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莫世遗和太子谁都没有说话。太子显得很疲惫地侧卧在躺椅上,莫世遗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就在刚刚,他察觉到有人进了院子,似乎又离开了。想到这里除了山庄的人就是太子的手下,莫世遗也没放在心上。更别说成棣的出现对他的心绪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所以莫世遗并没有发现隔壁有一个他怎麽也想不到的人正在偷听。
过了很久,闭目养神的成棣这才睁开眼睛,莫世遗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成棣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说:“你这样站著本宫看著累。”
莫世遗坐下,保持沉默。
坐起来,成棣拿过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声音略有些沙哑地说:“你猜到本宫这次来的原因了吧。”
“不知。”
“呵……”笑了声,成棣没有揭穿莫世遗的谎言,口吻轻松地说:“母后对於你和月不由比武这件事大动肝火。本宫劝了她,不过母后听不进去。这次的比武,你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莫世遗不打算隐瞒,他看著成棣的双眼是绝对的冷漠。
成棣又笑了声,然後放下茶碗躺下,懒懒地说:“本宫也猜到准是你赢了。这麽说明年这个月不由还会来找你喽?”
“不知。”
成棣笑著摇摇头,喘了口气,他收起笑容:“从年前一直到现在,本宫的身子时好时坏,你也应该有感觉才是。好几次本宫都想自己是不是大限将至了。可是本宫又不甘,不甘就这麽死了。呵,本宫忘了,有你在,本宫不会死。可那和死又有什麽区别?拖著这半废不废的身子,还不如来个乾脆。”
似乎是真累了,成棣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莫世遗仍是保持沉默,要他说什麽呢?安慰的话?他说过,他和成棣其实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幸福。
成棣似乎也只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并不想让谁可怜他。神色间的疲惫与脆弱稍纵即逝,成棣的眼里只剩下坚定。
“成聪离开京城很久了,似乎年前他就不在京城了,目前下落不知。他是成安的幕僚,成安自上次被父皇责罚之後一直没有恢复重用,本宫了解他,他不是那种甘於落人下风的人,他一定是在找什麽机会,而这个机会和成聪的离京肯定有关系。”
莫世遗冷漠地看著太子,太子对他说这些是何意?他肯帮太子做一些事,但不意味著他愿意卷入宫廷的纷争中。
下一刻,太子眼神凌厉地看向莫世遗:“本宫要你亲自去寻成聪的下落。”
“这与我无关。”莫世遗立刻拒绝,“当初你们对我的要求只是我留在这里。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不少的麻烦。”
“无关?”成棣冷笑,“莫世遗,你别忘了,是谁抢走了本宫的健康,是谁让本宫不能安安心心地做太子!”
莫世遗握紧拳头,再也忍不住地怒道:“我宁愿有病的那个人是我,这样我也不必像个影子一样苟活在世上,不得自由。成棣,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你要怪也该去怪那个把我们生下来的女人。你的身子是不好,但你也别忘了,你不必像我一样整日里都得戴个面具,被困在这诺大的囚笼里,哪怕是子嗣都无法留在身边,甚至还要被下蛊来维持别人的性命。你若觉得不甘,那你来跟我换如何!”
成棣的双目震惊,脸上仅剩的那一点血色也荡然无存。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莫世遗对他的控诉表达出如此强烈的愤怒。
屋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死寂般的沉默。许久许久之後,成棣扭过头不看莫世遗,哑声说:“你下去吧,本宫累了。”
莫世遗起身就走,没有半点留恋。在门关上後,成棣拿起茶碗用力扔在了地上。莫世遗的脚步顿了顿,但随後就快步离开了。
隔壁的屋子里,月不由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在莫世遗明显地走远後,他拿下捂著口鼻的手,眉心拧成了“川”字。
回到自己的住处,莫世遗在棋盘边坐下拿起之前他放下的那枚黑子,他的手指在发颤。“啪”,重重地把棋子放在棋盘上,莫世遗闭上双眼。棋盘上的棋子全部碎了。
天黑了,莫世遗没有出门,太子也没有出门。管家派人把晚膳端到两人的屋里,对两人彼此间的生疏与冷漠并不惊讶。而之前两人间的那次争执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当然,这要排除一个人。
莫世遗离开後月不由并没有离开,反而留在了那间屋里,在有人进来後他就躲到床底下去了。没有人会想到会有外人混进云海山庄,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外人就在距离太子一墙之隔的地方。
夜深了,屋内鼾声不断。一人轻轻地从床下爬了出来,熟睡中的三名侍卫在睡梦中被人点了穴道。走到窗边,月不由竖起耳朵听了听,房顶、院子里都有人把守。要出去,很难。不过这难不倒他。
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月不由极慢地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缝。对著院子外一棵树的树枝,月不由把铜钱弹了出去。
“咔嚓!”
