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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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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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
  适才院正言中有疑父皇中毒……大哥苏安骤逝古怪不堪,七弟亦是中毒身亡!
  ——柳断笛,又是你……
  苏偃攥掌,微一用力,指甲便镶入肉里。锋利的痛楚却远不及内心怒遏,他已经有心不去探听柳断笛近日情状,可还是逃不开他!他已经悉力狠恶,已经湮没爱恨了!……还想要他怎样……?
  他悲颓地闭眼苦笑,再睁眼时,瞳中惟存愤遏之色。
  绝不手软……可是自己当日亲口说出来的。逼他交出解药来,自己当有千万种门径,不舍施刑,不过是自己尚留余情罢了。
  苏偃迅疾前往大理寺,并未教人通报,只让跟随同入的狱丞开启牢门,遂便将其屏退。
  他缓步入内,一眼便瞧见倚在偏角处的柳断笛。那人闭着眼,仿佛小憩一般。
  直至苏偃走进了,柳断笛才察觉地醒来。
  见是苏偃,柳断笛不禁微微愣神。自月前别后,已有多天未见,而今日他又为何遽然前来……
  “太子殿下……”
  柳断笛沙哑着嗓音轻唤。前些天剑伤未愈,加之牢中阴寒于伤口不利,连日来高热不退,却又不愿传医诊治,这才未能在苏偃来时有所醒觉。
  苏偃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并不答话。冷视好半晌,才道:“解药。”
  柳断笛闻言一怔,迷困不已。
  苏偃瞧他神情不解,再也抑不住心中怒气,肃声斥道:“你杀我七弟,害我大哥,就连我那皇叔仅是与你见了一面,便被冠罪逐出京去!……柳断笛,你好大的本事,本宫真真……不及你。”
  柳断笛胸中一滞。苏偃所言……除却果亲王之事是他所为,旁的他虽了然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苏偃得知一切后的悲望神色,他怕极了。
  如今苏偃前来,没有任何观探之势……仅是问罪么……?
  柳断笛心头微闷,侧头轻咳几声,待稳了气息,只道:“……殿下此言……实在折煞罪臣……”
  苏偃鼻中重哼一声道:“父皇病重,太医道是有中毒之嫌。柳断笛,这一回,又是你所为罢。”
  他并非问询,更有几分笃定。
  柳断笛先是略惊,后又极快地镇静下来。
  此刻皇帝发病,太医又查不出何因,那么定是皇帝妥协自己之前呈上的血书,装病配合自己,以露叛臣。
  “……”柳断笛默声不语,他仍旧找不出丝毫原由来替自己辩释。正如大皇子与七皇子,亦正如果亲王与那血书之上所写,他均不可相告。
  要如何同苏偃说……皇帝病发乃假,为的仅是将存有返心之人引出?
  柳断笛疲惫地垂首,轻声问道:“殿下……可否信任臣呢……”
  苏偃眉目一冷,只说:“这种东西,在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在了。倒是柳大人,又有何颜面再提信任二字?”
  柳断笛听罢,恍觉内心一阵生疼。
  “罪臣有愧,相负殿下。”
  既然苏偃说不配,那便不配——苏偃才是正确的,自己不仅无法护人,还总是给旁人带去厄兆。
  苏偃怒声道:“我不想听这些。你告诉我,解药在何处!”
  柳断笛闭眼摇头:“罪臣不知。”
  苏偃冷笑上前,掐了他的颌骨,迫使柳断笛抬头相视。
  他使力,柳断笛便顺从地抬起头来,牵扯胸前并未愈合的伤口,霎时痛的脸色惨白。
  “柳大人不知……又有谁会知道?”
  柳断笛身子轻颤,苏偃的行径令他想起苏麟,也令他想起星辰。
  “殿下……”
  柳断笛只觉痛楚剧烈,吼中竟又泛起腥甜,不由闭口,止了言语。
  “柳大人这般模样,我险些也要信了。……或者你本就不该出仕为官,那勾栏之处的戏子更加合适你?”
  柳断笛闻声消沉。……原来苏偃是这般看他的……
  戏子……戏子……呵。
  “柳大人不说么?”
  苏偃复问。
  柳断笛断续地答道:“罪臣……不知……”
  “好!好一个不知!”苏偃猛力放开他,大声唤道:“来人!上刑!”
