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铭越想越闹心,本以为年纪大了,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但是如今才觉得不可容忍的,依旧不可容忍的,尤其他爱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少,爱得比任何人都辛苦,是男人不说苦,但是心里的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福恒心里也是滋味翻转,见永铭闷着不语,自己心里恨了恨,怕自己冲动说错了话,只得心里闷了又闷,思想永铭刚才的话似是气话,却是真心实语,若非永铭心里有他福恒,怎会有此计较,不觉心中缠绵起来,把要脱口而出的“你的妻妾比我的多”等语咽了下去。
半晌,福恒方幽幽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永铭,若我福恒是那等渔色薄幸的人,康安怎会数十年风餐露宿,南征北战?”
“古大禹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他的子女年长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我福恒的儿女,又何曾见我几面?”
福恒的眼望着远处,想着自己的儿女,他还没像看永铭那一双儿子那么认真关注过,如今想来,作为一个父亲,他比自己的生父又强多少?他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关爱呢?他甚至不如生父给予他的多!
永铭低头不语,心里怎么不记得,福恒第一次出征时那夜,他说“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你……”
“而这些……说为了名垂青史,说为了成为一代名将,为了光耀福家……”你信吗?福家不是他的家,他福恒没有认祖归宗的那一天,注定只是一个游离在皇族外的孤鬼,一如他的母亲,寄宿在不是自己归处的地儿独自寂寞——
他福恒要的不多,只要死后,所爱的人能陪在身边不寂寞,仅此而已……
福恒的话没说完,也不打算说完,后面的他只想永铭去自己想,去懂,说出来话太多,永铭想懂自然会明白,他不愿去信得,他福恒说破了嘴,他永铭也只会当做耳旁风,这么多年来,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永铭心雷动,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接受?时间已经不允许,此去京城就是条不归路。拒绝?福恒怎么又会答应?他和福恒能拥有的,只有这一路的行程,他永铭能承诺他的也只有这一路日夜……
“永铭,我的心,你究竟是不懂,还是不想懂?”
“……”是不能懂!
“永铭?”
“……”永铭垂眼,不知道此刻能说什么,就算他知道福恒此情不变,即使他就想拥着福恒不离不弃,但朝廷,但皇阿玛……没有人会允许他们在一起,没有人……
“你睡了?”福恒的低问。
“……”永铭闭眼,突然觉得睡了好,睡了就什么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然后,永铭感觉到忽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轿子也停了下来,然后一件厚实大毡子轻轻地盖了上来,只有那双给他盖被的手,湿漉漉地带着雨露的潮湿,永铭想抓住这双被雨露打湿的手,他记得福恒儿时的手脚最初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还开满了细细的小口子……但他没动,只是闭着眼,害怕回答、害怕承诺福恒任何关于一生一世的故事。
“永铭,我会力保你!”福恒帮永铭压好被脚,看着永铭看似睡得不稳的脸,低语。
永铭不动,心道:你不保我,我即活,你若力保我,我则必死无疑!
“永铭,我喜欢你,一直一直爱你,从看你第一眼哪天开始,我就想你属于我多好!”福恒说着,轻轻地吻上永铭的唇,因为一身的戎服带着雨,他不曾更靠近,只是在吻过后,退开身,想离开,只是在离开时,福恒叹息着似是自语地说:
“永铭,如果你要当皇上,我也会助你的。”
永铭心口一震,好似听到了惊天的阴谋,只是他抬眼时,只看见福恒离开时放下轿帘的手。
当皇上!
永铭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福恒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助他永铭?当皇上?
永铭不敢想,他只知事败,这是诛族的死罪,一如大哥、二哥事败后,身后的两位国相,谁不是满门被抄……那是怎样的朝廷震荡,血雨腥风……康安是皇阿玛舍不得杀的,但……兄弟们呢?
雨在下,车轮碾着路,永铭难眠,过往如云掠过,点点滴滴仔细想来,都是福恒;车外,雨如丝,丝丝冷人心怀,前路迷蒙。
福恒骑在马上,京城的一切本不在掌握之中,永铭的安危磨蚀着福恒的心,他只听见马蹄声,一步步让他扪心自问,今生所求,今生所愿,若是永铭,为何不能带着永铭远走?即使永铭不愿,他也能强行带走的……他在畏惧吗?
