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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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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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麟神色兀然一紧。
  褚桑又道:“也好,廉王拿了天下,将有不尽纪公子投入膝下,又怎会在意那纪韶云的性命?”
  苏麟掌心冒汗,良久才咬牙颤声,锐利地质问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他总觉自己将纪韶云掩藏的太好,不会令人察觉,可如今却还是教人窥探的一丝不剩。
  “京外水园……”褚桑嘿笑一声,道:“我看他着实无趣的紧,将他吊在水车之上,每一个时辰便浸水一次,廉王你说说,他的命究竟能有多大?”
  苏麟浑身颤抖,瞳孔张大,痛苦无比。
  他握拳用力,指尖便刺入肉里去。
  天下,他即将拿捏在手,但他……不能失去纪韶云。
  纪韶云每日都会绕在他身旁,唤他麟哥哥。
  这世上无人如此称他。
  麟哥哥,麟哥哥。
  苏麟只觉耳中杂响,如同蚊蝇叮闹,吵得他心烦意乱。
  ——那是纪韶云,你可要想仔细了,那是纪韶云……
  ——倘若失了他,你还有甚么可图?……
  “哈……!好……你们好……”
  苏麟终是失声大笑,驭马前行。每一步,均似足顶刀锋。
  半晌,他停在苏偃身前不远,脸上笑意逐渐垮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也告诉太子殿下一个秘密罢。”
  苏麟目露诡秘,斜唇轻笑道:“柳断笛,他没有几日可活了。”
  他要令苏偃痛苦——即便输了天下,他也绝不肯输在苏偃手中!
  “……周太医尽忠于本王……本王早便知晓柳断笛病骨不愈命不久矣,此时果亲王企图归忠,但天下终一主,知他需要为你夺权拿符,本王便任由他去,借他一个将死之人除去心头患,何乐而不为?”
  苏麟止声,望着苏偃的脸颊微微震颤,心下受用极了。
  “苏安是本王所杀……而苏奕,他彻头彻尾都是本王的人!生死均为本王,不过棋子!可恨你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闪电打下,他已然有些怔魔,笑意愈发明显,几乎背过气去。
  “……即便本王今日错失良机,与高位失之交臂,但还有邵云相伴,后生作乐饮酒吟诗……而你,终究是……”苏麟略停,遂便更加凄厉,一字一顿地道:“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褚桑与顾风具为失色,忙去打望苏偃的神情,只见他面容上无悲无喜,血色尽失。
  苏偃极力平复,苏麟的一字一语均如利刃一般刺在胸膛,痛得他竟连怒遏也忘记了。
  原来……原来是这般!
  苏麟一席话,道破自己终日来的迷困。
  ——父皇早知苏安苏奕受他所害,可为顾足自己怜惜手足之情,迟迟不愿将实情道出!阿笛……亦是如此。……何况他隐忍成习,又如何向自己直言命不久矣!……反窥自己又做了些甚么?待他冷言冷语无不伤人,将他关押大理寺内,逼问动刑!
  这哪一样……不是你苏偃做的?
  苏麟说的不错,自己合该孤家寡人!
  活该!活该!
  “殿下……”顾风本欲不放苏麟,却始终担心苏偃,直至瞧苏麟驭马远去,才掂量着他的脸色提点道:“廉王离开了,可否要擒回?”
  “不。”
  好半晌,苏偃冷声道。
  面上的寒意甚连顾风也不由一颤。
  “先定京城。”
  ——他是要寻,但不是苏麟,而是柳断笛!
  顾风褚桑听命,遂发号,令几周蛰潜的御林军现身,围剿叛兵。
  半个时辰,京中杀戮声渐止。
  遍地成尸,血洒城下。
  苏偃只吩咐道:“清理此处,凡参战者,赏。”
  顾风应命,便见他翻身跨马,飞快地离去。
  ——阿笛,倘若你心中尚还念着我……那便等我。
  苏偃来至大理寺内,李瑞成已然跪身等候多时。
  “柳断笛呢?”
  李瑞成叩首道:“走了。”
  苏偃闻言,抽剑抵在他的脖颈处,怒声道:“本宫问你柳断笛人呢?你们大理寺就是这般看人的!”
  李瑞成直起身子望他,眼中却无卑亢:“柳大人留在大理寺,也是备受折磨。微臣不忍看他身体每况愈下,索性便放他离开了。”
  苏偃无法相对,双手微颤。
  “……他,去哪儿了?”
