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腿,解释道:“这是我家阿姐做的裤子,和别家的不一样。”
“的确与众不同。”嬴政此时身上穿着的裤子实际上还是两个裤腿系在身上,并没有裤裆,平时还好,骑马时可就难受了。这裤子也和外族的裤子不一样,一看就是人家小娘子自己琢磨出来的。正是如此,嬴政犀利的目光才无法穿透裤裆的阻隔。他自然能看出这种带裆裤子的价值,不由得提出要见甘罗阿姐的请求。
此时男女大防并不严重,甘罗也未多想,只说自己不能替阿姐做决定,但是能帮忙转达他的请求。
嬴政点点头,表示他们二人会在原地等待,并不急着离开。
“你们稍等,我马上就回来。”甘罗把鹅卵石堆到岸边,飞快地离开了。
等甘罗离开之后,嬴政才疑惑地和蒙武说:“我怎么觉得这小家伙挺眼熟的,似乎哪里见过。你有印象吗?”蒙武摇摇头,心里却期待着之前那位小娘子的出现。
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嬴政自言自语道:“甘罗、甘罗,是名闻诸侯国的甘茂之孙。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第7章 蒙武
在这个时代是十分注重关系的,譬如你是某某的后人,某某的徒弟,某某引荐来的,都能给自己加分。甘罗曾经和甘茂去过一趟赵国,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让各学派传人认识了这样一个小神童。想要与战国四公子争胜而搜罗门客的吕不韦自然也存着甘罗的消息。
而嬴政就是通过吕不韦,才听说了甘茂的孙子——甘罗。虽说只是通过一个名字,嬴政就大致猜到了猜到了甘罗的身份,可是现在的甘罗对于他来说,还不过是个小娃娃,没有什么价值。
玉儿并没有离开太远,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上湿了不舒服,不如捡些干柴回来烤火烤鱼,走了一路湿衣服也被日头给晒干了。她今天算是跟那群嚣张的鱼杠上了,非吃不可!甘罗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抱着干柴的玉儿。
“玉儿姐姐,我来帮你。”甘罗跑过去,把干柴抱在怀里,顺便说起了那两个男子的事,“他们说想见你,估计是要询问这个裤子的事情。”
“就这么点儿小事还非要见我?算了,我去会会他们好了。”
甘罗领着玉儿回到小溪边,介绍了双方的身份。裤子的问题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嬴政十分大手笔的赠送了玉儿两锭金子作为感谢。钱货两讫,玉儿就客气的开始赶人,表示自己和阿弟还没有吃饭,要准备自己的午餐。只是没想到蒙武和嬴政依然不动如山,赖皮到底。
“玉娘。”蒙武喊道,不过看对方脸色不好,立刻换了个称呼,“玉女,你是想抓鱼吗?我来帮忙好了。”他才稍稍靠近,大黄就狂叫起来,使得他只能和玉儿遥遥相望。
玉女,我还心经嘞。玉儿默默地吐槽,嘴上却客气的说道:“蒙家大兄唤我玉儿就好了。”蒙武心情大好,溪里的游鱼便遭了殃。
另外一边,嬴政和甘罗则是往火堆里扔柴火。嬴政那么爱搭不理的,甘罗也就不管气氛尴尬不尴尬,自己拿出竹简,一读起来就入神了,未曾察觉嬴政越凑越近,最后几乎贴着甘罗的脸蛋一起看竹简。
“好!”嬴政看到精彩之处,忍不住一拍大腿,高声赞扬,如惊雷般的声音吓得甘罗差点儿载到火堆里,多亏嬴政眼疾手快抱住他,才让甘罗免于被毁容的命运。就算是嬴政,也吓出一身冷汗。他当了多年的秦国太子,本身性子又是霸道的,当即就指责道:“你要是想学习聂政、豫让一样毁容,我可以亲自动手。”
甘罗把嬴政推开,绷着脸辩驳:“士为知己者死,聂政、豫让受国世之礼待之,宁可毁去容貌,也要替他人报仇,这份心性天下间有几人能敌?虽是刺客,也着实令人敬佩。岂可与此事相比?若非你突然出声,我当然不会栽到火堆里去。”
甘罗嘴巴一开一合,经常说得人哑口无言,更别提这件事本身就是嬴政理亏了。嬴政提起甘罗就是小家伙,小孩子,实际上他也不过比甘罗大了三岁而已,只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身材高大,两人看起来年龄差距才更加明显。他正值年轻气盛,所以只是紧抿着嘴唇,坐在火堆旁闷不吭声。
甘罗倒是豁达,他拍拍嬴政的肩膀,“刚才多亏你救了我,不然回去我一定被母亲骂。”没想到嬴政避开了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缓缓地开口道:“挨骂也比漠不关心的好。”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寂,只余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只是吃烤鱼的时候,甘罗注意到嬴政把烤的第一条鱼塞到了自己的手中。