畏惧皇权?还是所得?一切事在人为,还是一切天定,他福恒最终只能像一只困兽在笼中挣扎?
福恒不懂,福恒的心沉甸甸的,他想的是永铭那睡着还皱紧的睡颜,想的是回了京城护的了永铭一时,又如何护他一世?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条路两个人两种心事,在回京的路上蜿蜒,可能有无数种,唯独在一起已经是昨日的旧梦,永铭不说、福恒不提,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想让自己相信绝处总有逢生处,一如夜的寂寞,因相拥而加剧,夜的短暂因渴望而缤纷。
夜尽时,永铭问:“为什么是我?”
福恒把脸凑近永铭的颈间的汗渍,感受粘连的依偎,黑色的眸迷乱:“不知道!”喜欢了、爱了,谁知道为什么呢?
“那你知道什么?”永铭仰着头,露出白皙的颈,望着窗外斑驳的影,只听见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与福恒的喘息,以及自己的困乏。
“知道我一直都想这样,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依然让我这么贴着你……”福恒低语,目光望着那边的窗,目光中只有永铭肌肤上似乎透出的盈盈水光。
永铭笑,舒展身体,收紧腿,等待着福恒下一波进入——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样的时候?悠闲的亲昵永远都会对触犯禁忌的人吝啬。属于他们的只有流火的短暂与同样短暂又忘我的魂授。他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他爱福恒,整个人,连同身体,或者还有那从未见过的三魂七魄……
“永铭?”福恒抬眼,显然知道永铭的身体传来的暗示,他一直懂永铭,连同身体的信号,也懂永铭此刻想要倾尽一生的忘我。
“你不想?”永铭睁开琥珀色的眸子。
福恒笑,他想!
“我想,我还想永远!”福恒压住永铭,感受永铭收紧的身体,是异于从前的主动与有力,像诀别的人在最后的夜倾其所有的慷慨……但福恒憎恨诀别,尤其是永铭这种类似那次广州府诀别夜的决绝。
永铭没有回答,他的本心不想失去,但是京城他没有把握,生死也没有把握……
“不许离开我!”福恒沉着声音命令。
“不离开!”永铭承诺。
“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怎么可能?
第二十二章
女人如花。
欢爱亦如此,当某家的木槿花花开了满树时,福恒和永铭迎来了他们回京前地最后一夜,好似花开得短暂,转眼就是缤纷散落各奔东西之时。
一样的翻云覆雨,一样的不忍入眠。
“康安,你回京就递折子回乡吧!”
灯尽时,永铭看着顶账,手拨弄着福恒那一头缎子般得长发,突然发现这床的蚊帐不禁是大红的,上面居然还有鸳鸯在戏水,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这伙人占了人家的新房。
福恒脑中正计议如何让人写折子力保永铭,听永铭这话,心里一怔,这是他临阵脱逃?
“为何?”福恒闭着眼,数日的同行,让人越发觉得他们似乎从未有过数年的分离。
“以退为进。”永铭眼依旧看着那对鸳鸯,忽想起他和福恒最初在一起那会,那床也挂着大红的婚帐。
“你把我当什么?”福恒不恼怒,十几年早习惯了永铭这种自以为是的万全之策,牺牲的永远都是他们之间这段情,禁忌难道就不容?
“我只想保住我的性命!”永铭言不由衷。
福恒冷笑,永铭的心思他还不懂,还不就是不想牵连他福恒?
“然后又分居两地?”他福恒才没那么傻,递折子回乡,那就是放兵权,那就是自卸盔甲上阵作战,而且离开了京城就等于离开了永铭。
“若你听我的,我若躲得过此劫,我就去寻你!”永铭低语,想了数日,突然想起了他七哥金蝉脱壳的法子,反复寻思,这招而虽险却能活。
“此话当真?”福恒一听立刻坐了起来,俯瞰永铭的眼,这法子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来担心永铭不愿意,二来……怕永铭过不来亡命天涯的苦日子。
“骗你作甚?”永铭淡笑,但心底却没有把握,当年七哥能成功,那是有福恒和他的相助,但隐名埋姓从此杳无踪迹,也不知道过得如何——百姓的日子苦啊!
