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子川什么时候归去?”
孟然拉张椅子坐下,谢芷一直立在李沨身侧。
“我脚伤未愈,只怕还得十天半月,才好动身。”李沨以往不是个话多的人,他与孟然,谢芷一问一答,都显示他当这两人为朋友。
“那。。。。。。”谢芷瞅见白脸书生走出寝室,老仆在院子里唤叫,似乎有什么事,赶紧问:“这两人是谁?看着不像好人,子川不要留在这里。”
谢芷想,丁靖的哥哥在本地当官,所以丁靖此时住在兄长府中,按说以丁靖和李沨的交情,李沨住到丁靖哥哥府中养病也未尝不可。
“我自有法子,放心。”
李沨握了下谢芷的手,他在屋内就听到谢芷那一声大喝,他了解谢芷的性情,本不是个敢出头的人。
“早日脱身吧,金麟岂是池中物。”
孟然说得意味深长,他所指的只怕是明年开春的院试,与及之后的事。
李沨没有表态,用手扣扣书本,谢芷敏锐回头,白脸书生已往里边走来。
“山长不过是担心你的病情,还说过两日会亲自下来一趟,子川好生养病。”
孟然话语一转,一本正经,说着子虚乌有之事。他这话其实也是在威胁这两人,山长会亲自过来探看,你们最好放聪明点,别想动李沨一根头发。
“代我谢过山长。”李沨拱手致谢。
谢芷见这讨厌的家伙又进来监听,心里烦乱,他还没怎么跟李沨说话呢,现在却是再说不得。
“那我们明年初春见。”
孟然起立躬身,谢芷不情不愿,也跟着躬身。
两人就要退出房间,身后李沨说道:“好,燃之,谢芷,明年初春见。”
谢芷回头,动情应声:“一定。”
李沨这话,乃是要谢芷明年初春也去参加院试。谢芷原本没这个勇气,但是既然承诺李沨,谢芷就会参加。
谢芷和孟然家只隔条街,两家的商铺又在同一条街上,两人每日都会相遇。孟然卖饼,谢芷看纸铺,哪还有什么时间读书。
按说谢老爷本来舍不得让谢芷去纸铺里帮忙,毕竟他这宝贝儿子,可是书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年底,纸铺里生意好,卖红纸卖对联卖门神卖金纸,店里没有其他伙计,忙不过来。
做为纯正的书生,谢芷自然不会做买卖,纸铺里的黄掌柜招呼客人,伙计谢芷在一旁裁红纸,把红纸裁成一沓沓,以便出售。裁纸刀谢芷拿不习惯,动作很慢,很细致,生怕裁不平整,他做事情倒是细心。一位老妇人来买门神,见到含金汤匙出生的谢芷在干小厮的伙,表情夸张说:“哎呀,这不是谢家的小公子吗?”谢芷抬头尴尬笑笑。
他不像孟然,把袖子一扎,站在店门口热情招揽客人,他脸皮薄。以往还不爱到纸铺里走动,而这回过来帮忙,却是谢芷自己提出,出外求学一年,他显然有所长进。
家境未败落时,谢老爷吃喝嫖赌,谢芷被群仆人围在身边,像太子般伺候,谁想有今日呢。
谢家现今主要的收入在纸铺,另有几亩薄田租给户人家,谢芷没有算过,而今家里每年的收入是多少,但也知道入不敷出,这次回来,家中的贵重物品,又少去几样,想来都当成银两,吃用掉。
说来,谢老爷平日大手大脚惯了,不晓得省吃俭用,而谢老爷还有个妾,却是在谢家最鼎盛时买来,叫平娘。谢家败落后,平娘几乎每日都要闹一闹,嫌饭菜不好嫌衣服陈旧。平娘貌美年轻,何况还生了个儿子,在家中颇有地位。
谢茂今年八岁,已入私塾,终日打扮得像个粉娃娃。
“黄叔,红纸剩得不多,不知道年底够不够卖。”
午时,店里没什么顾客,谢芷走至柜台,跟正在敲算盘的黄掌柜聊天。
“明儿我要去进货,店里看是要打烊,还是小公子你看着。”
黄叔专注于算盘,没有抬过头。
帮了几天忙,店里物品的价格,谢芷大抵知道,难在他没做过买卖,不懂得招呼客人。
谢芷低头沉思,正是矛盾之时,听到身后一声:“哥,吃饭啦。”
回过头,谢茂背着挎包,穿着身鲜艳童衣站在店门口。
书院已休课,书塾却还在上课,谢茂每日上下学,要经过这条街,由此放学时,会过来找谢芷。
虽然不同母,可家里也没有其他兄弟,谢芷和谢茂倒是走得很近。
听到这一声叫唤,黄掌柜抬头,瞥眼谢茂,又专注于手头。平娘坏名声在外,也难怪和谢家亲近的黄掌柜,不喜欢谢茂,觉得谢芷吃亏,为谢芷抱不平。
俩兄弟拉手走出街,一高一矮,路过孟家饼铺,孟然仍忙得像只陀螺,无暇顾及其他,谢芷看着络络不绝的顾客,摇头低喃:“这样忙,晚上哪还有空读书。”
“孟二哥!”
