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抄写经书,可是不长记性!”
二十二 终于开始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连开十日,作为开幕的第一天,刘府门口张灯结彩。练武用的场地已经被清扫干净,搭建着耗时整整一月的大擂台。我拿着两个发放的柑橘去场地处看了看热闹,第一天不做正式开场,只在大堂宴请宾客作为接风洗尘。空荡浩大的擂台旁摆满了环形的桌椅,按照门派依次摆座着,可以想象到时真刀实枪地比试起来,一定是个十分壮观的场面。
武林大会,按照台面上的说法,那叫切磋武艺,不过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次暗流涌动的门派斗争。一大帮人风尘仆仆地云集在一起,就是为了瞧一瞧谁家又出了什么机敏奇才,哪家掌门又在一起相谈甚欢拉帮结派,顺带着排出一张年度武林排行榜,碰上此届盟主不太行的,便有野心者趁机取而代之。
要我说在这里最坐不住的那便是武林盟主了,既恨不得和所有门派都搞好关系,又要在暗中想好牵制之法,十天下来又出钱又费脑,虽坐着全场最为气派的椅子,却是千种滋味在心头。不过能者居之这一点倒不假,刘正旗的连任已有不少年头,这些年里能比过他声望的未见其他,林长萍那小子虽然风评极佳,可惜小年轻到底是嫩了点,在场半数人他都得喊声前辈,哪里轮的上他的辈分。
大堂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敬酒,喧闹声估计都能传到刘府之外。我在门口扫了几眼,刘正旗举着酒杯,正向众人说着祝词,里面清一色皆是武林名门的掌门和各自带着的出挑弟子,林长萍坐在泰岳派和华山派一桌,正和几个年轻弟子敬着酒。此番情景可当真无趣的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倒对我来说是一件有利之事,一旦刘府在近日里忙碌起来,人多眼杂,便有了许多漏洞可钻。夜间行动偷换上一身门派服饰,栽赃嫁祸的同时,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我观察了片刻,把几个内功不错的人记在心中,便从大堂处走远离去。
已到晌午,掌门房间却还房门掩闭,我推门进去看他,迎面一阵清冽的异域花香,微微带着点温和的寒意。
我走到那人床沿,我家掌门难得还在梦中,阖着眼睛的神态,正如每次抱着他醒来时看到的一般,充满了松懈和安然。
“掌门,”我轻声喊他,“睡得可太久了。”
那人被唤数声,终于费力地动了动眼睑,我替他拨开额发,便见到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向我:“云华……?”
我看着他笑道:“掌门常训诫我们遵守时节,如今却嗜睡如此,竟忘了午饭时辰。怎么,肚子可是不饿?”
那人闻言撑床坐起,面色间仍有倦意,漆黑长发垂落在肩头,一副懒惰的模样。
“不知怎的很是困乏……”
我把床边外袍披到他身上,如今天气已寒,他再只着亵衣曝露在外,少不了要发点头疼脑热。不过我家掌门难得这么安分,睡醒时分尚在恍惚,被触碰换衣也忘记去尴尬发火,看上去俨然任人宰割。我弯腰替他系上带子,动作间只稍稍抬了抬头,就轻易擦上了他的一侧脸颊,那人怔了怔,终于腾地睁大眼睛,用手背快速按住亲过的地方:“真是……!大清早的又……”
我保持恭谨态度,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掌门确定是大清早么。”
他看了看窗外,恼火着:“明心何故不来叫我?”
门口摆着清茶糕点,床边衣物也是折叠整齐,只怕明心早已来过,见他熟睡,又悄悄退去了。不过掌门平日严于律己,这样的情况的确鲜少有之,莫非是上次差点走火入魔,身体无法负荷罩阳神功带来的冲击,所以才造成了体虚的现象?
“你身体感觉如何,”我握过他的手腕,“若是因为神功之故,云华一会儿给你运功调息。”
本打算按一按他的脉搏,结果手臂上的袖子稍稍一掀,就露出了一个还未褪去的浅色痕迹。我顿时一阵心虚,厚着脸皮把袖子又放了下来,就听到头顶咬牙切齿地骂着:“你若减少过分行径,我想即使真的走火入魔,也不至于要睡到这种地步!”