“什麽声音!”
屋顶上有明显的脚步声,就是现在!月不由推开窗户闪了出去,窗户关上了,跑出去的侍卫有几个人匆匆折回,太子的贴身侍卫从太子的屋里出来了。
“出什麽事了?!”
“树枝突然断了,我们还以为有人。”
“你们注意点,不要吵醒殿下。”
“是。”
太子的院落又恢复了平静,一人朝莫世遗的住处看了许久,然後消失在了夜色中。
※
第二天,成棣很晚才起床。不知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因为昨日与莫世遗的那场争执,他的脸色比来时还要苍白,整个人也显得很虚弱。穿戴好,刚洗完脸,外头就有人说:“殿下,莫庄主来了。”
成棣很惊讶,他以为经过了昨天那件事莫世遗不会愿意再见他。深吸了口气,成棣道:“让他进来吧,把早膳也端过来。”
“是。”
成棣出了卧房,还是在他昨日躺著的那张躺椅上躺下,莫世遗进来了,也仍是在他昨日坐过的那张凳子前坐下。早膳很快端来了,摆在了成棣和莫世遗的面前。
屋内的閒杂人等全部退下了,成棣笑笑,先开口:“本宫以为你不会来了。”
莫世遗没有回应,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成棣。成棣惊讶地接过,刚要抽出来看看就被对方按住了手。
“这匕首是浸过毒的,见血封喉。”
成棣脸上的笑容隐去:“你给本宫这把匕首是让本宫自尽吗?”
莫世遗眼神不变地说了两个字:“自保。”
成棣愣了,很明显的愣了。莫世遗接著说:“我已经给世召写了信,让他去寻成聪的下落。”
成棣看著莫世遗的眼神多了些什麽,他收好匕首,又露出惯有的笑容。“你说这里是困住你的囚笼,这次本宫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你又为何放弃?”
莫世遗没有回答。成棣笑笑,替他回道:“是因为那个月不由吗?你与他有一年之约,你怕这一去时间太久与他错过了?”
“……”
“看来,本宫应该猜对了。”
成棣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包子,递给莫世遗。
“我已经吃了早饭了。”
“那就陪本宫再吃一顿吧。”
成棣不收手。片刻後,莫世遗伸手拿过那个包子。
成棣又拿起一个包子,一手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咽下後说:“月不由这两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舅舅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母后,母后很不愿意你被他缠上。原因是什麽你应该很清楚。”
莫世遗看著手里的包子不搭腔。
成棣接著说:“母后让我劝你不要再与月不由有瓜葛,一切以大局为重。这话,本宫是带到了,至於听不听,那本宫也做不了主。你说是不是?”
莫世遗抬眼看向成棣,眼里闪过惊讶。
成棣笑笑,又掰下一块包子放进嘴里。“本宫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你也是。这麽大个人如果自己连点主意都没有,还要处处听娘的话,那跟那些吃奶的娃儿有何差别?”
莫世遗的眼神闪了闪,抬手咬下一口包子。
成棣也咬下一口,笑问:“你的这位厨子手艺不错,就是这普通的包子味道都比宫里做的好。中午陪本宫用膳如何?”