福恒垂眼,随即抬眼,再三确定地问:“我若这次借丁忧递折子回乡祭祖,此后你便跟我走?”心里迅速把所有可能过滤了一遍,为永铭突然开窍,高兴不已。兵权?不是不在乎,而是他早做了弃车保帅的准备——当时进京韦镒、成森等人早帮他献了不少良策。
永铭正寻思说服福恒赞同自己的话,却不曾想自己刚开口,福恒反倒没有一丝抗拒,不觉愣了神:“你舍得放下?”那可是你九死一生立下的汗马功劳?
“我福恒为你什么不舍得,不舍的只有你!”福恒冷笑,心里还有一块石头没落地。
“我舍不得什么?”永铭淡笑,妻子没福恒美,孩子也没有,除了那一府邸,至今没认清楚谁是谁的娇妻美眷。
“如花美眷……”福恒低语,话过舌尖是切齿的嫉妒,尤其是哪个甄府临到被抄了,还死活送了永铭一个漂亮表妹,虽未见过,却也知道那女子如今贵为侧福晋,有西子之风,那可是永铭当初就心心念念的人,可恨他福恒千防万防,还是让她进了亲王府。
“美眷如花,只是无意,流水多情,却没奈何。”永铭低笑,言语间有丝丝苦涩。
福恒撇嘴,他倒是有情,只是这流水不专,但生气归生气,男人嘛谁没个三妻四妾,认真计较起来,自己也不干净,只得憋住一口气,缓缓说出他的心里最担心的事儿:“娇儿呢?”
“你确定没问错人?”
永铭白眼,只差没把福恒一脚踹下床去,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永铭有儿子?会让府里多了那么多女人?别说儿子,就是一个闺女也没有!
“若我说有呢?”福恒屏住气,凝视永铭的眼,若是永铭眼中有半点欣喜若狂,他回去就杀了那两个孩子连同他们的母亲——不可以有人在永铭眼中胜过他福恒,他是自私,他是无情,就算是卑鄙无耻,他也还是见不得永铭爱他以外的人。
永铭先是一愣,但看福恒一脸严肃,又不像作假,只是左思右想,他真想不到他在外面会有儿女,而且还是只有福恒知道……
“你不会说……是你……生得吧?”永铭挑眉,琥珀色的眼瞪大,他倒想到了一个人——昊烨的老婆就生过孩子,而且那是个男人……生了还不止一个!
福恒脸抽,他?能生?他福恒若能生,他还能那么害怕永铭身边的女人,他早生一堆,让永铭这辈子,都只能有他,永铭那里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但,男人生孩子?
福恒瞅着永铭,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么模糊地闪过。
永铭瞅着福恒心思也百转,岭西的秘药满是古怪……永铭思前想后,觉得不是不可能,他和福恒之间那些事情,若是女人,孩子都能成串了。
“你说呢?”福恒垂下眼,反问,心里有些不确定。
永铭直起身体,瞅着福恒分不清是惊、还是喜,或者不确定。
“你……有了……为什么不说?”永铭低着头,反复思考,难道是他离开广州府的时候?那一夜,他们之间是做得很过火,而且他似在上面过。
“……”福恒无语,瞅着永铭,心想就是要生,也该是你永铭吧!脑中不觉得浮出永铭抱孩子的样子……怎么想都很向往,却又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他若能生,他绝不会让永铭身边留一个女人。
永铭没看福恒的脸,只觉得自己傻,当时那情况,福恒就是知道,也恰是忘了他的时候……想到这,永铭不禁拢紧眉抬头,望向福恒满是疑惑——那时候福恒是怎么过来的?没有阿玛的孩子……想起来挺玄乎其玄!
“孩子……多大了?”永铭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遗漏的,不及想起,不禁试探着问。
“待到农历十五就该八岁了!”福恒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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