭而至,冻雨连绵多日不停。
距离薛青木被抓已有些时日,可官府依旧毫无消息。
秋雨不绝,窗外的景色日渐萧条,迟迟也没有传来期待的脚步声,周柔叹了一口气,悲凉之意满上心口,轻轻哼唱:“人如落花几多寂寞飘零,可怜佳人泪,唯忆旧春光。一杯清茶叹息杳无音,鸟语声声,不见庙台起烟火。”
“小姐小姐!”小云喘着粗气推门而入,周柔这才恍然回神,急忙上前几步用手掩住小云的嘴,低声道:“莫要张扬!怎么样?皖大人可有消息带与我?”
小云紧咬着嘴用力地点点头,有意压低声音道:“皖大人说的确是骆城雪那老东西抓了‘楞木头’,但苦于没有证据实在不好直接插手,所以暂时您不能与薛公子见面了。皖大人还要我转告小姐,他让您放心,此事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周柔细长的秀眉纠结在一起,身上的凉意比鞋子衣袖全都湿透的小云还要重几分:“到头来还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他又怎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小云扯起贴在身上的衣物,咂咂嘴:“小姐你别这样!这事又不怪你!要我说就那个骆少恭最不是东西!明明就是他不对,他老子也是个不讲理的主!哼!老子连儿子一家王(八)蛋!”
周柔闻言一愣,抬起一双秋水瞳,紧盯着小云尚显稚嫩的脸庞柔声道:“怎么还是这般莽撞!他日若是我不在了,你又该如何自保?”
小云显然被周柔的话吓了一跳,冰凉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家小姐的手腕,良久才结结巴巴道:“小姐,您近来怎么总是这样!您……您不要瞎说,我就跟着您!小姐,小姐!您不能不要我啊!”
周柔笑着摇摇头,拉过小云的手握在掌心:“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莫要怕!我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小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拉着周柔的裙摆抽噎:“我……我……哪也不去!小姐!我哪也不去!”
周柔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轻拍着小云的头,柔声道:“只说如果,你慌什么?还不快起来,叫旁人瞧见了,又要到二娘那嚼舌根了!衣裳也湿了,快去换身!”
小云几番犹豫才揉着眼睛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挪出门。
周柔看着逐渐消失在回廊的单薄身影,忽然抿嘴一笑,柔弱中竟带上了罕有的绝决。
☆、第三十二章 戏假情真
雨水淅沥沥地下起来没完没了,回堂风灌进长廊吹得人一个寒颤,韩景的贴身侍女小翠紧着衣服站在膳堂门前。
“小翠姐,王爷要的参汤快熬好了!”膳堂里处理杂物的丫头,端着一份参汤走到小翠面前。
小翠只是点点头,不似以往那般接过:“嗯,你趁热端到厅堂吧!”
“可是……”在王府呆了足有三年,怎么说也算是这里里的“老人”,王爷和皖大人闹起脾气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可都有底,小翠不愿去招惹火头上的人,她自然也是百般不愿:“小翠姐……这不是你应该……”
小翠仗着身份比膳堂的丫头高些,眼睛一翻厉声道:“怎么了?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可以伺候王爷是我们三辈子积来的福分!”
被凶的丫头软下来:“是……小翠姐,你别生气了!是我不懂事!”
小翠侧身留出一条道,嗓门儿尖利:“知道便好,那还不快去!”
膳房的丫头满脸赔笑,一手端住参汤,一手从袖筒里扯出一条淡粉色的帕子:“这……小翠姐,这是前些日子托人从南街买回来的新帕子。您瞧瞧……您要是喜欢就拿去随便用用吧!”
小翠的眼睛在帕子上转了几圈这才接过,往膳堂的木门上一靠,扬声道:“这帕子做工不错,还算是有心!这样吧!我看你面色不好,怕是生了风寒,这要是染给了王爷就真成了大过错!如此我就麻烦一下,再找个机灵点的丫头把参汤送去。”
“谢谢小翠姐!”总算逃过一劫,丫头端着参汤站在小翠身后,等着下一个“替死鬼”。
“放下吧!”韩景扫了眼端着参汤战战兢兢地丫鬟,缓声问:“我瞧着你面生,是新来的?”
“回……回王爷的话”,丫鬟小心翼翼道:“奴婢名叫小玉,是今年秋天才入府的。”
韩景垂眼一笑,却带出三分戾气,指着跪在庭院中的人:“小玉?说来他乳名也唤作小玉。”
名叫小玉的丫鬟瞬间惨白了脸,身子抖得像秋风中叶子,气息微弱道:“王爷……奴婢……”
瞧着这副青白脸色,韩景一阵烦闷,摇头叹息:“怎么,新来被欺负了?让别人当挡箭牌推来伺候?”
婢女勉强扯出一个堪比哭容的笑脸,哆哆嗦嗦道:“是……是奴婢的福分……”
韩景一脸阴冷,双眼紧紧盯着大雨中消瘦单薄的淡青色身影,冷哼:“福分?你不乐意就说不乐意!换做是我也不愿伺候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主子!”话音稍一停顿,陡然放的轻柔:“小玉,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婢女吓得要死,匍匐在地上低声抽噎,韩景不由更加烦躁,挥挥手道:“哭什么?!你退下吧!”
丢了一半魂的婢女闻言如得大赦,一边谢恩一遍连滚带爬的冲出厅堂。
连续跪了三天,冻雨早已穿透了身上的每一寸肌骨,皖紫霄疲惫至极,试图移动一下痛若针刺的膝盖,却因为这个小小的移动险些彻底趴倒在地上。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他晋王的一条狗,他愿意你可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皖大人,他不愿意你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青木蒙冤,甚至让他和周柔见一面都成了奢望”,入骨的阴寒麻木了思维,连面前纹金长靴的出现都被忽略,皖紫霄习惯地挑起嘴角,在心中毫不留情地嘲弄自己:“真是可怜!当年便如这般跪在他的面前为祖父求一条活路,时至如今,依旧只能如这般为这世上唯一可称为朋友的人求一道生门!皖紫霄啊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