训人依旧精神,应该只是劳累吧。那人暴躁地起身把衣服披好,双手拿过发带将头发草草绑上,背影身形说不出的修长好看。我知他在今日必定坐不住,武林大会开场,他身为直阳宫掌门,定然想去看看江湖各派的情况。
我替他拿上面具佩剑,把换下的衣物放好,那人却在窗口顿了顿,又忽然折返回去桌案。我瞧着疑惑,就见他从桌子上拎来了一个茶壶,还道他必是渴了要喝水,还未递上茶杯,他却径直从我面前走过去,然后,将那一整壶上好的龙井清茶,对着窗沿绽放着的佛苓花,煞有介事地倒了下去。
“差点忘了浇花……”我家掌门烦躁地喃喃着。
……
我想,这花一定活不过几日吧。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陪掌门听完武林大会报告,明心拎着一盒子午膳便过来了,我考虑再三,让小丫头趁此照看好掌门,继而随便找了个借口,终于决定脱身去落霞阁看一看沈雪隐。
听之前刘府中的下人谈论,沈雪隐的伤势已有好转,刘府小姐动辄就前去关心照顾,开药方的名医也是从未间断。我走到落霞阁的门口,守门的护卫看到我,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其中一个便向我抱拳示意了一下,非常自觉地打开了门。
沈雪隐受伤不过三日,但我却觉得过得十分遥远。我从外间走进去看他,屋内挂着好几道半透的帐帘,被风微微吹拂着,看起来极为安宁。房间里点着少量入眠的熏香,丫头小厮都撤在别处,看来来的时辰不太对,这幅光景,雪隐该不会正巧歇下吧?
我犹豫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太过可笑,相交多年的好友,酒醉畅饮谈天说地,顾忌这些做什么。我放弃了轻手轻脚,如以往一般走到里间的卧房,随意道:“雪隐,云华看你来了。”
沈雪隐趴伏在床榻上,半个背脊裸露在外,正刚刚上完伤药。他抬头看到我,脸上细微地变化了一瞬,不过那人掩饰极好,很快便语带调侃地笑了:“你可真会挑时候,我这么狼狈,又偏叫你碰上了。”
对于一向风度翩翩的沈公子来说,这的确是非常糟糕的见面方式了。沈雪隐素喜清洁,平日就只爱些高洁的梅花海棠,清莲长于尘污他便就不喜,何况其他俗物。现如今清高自傲的沈雪隐,背上却贴着数块乌黑难闻的药膏,还被迫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想必一定郁结非常。
我坐下来想看一看他的伤势,那人皱了皱眉,伸手就把我推开了点:“脏东西有什么好看……”
我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粪车底下都待过,瞧一瞧膏药而已,又不会被熏回去。”
沈雪隐笑了:“粪车之事,也好意思说这么多遍。”
我顺势按着他的背脊,用手指拨开了点黑色药膏。伤口愈合的不错,估计刘小姐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请的名医,要是寻常人开了这几个要命的窟窿,都不定此刻能不能呼吸顺畅呢。
我沉默半晌:“雪隐,谢谢你。”
沈雪隐早已料到,把头靠向另一侧,轻轻闭了闭眼睛。
“……其实我一点不亏。”安静片刻,他忽而道,“云华,若是日后叫你还上,可别犹豫后悔。”
屋子里熏香浅浅,仔细一闻,竟酷似红梅的味道。
原来,已到了红梅将要绽放的时节了。
“好,一旦雪隐有求。”
“云华万死不辞。”
二十三 疑云
是夜,我惯例换上夜行黑衣,从房间里推门而出。大堂的酒席从中午一直摆到了晚上,又请了舞龙舞狮来助兴,刘正旗此时脱不开身,豪情畅饮被众人连连灌酒,正好是去探查的最好时机。不过刘盟主的房间我已经摸进去过数次,无功而返已成常态,仔细想想,此处应当无所发现,可以与一众柴房洗衣间列出考虑范围。
自然,如果我是刘正旗,也的确不会把重要之物放于身畔,不过如此一来目标便太大了,刘府占地甚广,若把花园河湖都算上,找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探查完毕。我在屋檐上半蹲着张望,面前的房屋鳞次栉比,看去都长得差不离,真让人生出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呕!”