“看什么看?我不过是觉得玉儿给你烤的鱼更好吃,与你交换罢了。”
甘罗瞅瞅焦黑的烤鱼,勉强认同了嬴政的说法。身为主人,自然要把好东西给客人分享。
嬴政这样说着,却在大家未曾留意的时候,随手把他硬抢过来的塞到蒙武的手中。相处了几年,蒙武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如此少年意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稳重。
不过一会儿工夫,甘罗就听到嬴政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未做,多谢二位的招待,我们先告辞了。”
甘罗手里还捧着鱼,不等他整理好自己与嬴政他们道别,对方就已经快速地离开了,蒙武想和玉儿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对于玉儿的疑惑,甘罗也不明所以。对于想不通的事情,他的解决方法是先放一放,也许那天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嬴政烤的那条鱼虽然卖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的,至少全熟了。
甘罗担心被鱼刺卡住,小小翼翼地啃着鱼腹上的肉。突然之间,他的牙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咯嘣一声,他的乳牙不敌对方的硬度,摇摇欲坠。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甘罗捂着自己的嘴,眼中雾气弥漫。
“怎么了?怎么了!别用手挡着,快让我看看。”玉儿着急的凑过来,扒开甘罗的手就想往嘴里看。甘罗原本整齐洁白的牙齿上出现了个豁口,粉嫩的舌头上一粒乳牙躺在那里。
“玉儿姐姐,我的牙掉了。”甘罗口齿有些模糊,说话都在漏风。他拿着自己的牙欲哭无泪。
“乖,没事啊,你这也该是换新牙的年纪,它会重新长出来的。”玉儿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破鱼,吞石头长大的吗?!”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鱼,不用翻找,就看到了磕掉甘罗牙的罪魁祸首,一枚质地极好的玉玦。
甘罗顿时联想到之前嬴政种种不自然的表现,顿时哀嚎一声,“赵大兄啊赵大兄,你要是想表达歉意的话,当面送就行了啊,为什么还要转个弯来?”可惜此时嬴政早就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无法感知到甘罗的幽怨之情。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甘罗你什么时候送的人家木瓜,嗯?”玉儿戏谑着把玉玦擦洗干净,塞给甘罗。甘罗拿着玉玦留着也不是,扔也不是,最后只能愤愤地扔进荷包里,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而此时郁闷的甘罗也就没有注意到这玉乃是黑山玄玉,只有诸侯和太子才有资格佩戴。
也不知道是不是掉的第一颗牙呼喊了号角,甘罗剩下的牙齿接二连三的掉落,让他都不愿意开口说话,免得被玉儿母亲笑话。他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和赵大兄犯冲,而且倒霉的总是他。
夏秋相继,冬去春来,甘家焕然一新,原本破败的院子现在甘赵氏的打理下,重现魅力。铺着各色鹅卵石的小路曲径通幽,路两边是一年四季次第开放的花朵,高大的树木上挂着秋千,后院还种这水果蔬菜,让进来甘家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生机。
甘罗因为换牙的关系,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难得他耐得住性子,天天钻在书房里翻看甘茂留下的竹简。虽然他早已经能背诵出来,但是每回顾一遍,依然会觉得有收获。儒、道、墨、兵、鬼谷,各门派皆有长处,让人心驰神往。
春光正好,正适合踏春赏景,甘罗放下竹简,伸了个懒腰,如同猫儿般舒适的眯起眼睛。他已经接到师叔尉僚的传讯,要去城东迎接。
尉僚同样出自鬼谷一派,但并不是甘茂的弟子,而是出自别系。他精于相面测字,对纵横之术更是见解独到,甘茂就曾经说过,此子有国相之才。因而甘茂死后,新一任的鬼谷子就由他继承。
第8章 尉僚
甘罗禀告了母亲之后,就独自出门,到了咸阳城外迎接尉僚。咸阳城极为热闹,来往之人熙熙攘攘,甘罗个子低,干脆找了棵视野广阔的树爬了上去。