  “微臣不知。”
  苏偃弃了剑,长笑半晌,又道:“李大人这般为官,本宫这大苏怕是要不起你。”
  “请殿下发落。”
  苏偃怒道:“来人!将李瑞成压下!即刻处斩!”
  李瑞成许是并不在意,只勾唇笑道:“不过,微臣临死前,有话要讲。”
  “你还有甚么可说!”
  “……莫非殿下,就丝毫也不在意柳大人的身世?丝毫不起疑为何陛下那般信任他?就不想知道,柳大人受这些苦楚,都为哪般?”李瑞成缓缓起身,同他平视:“微臣本也是不知道的。可是,瞧见柳大人重刑之下仍愿护你瞒你,微臣这才起了打探的心思。详查之下,果然令人大为惊讶啊。”
  苏偃听他提及柳断笛,摆手让狱卒先行退下。
  “说!”
  “或许殿下都不知晓,这苏朝有个天大的秘密。”李瑞成轻笑一声,尽是松愉,“柳大人之父,曾为朝内重臣,先帝尚未皇子之时同他交好,可这一登位,却立即以他数年前私结名妓,不从陛下旨意婚娶为由,将他处死。”
  苏偃道:“倘若你仅想告知本宫,柳大人乃女妓之子,那当可不必再费口舌。”
  “并不仅此。”李瑞成又道,“不知殿下可否知道,历届陛下继位,都要处死一位忠臣。”
  苏偃冷目默声。
  他的确有闻,但却从未放在心上。
  “继续。”
  李瑞成笑说:“宫内禁忌,便是如此。……苏朝除却百官,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官职,独有陛下一人知晓他的存在。而这职责,便是潜在众皇子身边,替陛下选出最为合适做储君的人选,然后扶植他,顺利登上帝位。”
  苏偃大惊。
  此事太过惊疑,他更无从得知!
  “那么……你是说……”
  “正是。”李瑞成沉声应道:“这不为人知的柬储官,便是柳大人。”
  “柬储官……”
  父皇一直亲信柳断笛,这才是真正缘由。
  苏偃恍然。柳断笛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大苏天下!他曾说——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明白。现下苏麟道了一半,李瑞成道了一般,可算是大彻大悟!自筹南赈灾,再至治洲祭天,远征睿和,嫁公主以安芜江,一路走来柳断笛尝了不尽委屈,却都一一咽下,佯作无事!
  果真……这柬储两字,承载太多。惟有柳断笛,亦只能是柳断笛。
  李瑞成惋叹一声,又道:“微臣本是忠于廉王殿下,可柳大人,着实教人钦佩。微臣此生从未见过这般执着之人,眉眼清丽,但却,字句泣血。……这份恩德,太子殿下你可否偿还得起?乃至于天下,又可否偿还得起?”
  苏偃拧眉不语。
  他无法偿还。
  “哈……”李瑞成厉笑声起,歇斯底里地道:“天下间只有皇帝才能知晓的秘密,竟被我李瑞成窥探到了,也算是不枉此生!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终归是一个死字,死了倒还干净!而那些痛苦的难耐的,却是要由生人来承担!……太子殿下,我今日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狱卒瞧见情况颇为紧促,上前欲擒他,苏偃却微摆手命人退开。
  “你说。……我就是想知道,究竟负了他多少……”
  “多少?”李瑞成敛眸,哼笑道:“柳大人在治洲受刺腹部中了一刀,这原本是太子你应该受的!……是柳大人生生替你遮挡下廉王的刀子,可惜你却不知道!你大婚,他送予你的茶叶乃是亲手采摘,放腕血浇溉以供花开,茶效最能解人疲乏,可惜你却不知道!大理寺内,为给果亲王扣罪名,将兵权转嫁在你手上,他不惜逼的果亲王拔剑相对,一剑穿胸,可惜你却不知道!同是大理寺,他受伤不久,你疑他下毒谋害陛下,动用穿胛之刑锁他双侧琵琶骨,害他双臂无力不如孩童,但其实一切不过是他与陛下合谋出计,可惜你却不知道!”
  苏麟兵败之时,李瑞成便已然明了。
  他笑意愈发张狂:“柳大人身上背上前后伤过四次,总共八个血窟窿!太子殿下,你明不明白……可惜太多次,就变成可恨了!”
  苏偃大震。
  从何时起,他竟对柳断笛一无所知?
  那茶叶……是由阿笛的血液浇溉而来,可恨自己却用这茶叶将他送入大理寺!