谢茂大声挥手招呼,毕竟是小孩子,想什么做什么。
孟然回头对谢芷,谢茂笑笑,又继续忙碌。
回到家中,饭菜摆上桌,只有父子三人落座,平娘说是头疼,卧在床,想是又在闹别扭。
“阿芷,你在纸铺忙碌大半天,辛苦辛苦。”
谢老爷给大儿子夹肉,招呼吃喝。
“爹,我读书也很辛苦呢。”
“小茂近来也懂事,是得奖励。”
谢茂撒娇,谢老爷赶紧又夹块肉递去。
餐桌上只要没平娘,父子三人,总是和乐融融。
饭后,支走谢茂,谢老爷将谢芷拉进书房,从怀里摸出绸手帕,打开,里边有几块碎银,约三两。
“阿芷,这些银两给你添置衣物,何况明春要考试,也要花费。”
谢老爷把银子塞给谢芷,他也是从正月那,才知道谢芷在书院过得很艰难,懊悔自己没多寄银子。
“爹,这是田租吧?”
谢芷迟疑,不敢收。
家产已不多,也是老爹在打理,但是平娘样样要过问,生怕谢老爷在私下把财物偷予谢芷,那她母子不是要吃大亏。
“不是,家里有钱用,你穿的都是旧衣服,得去做两套,我们家怎么说也还是体面人家,怎能让人笑话。”
谢老爷好面子,何况也不忍心儿子穿得像个破落户。
有时,谢芷很同情老爹,自从家道败落后,以往走动的权贵一步都没踏进门,那些曾经殷勤讨好的邻里,现在都是一副恶相,世态炎凉啊。
第二日,谢芷进入衣铺,拿出一两,做两套新衣服,自然不是什么丝啊绸的,暖和合身就行,又用一两银做件时兴的风衣,就这样,不过剩着几钱而已。
钱是如此好花,却是如此难挣。
揣着所剩无己的银两,谢芷前往纸铺,时候还早,他拆门板营业,没有帮手,自己一人,搬动一块又一块沉重木板,累得气喘吁吁。
谢茂上学,路过纸铺,见老哥在搬动门板,过来帮忙。他是个孩子,自然出不了什么力气。
“哥,我今天不去上学,帮你好不好?”
最后一块木板搁置好,谢芷抹汗,谢茂站在一旁,汪汪两只大眼睛对着谢芷。
“不行不行,还不快去,要迟到了。”
谢芷推着谢茂出店门,谢茂悻悻不乐,但也只得离去。
目送弟弟走远,谢芷落座柜台,把柜台上的东西整理,翻起账簿,摆正算盘,托腮看向街外。
这一日,没几位顾客,做成六七单生意,收入二三十文。即将关铺时,进来一位乡绅打扮的男子,把店里的货物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谢芷跟在他身旁,纳闷他想买什么。
“这位客官,可是要灯?”
见他目光最终落在一对宫灯上,谢芷连忙问道。
乡绅回头,打量起谢芷,他模样严苛,可对上谢芷,眼睛眯起,竟笑了,说着:“你是谢家大公子吧?”
谢芷恭敬应声:“是是,先生是?”
“几年不见,没想也长成大人了,不错不错。”
乡绅把手中的扇子一拍,连道两声不错。
谢芷吓得起鸡皮疙瘩,光天化日,这怪老头到底想做什么?
“听说你在书院里读书?哪家书院啊?”
“溪山。”
“溪山,山长与我也有几分交情啊。”
“明年可要参加院试?”