如今还是春天,枝条开始发芽,呼吸间都是那股子青涩的味道。暖暖的阳光并不耀眼,暖风熏得甘罗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仿佛相隔万里的恋人,誓死也要相聚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城门不远处聚集了不少百姓,那些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并且还有持续增多的架势。不管什么时候,看热闹都是人类骨子里的乐趣。人群中传来的聒噪声越来越大,吵得甘罗猛然一惊醒。要不是他及时抱住的树干,差点儿从树上摔下去。
甘罗向来是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看到不平之事,遇到需要帮助之人,他总是会伸出援助之手。当然,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古道热肠,才能广结好友,身边之人唯他马首是瞻。
“麻烦让一让!借过!”甘罗身子小,使尽力气在拥挤的人墙中剥开一条缝隙,如泥鳅一般钻到了最中间。当然被挤开的人也骂骂咧咧,仍然伸着脖子往里看。
他们的娱乐实在是太少了,随便一件稀奇事都能让他们说上半年。不过好在是他们虽然只能看热闹,帮不上什么,却也围成了一个保护圈,不让里面的人伤上加伤。
甘罗终于看到了里面的场景,那是一个身材矮小但是粗壮的男人,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即便是生活的重压,也不能把这样坚毅的汉子打垮。这是现在,他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黝黑的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甘罗一时之间慌了神,对于鬼谷一派的养生之道他有所研究,但是治病救人方面,则是需要大量的实践才能打磨出一代名医。
那汉子的婆娘已经慌了神,嚎啕大哭,却于事无补。甘罗着急地说:“这位婶子,你现在哭也没用,还是想办法把他送到医馆才是上策。若是缺钱,我这里有些刀币可以应急。大家伙都帮个忙,把病人抬到医馆去。”
甘罗大声吆喝着,可惜众人见他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任何动作。甘罗也是急出一头汗,暗恨自己没有多读写医术,也许此时就能派上用场了。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外围有人喊道,压住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与病人同行的汉子大夫挤出一条出路,一个面白有须,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而在大夫的身边则是一名面容严肃的青年牢牢护卫着他的安全。
“师叔!师兄!”甘罗高兴地脱口而出。师叔尉僚捋着自己的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在众人未注意到的地方,朝着甘罗眨了眨眼睛。而师兄邱无雪依然板着一张脸,轻抬了下眼皮,算是表明自己听到了甘罗的呼喊。
甘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久未见,师叔师兄依然是这般脾性。
尉僚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只是保养有道,才看起来年轻许多。丰富的阅历让他洞悉世事,虽然不曾专精医术一道,也小有成就。至于邱无雪,是当年尉僚在战场上捡来的孤儿,已经记不得自己的身世家人,从此便跟在了师父尉僚身边。
“别怕,我就是大夫,你现在感觉如何?”尉僚一边诊脉,一边面带笑容地问道,极大的安抚了病人的心灵。
“肚子,好痛!”那汉子从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就大口喘气,显然已是痛到极点。尉僚撩开对方的麻衣,在他鼓鼓的肚皮上按压了几处,心里便有了结论。
“罗儿你可还记得菖蒲、藜芦、肾叶橐吾?”尉僚深知自己徒弟的个性,还是觉得小师侄比较可爱,使唤起来也特别顺手。
“记得!”甘罗大声应道,然后窜出去寻找这些草药的嫩芽,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春天正是采摘这些草药的好时节,而甘罗在树上等待的时候,就看到了它们的身影。
甘罗很快采摘齐全,送到了师叔尉僚的手中。
“嚼碎,喂到他嘴里。”尉僚又把草药重新塞给甘罗,悠哉悠哉看好戏。
很显然,病人已经痛得拒绝草药的力气都没了。甘罗只能苦着脸,把苦涩的野草填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