  柳断笛偏着头狠狠喘息,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也想试一试。或许惟有酷刑,才能压下此刻心中痛苦……
  腹胃之处尽是如蝼蚁噬咬一般,竟是连吸气也觉困难,一刀一刀地凌迟在身上心上。
  ——苏偃怎会知晓他伤病缠身?皇帝锁闭详息,对外只道果亲王伤户部尚书未遂。他亦嘱了兆文琦不可外泄,李瑞成自然也不可能巴巴地跑去同人续说。
  未遂未遂,不过是未能致命罢了。自己又藏的太好,苏偃更是无从得知。
  不怪他的……
  柳断笛勉强着自己缓缓站起身来,倘若失去身后墙壁撑持,怕是早已再次歪在一旁。
  李瑞成赶来,只觉柳断笛此刻唇上唯一的血色也丧尽了。
  太子殿下当真瞧不出吗?先受一剑穿胸之伤再传刑加之,那便是生生要了他的命啊……
  他看不透——已然这般,柳断笛为何还是紧咬牙关不露一字,为何柳断笛依然如往忠于他?
  他当然不明白!柳断笛从未忠于任何人,他不过是,忠于这天下罢了。
  “太子殿下……”李瑞成迟疑地开口,竟生出替柳断笛开脱的心思来,“……明儿晨才是重审,今晚便提先动刑,怕是不太好罢?”
  苏偃冷目扫他一眼,声色冰凉地令人生怖。
  “李大人,本宫说话可是不管用了?明晨?呵,若是陛下那处耽搁了,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李瑞成闻言,心知无法劝阻他,忙悚惶地俯首道:“听凭殿下吩咐。只是,大理寺内向来囚人,刑具不及刑部,不知殿下传的是哪一样?”
  苏偃冷笑,反问道:“李大人应是比本宫清楚。向来对付江洋大盗,使其无法作奸犯科的,又是哪一样?”
  李瑞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太子果真动怒,这言下所指,分明是穿胛之刑!……铐链既锁琵琶骨,人便是废了……
  “是……下官,这就去备。”
  李瑞成退下时,略微抬眼打量柳断笛,只见那人亦望着自己,眉目中竟有一丝感激之色。
  为何感激?李瑞成不敢再看他,忙退下了。——他并没有助他,甚至还要将他亲手送去刑架之上!实在,无法承此言谢。
  “……罪孽深重之人,怎配活的舒坦?上天不惩罚你……如今,本宫便替天行道。”
  柳断笛垂眸,耳旁苏偃的声音饶同冽风一般,刮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
  “谢,殿下责罚。”
  他轻声答覆,颇有几许自嘲。
  苏偃心中微怒,却也夹杂千万困苦。
  “……柳断笛,你心中定是怨极了我罢?……我不喜政事,曾也只想寻一处林花静谧之处,享山水人家之福,坐看云起潮落。——但,你说你爱天下晏清,我便改了心思,同三哥等人生出兄弟阋墙。柳断笛,你想一想,如今这般,你可对得起我?”
  苏偃稍顿,又道:“就算我一人终了孤生,就算我为了皇帝之位杀兄弑辜!——但是阿笛,千般万般,我都不想那个成我霸业之人,是你啊……”
  柳断笛瞧他眉目间的苦涩及痛心,竟觉着比之前羞辱詈责更加难耐。
  苏偃寒心了。已经彻头彻尾地,不再抱有任何期翼。
  是他——终于将往昔那个万般疼溺自己的苏偃,在皇帝面前讨要一次“信任”的苏偃,无时不担扰自己可否痛了病了的苏偃,久别之后仅道一声“我真想你”的苏偃……生生地推开了。
  不过,也好。——是不是我替你做尽了孽恶之事,你便不用再受。
  柳断笛苦笑着,并未道出心中之言。
  ——愿我承受世间一切苦难,降大福大富于众仁生。
  ——亦愿,替代苏偃犯尽弑恶之罪,换其与世共长。
  这等罪孽,本也不该是苏偃你来担的。
  “启禀殿下,已在隔间备齐了。”
  李瑞成在外行了礼,只等苏偃应答。
  苏偃闻言,唇边勾起一抹冷意。
  “那便请柳大人动身罢。不知柳大人是自己前往,还是需得本宫遣人押你?”