  ……若是当初肯信他,若是当初愿意再做打探,阿笛又怎会……
  苏偃说不出话来。更也无话可说。
  是他,一切都是他的罪责,可偏偏受尽苦楚的,是柳断笛。
  “太子殿下还记得不记得,你当日在大理寺内同柳大人讲的话?”李瑞成双目竟跟苏偃一样,均是泛着通红。曾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无端地心疼柳断笛,如今,他懂了。
  ——柳断笛太可怜,而苏偃,太可恨。
  “太子殿下伤人的话太多,不记得了是不是?”瞧苏偃不做声,李瑞成又道:“我便帮你回忆!——你说,罪孽深重之人,怎配活的舒坦?……是,与其说柳大人仁心博爱,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心!只有无心之人,才能对待自己狠辣到这般地步!柳大人为了你,将身边之人一一害尽了!他的确罪孽深重!的确将会遭到天谴的——哈哈哈——!”
  苏偃默声好半晌,竟想起来缉拿柳断笛之前,自己向他说——是本宫错了。
  而今,他是错了。……大错特错!
  错在不该伤了柳断笛,错在不该爱而不信,错在,让柳断笛一人担下千万苦果!
  “……是本宫错了。”
  苏偃兀自喃喃道。
  他挥手,命人将李瑞成压下去,耳旁却还依稀回萦着李瑞成如同妖魔一般,凄厉的笑声:“他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却是你苏氏天下啊……”
  苏偃微怔,霎然想起那封青衣交予他的书信。
  他颤抖着双手拆开——
  “敬呈太子:
  罪臣有愧,相负殿下。家国邦康,吾固当诛,卒皈青山。今自清君侧,请摒艴,晴阽危,枨触屡屡。福祉盛世,流转其间。
  阿笛谨此,再拜。”
  清君侧……清君侧……
  ——这才是你自一开始,早已拟构好的目的。
  ——你用性命来道诀别,我便赌上一生换你平安。
  “是本宫错了。”
  苏偃缓缓闭眼,温热的泪水划过面庞。
  “所以阿笛你……来报复我了……”
  随着手中沾染着血迹的书信掉落在地上,苏偃也一并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章(上)

  
  翌日,众人在京外水园内寻得苏麟与纪韶云,而那纪韶云早已亡命多时,苏麟仍还环抱着他的尸身,笑貌痴傻。褚桑不懂,苏偃却知晓。纪韶云不堪重辱情深,竟是选择替苏麟提先偿命。
  呜呼哀哉。
  苏偃脑中心中,思挂着柳断笛,又念苏麟失心疯魔,断也不会再酿大乱。最终命人将他压至刑部,听候发落。苏麟离开时,偏要死命地锢着纪韶云。苏偃瞧了,只摆摆手,遂了他的愿。
  六月初,苏偃歇下朝务以借访查为由走遍大江南北,终也未能寻回柳断笛。
  两个月内,他马不停蹄地辗转数百城镇,柳断笛却仍然音讯全无。苏偃甚至一瞬觉得,或许此生再也无法寻到他。
  期间他看过太多事态浮生,看尽晨暮花开花败,他可以再看上千遍万遍,但是他怕,怕柳断笛身体日益衰弱,等不到那一天了。
  八月,太子归朝。
  同日,太子诚禀陛下,愿剔储君之位,佐陛下左右。心意仅此,再无其他。
  举国惊哀。
  旁人惋惜苏偃将名位看得太轻,可他自己心中却是明白得很。柳断笛爱极了天下,即便是舍尽一切亦要将他送上帝位,如今拿这众生逼他,他会回来的。
  惟一一次。
  同是最后一次。
  赌上天下安生,换你柳断笛一人性命。
  ……
  火光耀眼。
  柳断笛虚弱地提气,额角全然是痛出来的冷汗。眼前交织着乌烟与浓焰,将这荒村之中的旧院逐时吞噬。可他却不得移身半步,稍一挣动,痛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身边的少女仅以麻布蔽体,面上给那黑烟盖得瞧不清真容,但柳断笛却知道她是何人。
  他也知道,小四与荣泽双双受害。廉王苏麟亲手所杀。
  意识渺茫之际,柳断笛瞧见少女端跪,向那正窜着熊火的旧院府邸深深叩首,尔后用力擦去眼角晶莹的泪珠。片刻,身下的马车便缓缓挪动开来。
  “钦差哥哥……”
  “钦差哥哥……醒醒……”
  耳边稚嫩的声音,返却使他周身温凉下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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