“有。。。。。。。有此打算。”
“甚好甚好。”
乡绅乐呵呵摇着扇子,丢下这句话,竟径自出店铺。
谢芷目瞪口呆,始终没想明白这人是来做什么。
午时,孟然提包饼过来,坐在谢芷柜台前,听谢芷提起这件事,孟然边听边笑,拍谢芷肩膀:“小芷,你桃花运来了。”“怎说?”孟然打个哈欠,他双眼血丝,这几日大概忙得没什么时间睡觉。“那老头子肯定是来相女婿。”
也对,当地习俗,大凡有些长进相貌好的读书人,年级小小就会有人家来提亲。
“不过,看他的意思,你要明年院试通过,就有十成机会。”
孟然已明了这位精明老头子的心中算盘,自己不也是院试通过,就可能要成亲。
“谁知道他女儿是圆是扁。”
谢芷不以为然,对他而言,成亲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何况他院试能不能通过,只有天知道。
“也是,你要下回再遇到他,记得问人名姓,说不定时是门好亲事。”
在孟然看来谢芷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些家底,所以清贫人家,不敢到他家提亲,对方想必也有些身家,甚至可能来头不小,看小芷的造化。
“燃之,我才十六,再两年也不迟。”
“明年你可就十七。”
谢芷心里大概还未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童年总是很短暂,残酷的成年生活,就来了。
翻开孟然带来的饼糕,热气腾腾,谢芷拿起一个,狠狠咬上一口,嘀咕:“反正我考不进,东床快婿没我份。”
孟然恨恨瞪谢芷一眼,把他手里的食物抢过,也狠狠咬上一口两口,吃得一点不剩。
已是别人家东床快婿的孟然,大概心里也在烦院试还有婚约。
花舫上,一位貌美女子幽幽唱着小曲,酒席,丁靖与李政对饮,李政说:“你今晚请我出来,总该有个事吧?”丁靖将杯中残酒泼向舟外,冷冷说:“听说你和我就将成连襟,怎么着也该请你一回。”李政笑得意味深长,“我还当是什么事,这回该我请。”丁靖为自己倒杯酒,对李政已空的酒杯不予理会,“我兄长很少犯糊涂,你倒是颇有手段。”李政笑容敛起,一双细长的眼睛落在歌姬身上,似已走神,好会,李政才得意说:“你我打小便不合,与李狗儿(李沨小名)却莫名投机,他想必在你耳旁说了我许多坏话。可惜呀,我与你妹子天定姻缘,往后都是一家人,你可得向着我点。”丁靖捏得酒杯欲碎,他爹几年前殁了,所以家里老哥当家做主,嫁妹子这事,他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
“我倒想知道为何要向着你?”丁靖不怒反笑。
李政夹动筷子,将三块烧鸡夹在空盘中,并排,“我李家有三大庄子,每年再不济也有千把两银。”又将另一盘牛肉夹出五片,也摆入空盘,“五家铺子,六七百两那是往小的说。又置着七八处宅子,真是万贯家产,只不过我李家一个零头。”
丁靖看着李政盘中摆放的食物,面无表情。
“等那老太婆双腿一蹬,我身为长孙——李狗儿不知是打哪来的野种,怎能算在内,不占个九成,也该有个七八成,你说你妹子,嫁得可是上好的人家。”
李家本是当县的富豪,李家几代官员,最好买地霸宅,留下丰厚家底。
以往,丁靖就约略知道李家的财产惊人,听李政这么一说,更不惊讶于那么多人视李沨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政的这些话,虽然洋洋得意,但多少算实情,如果没有李沨,那么李政还真得会继承这么大笔财富,那么丁家妹子确实嫁对主,这种富得流油的家族,门阀世家的丁家都不免垂涎。
默默喝下两三杯酒,丁靖思绪飘远,他想着今年夏天,李政的一位书童,在傍晚的翠竹居徘徊,而文家小姐的女婢绛珠亦出现在那里,他一直隐隐觉察这可能关系着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是苦无证据。
李政是个寡廉鲜耻的人,哪怕那件事真与他无关,也不能将自己的妹子往火坑里推啊。
活了十七个年头,丁靖第一次感到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章(上)
黄昏,谢芷在纸铺柜台上书写对联,他专心致志,并未留意他人的到来。文佩悄悄走到柜台前,探身看向柜上悬挂的两副对联,红纸上墨迹未干,文佩读阅对联,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