下面一声呕吐声音,我微微探出脑袋,只见一个侠客打扮的人步履不稳地扶着墙根,正对着花园呕着酒水。可怜啊可怜,酒足饭饱,大侠们难免不雅,那侠士估计是中场离席,实在撑不住了来此缓解片刻,所幸未被家丁发现。正道人士都好个面子,侠士吐了个干净,又觉得弄脏了人家地方教人嫌恶,便扒拉了周围的泥土草根,把呕吐之物掩埋了些。因为大侠脸孔贴得太近,我心中起了些作恶之心,趁他掩埋之际,用内力隔空推了他一把,当即让他啃了满嘴草根,起身大骂了一声“作死”。
啧啧,正派人士,就是不过些披着上流皮子的酒痞。那侠士来来回回找了半天始作俑者,吐过之后精神劲儿也来了,直提着剑往南边长廊边骂边找过去。我乐了一会儿,忽然脑中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此草性阴,若是嗜酒之人误食,便会产生微毒,利泄呕吐。
我从屋檐上跳下,立刻抓了一把草根折开,拿到鼻下闻了闻。
完完全全是普通的青草味道,流下的绿色汁液,与我当日在花园中拔下的野草无异。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人的脸色吐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也完全没有中毒之兆,心中思索片刻,立刻大感中计。当日花园中遇到的花匠老人,极有可能是一个隐藏着的危险人物,现身阻止我折损草根,是一种吸引注意的方式,之后立即说上一番头头是道的花草之说,慢慢降低对方的防备之心,铺陈前路必有因,而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一束颜色艳丽,闻所未闻的佛苓花。
那个偷袭之夜,此人隐于家仆之间冷观乱斗,他与黑衣人,究竟有何关联?
我为自己的大意懊恼,连忙跃身折返。得花之时虽有疑虑,但是和明心一番打闹竟都抛诸脑后,意气之争,却把如此祸患留在掌门身边,还是自己亲手而为,简直教我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此花的功效神秘莫测,掌门近日嗜睡昏沉,应该是佛苓带来的作用之一,花束被掌门置在内室,与床榻相靠甚近,若在睡眠之中更加吸食异香,岂非如同植物有灵,为了被捕食者能够提供更多养分,而一再催眠,及至永远昏沉?
如此思索下去愈发背脊发寒,我从屋顶处取捷径而走,脚步踩在瓦片之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刘府此时高手云集,很快有人察觉到异动,在屋下喊了一声“谁!”。我在心中大骂一声,连忙从屋顶翻身而下,找了个就近的房间快速躲避进去。
屋内昏暗,只有零星月光洒在窗格之上,我粗粗扫上一眼,各处布置精致秀美,熏香气味甜腻柔和,若不猜错,十有八九是个女子住处。我再往桌案上一瞧,刀架上架着一柄宝石长剑,在月光之下折射着华美光芒,而墙壁上一卷红色长鞭嚣张夺目,看来误闯之处,竟是刘府小姐的闺房。
“李兄,喝高了吧。”
“可是刚才确有声响……”
“我们乱闯院落本已不敬,还是快些回席才是。”
外面人声渐近,我轻手轻脚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忽然背后一磕,竟好死不活地碰在了墙角的置物架上。刘小姐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品相不俗的器皿古董,这一碰之下通通往后倾倒而去,我额上发汗,赶紧朝地上连发内力,门外两个迷路的霉星从窗边优哉游哉地走过,我叫苦不迭,拼了老命地把那几件易碎品通通用气流缓冲接稳,极为缓慢地放置到地板上,一直到他们慢慢走远,才得以放松一般撒开手,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该死,快些把这些东西原样放回去,掌门那里危急万分,哪有闲工夫理这等糟心事!我将地上物件往格子里一件件胡乱搁置着,反正顺序肯定是错的,就当是打扫丫头的过失罢了。正匆忙理到一半,我忽然一愣,拿眼睛往最上一格快速看去,只见一尊咧嘴笑着的金色神佛稳在中央,月光之中佛身踱着一层诡秘光芒,那眼睛视线,竟是明晃晃地紧盯着我。
我稍稍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奇怪,连最下面一层的茶具都移了位置,为何这尊佛像,明明位置最高,且底座不大,却能稳稳地留在架子上,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我顿了顿,伸手往佛像摸了过去,换做一般人一定已被此像诡异的视线所震慑,不过我从小胆大妄为,况且这是刘小姐的闺房,不可能放置些诡秘之物,如此异状,反而可疑。我用手将那佛像的底座转了转,没有转动,只好暗中下了内力,直至使出了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