  柳断笛听闻,竟也随他一笑:“自己讨来的罪过,又怎好再劳费殿下。”
  说罢,缓缓撑了力,一步一步地踱过苏偃身旁。
  李瑞成恍觉这人如此孱弱,定是动弹不得的。面庞之上惨白的犹如素衫一般,分不出两样来。柳断笛喜洁,哪怕在这牢狱中备受拘禁,衣物仍是净洁的纯粹。碎发贴着额角袒下,唇边牵着温和的笑意,一件素衣衬得身形消瘦,衣袂底下裸露的腕骨更是纤细不堪。李瑞成不禁起疑,这人若是褪去一身遮盖,怕只空余一副骨架了罢。
  柳断笛并未令他失望。
  步履算不上蹒跚,但终是不需旁人搀扶,只身来至隔间。
  他走的极慢,苏偃却不急,随在他身后。
  刑室中比及寻日呆惯了的牢房来更加寒冽几分。
  柳断笛忆起睿和,相较风餮,这已算是天大的宽宥。
  他脑中混沌,很快却被骨缝之间剧烈的疼痛唤回神智。他从未如此祈望自己能够昏死过去——平日疼惯了,再难捱也不足够令他动色,而当下这般痛,简直要活生生地将他吞噬了去!
  柳断笛侧着头,只痛吟了一声便住了口,死死地咬定牙关,不肯再哼一声。
  鲜红溅布全身,在白衫上肆虐点缀,无比妖艳,宛如浓媚的漫珠纱华,一朵一株地绽放在衣襟上。
  ——不……这般肮脏的血液,怎能媲美那等华贵,又岂容自己再行玷污?
  柳断笛分不清楚究竟是何处在痛,眼睁睁瞧着利钩自双侧锁骨下方穿过。他甚至不及再想,便只觉神智之中惟存痛意了。……若就此死去,是否便可不再感知……?
  他头一次因痛生了死念。
  “柳大人,这胛骨之刑,可还好受?”
  苏偃问他,话音中尽是奚讽。
  柳断笛使了浑身力气,竭力笑道:“……多谢殿下……责罚……”
  仍旧是那句话。
  苏偃听罢,胸中烦闷。除却气恼之外,竟还隐含着一些不明的情愫。
  “既是这般,柳大人该将解药拿出来了罢。”
  柳断笛闷声咳嗽,稍一震身,痛楚便加倍袭来,只能费力忍下。
  “……罪臣不知……”
  苏偃端觉怒气横生:“本宫之前倒是从未发现,柳大人竟是这般软硬不吃!”
  他微一停顿,遂又冷笑道:“本宫实在想不出,除过柳大人之外,还有谁对陛下起了歹心。亦如,本宫当初也万万没能想到,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你。”
  柳断笛意识恍惚间,险些要将一句“不是”脱口而出。
  他忍了下,终还是忍了下来。
  ——为了苏偃,为了苏偃的天下,他怎能?
  他不能。
  好半晌,柳断笛试着屏气,试图缓和那令人丧失神智的锐利疼痛,却只能一声一声地呛咳。
  “柳大人何苦装模作样?若是将解药拿出来,本宫便唤人撤刑,你也好不再受这痛楚。”
  柳断笛闭了眼,喉头的甜腥早已抑不住,极力想要咽下,却终是呕了出来。
  苏偃一瞬愣神,瞧见柳断笛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竟也慌了。
  他僵持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是多久不曾瞧见他呕血?如今却……如同要将心肺尽数吐出一般……
  苏偃放弃逼问,还是狱丞赶来向他通禀,才打破这般局状。
  “殿下,皇上醒了……”
  苏偃深深打量柳断笛,目色中含着些许挣扎。
  良久,他终是道:“去将宁大夫找来罢……”
  柳断笛气息已然微弱,却迟迟未能如愿以偿地晕厥过去。耳旁回潆着苏偃离去的脚步声,又好似他并未离去,仍在质问自己为何负他。
  李瑞成送过苏偃,忙回至刑室中查看柳断笛的伤势。
  他原本是不愿管顾的,就似柳断笛口中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本该盼着愿着柳断笛早些死去才是——但管了便是管了,鬼使神差地做了同曾前大相径庭之事。
  “柳大人还醒着么?”
  李瑞成稍碰了他的身子,便听柳断笛微弱地轻吟了一声,略颔首。
  眼瞧着鲜血重新浸透衣物,李瑞成惊得不敢再触,连忙将手撤回。心下不由失措,此时竟连稍作持扶都能重新撕裂伤口,那这刺穿两侧的利钩,又该如何取下?……这人唇角处还挂着血丝,着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创了。
  他皱眉,口中却低声安慰道:“大夫就来了。你能醒着自是最好,倘若没有力气同我讲话,那便听我讲罢。”
  李瑞成伴在他身侧,脑中思索一番,将那不该说的统统弃开,只拣了使人开心的道出:“有一年啊,我的家乡来了一名钦差,为人端正极了,又没甚么官宦架子,谁都愿意跟他来往。许是上头并不看重,遣给他的随侍少之又少,钦差无法,尽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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