“嗯。”
成棣脸上的笑容扩大,莫世遗则是三两口吃完了那个包子。
(23鲜币)画堂春:第十五章
那一场争执似乎并没有发生过。成棣在山庄里住了五天,这五天莫世遗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配合,他每天都会陪成棣吃饭,两人甚至还到湖边散步閒聊,整个一副兄友弟恭的感人场面。
其实不管是莫世遗还是成棣对於自己的这种变化,心情都很复杂。面对成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莫世遗并不好受;而对著莫世遗那张面具,成棣也第一次正视莫世遗内心的苦闷。这五天里,成棣没有再说莫世遗抢走了他健康的话,反而跟莫世遗说起了他在宫里的生活以及他所面临的局面。这些都是莫世遗所不知道,或者说是他刻意避开的。他与成棣,果真是谁也不比谁幸福。
第六天,成棣走了。莫世遗没有去送,他在屋里下棋,管家前来禀报他太子已经走了。在管家离开後,莫世遗放下棋子看向窗外。鸟儿从树枝间飞过,莫世遗的眼神深沉。何时,他与成棣才能真正的从各自的牢笼中挣脱出来?
莫世遗没有去送成棣,不过有一个人替他去送了。此人是谁?就是心里堵了五天的月不由。什麽练功啊、吃饭啊统统被他丢到了一边。他要弄清楚莫世遗身上的谜团,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尤其是莫世遗所说的下蛊又是怎麽回事。月不由无法从莫世遗的身上找到答案,他盯上了明显不会武功的太子殿下。
乘船抵达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微服的成棣悄悄坐上他那辆代表身份的马车,随後在前来迎接的众多官员的陪同下前往下榻的地方。太子的身体不好众所周知,那路上多耽搁几天也是正常的。
成棣的身边有太多的高手,尤其是晚上在他住处附近巡视的侍卫们甚至比白天还要多。哪个官员都不敢让太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所以调来了大批的士兵保护太子。月不由不想打草惊蛇,他只是远远地跟著,没有上前的意思。他相信总能碰到太子落单的时候。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江南的天也热了起来,太子该回京了。这次江南之行成棣收获颇多,特别是他与莫世遗的关系有了明显的不同。与来时一样,太子选择了乘船回京。沿途官员百姓夹道恭送,太子带著官员们送给父皇和母后以及自己的礼物踏上了回京的路。一条小破船在太子的三艘大船离开後慢悠悠地跟在了後头。
夜风吹拂,站在船头,最近身体明显好转的成棣心情不错地遥望河面,突然生出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豁达。随即,他就在心里直摇头,只有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才是他归去的时候。夜幕下,河面上点点烛火,那是从来往的船只里透出来的。考虑到自己的身子,成棣不敢再吹风下去,转身进了船舱。
在窗边坐下,成棣一边饮著茶,一边透过放下的卷帘看著外面。这一刻,他想到了莫世遗。三十年来,那人可曾像这样吹著河风,感受船只的轻晃?他心里清楚,母后和王家欠那人的太多太多。可,这就是命,是他与莫世遗都无法摆脱的命。
“碰!”
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成棣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守在成棣身边的三名侍卫快步出了船舱,成棣的眼神暗沉。
“碰碰!”
又是两下,这次比刚刚那次还要晃得厉害。成棣高喊:“怎麽回事?”
“殿下,请您在船里不要出来。”有一名侍卫在外喊。成棣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谨慎,他迅速离开窗边跑到了内舱里。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们的大喊:“有人在凿船!保护殿下!”
“点起火把,让後面的船速速上来!”
“有船靠近我们了,小心!”
船体被两面夹击了,成棣的身体随著碰撞东倒西歪。他保持冷静地握紧手里的匕首,眼神凌厉。有侍卫跑进来了,扶起了成棣。诡异的嗖嗖声划破夜空,就听外面好几声惨叫,有人大喊:“蛇!是蛇!保护殿下!”
蛇?!正要把成棣扶出去的侍卫们立刻後退,关上了舱门。船体两侧被两艘大船夹击,有人跳到了甲板上,朝著侍卫们抛出一个袋子,无数条蛇凌空飞出。
惨叫声令人心寒,船舱里有水渗了出来,船体摇晃的更厉害了。跟在後面的两艘船上也传来了惨叫,到处都是蛇,带著毒牙的蛇。
成棣的脸上血色全无,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慌,只是握紧手里的匕首。甲板上陷入了混战,有人试图冲开舱门却被顽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