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诚的家在磁州城外东北六七里的安州里,那是古安州废墟。
柏家人丁旺,子侄众多。柏诚的祖父柏忠,二祖叔柏孝,三祖叔柏仁。
下一代子侄更多,柏忠有子六人,柏诚是长房长子,年已廿八,妻刘氏,已有两子一女。
柏家形成一姓村;称柏村,附近的田地,皆是柏家所有。
村有百十栋房屋,不算太大,目下收容了不少从故乡前来逃荒的亲友,也有三四十名从潞安一带逃来的陌生灾民。
柏家田地多,存粮充足,养得起这些灾民,灾民也义不容辞替柏家暂时理庄稼。村中增加了一倍人口,主人与灾民之间,相处相当融洽。
那年头,各地皆由官府组成救灾里甲,任何人皆有收容逃荒灾民的义务,官府按收容人口的多寡,厘定减租税的定额。
有时也可收到官府核发的少量赈粮,民风淳朴,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同胞感委实感人。
当然昧良心拒绝收容灾民的人不是没有,那到底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那些敢于玩法不在乎法的大豪,方敢拒收灾民冒领赈粮。
柏家不算是磁州的大富豪,但急公好义慷慨借名,在地方上颇负时誉。
廿九条人命,这还了得?
柏诚当晚赶回柏村,柏村立即陷入愁云惨雾境界。
第二批驮队本来束装待发,这一来,走不成啦!
华堃受到柏家极为热情的款待,安顿在客院。
当晚柏家便在知州衙门报了案。
次口一早,柏家正打算到衙门应讯,三匹像马已驰入村口,名捕头追云拿月带了两位巡捕亲临柏村。
苦主柏诚伤了腿不良于行,捕头登门问案乃是常情。而且柏家算是当地的豪绅,与宗捕头颇有交情。
柏诚的祖父忠,父贤,请宗捕头至花厅款待。不久,两名健仆扶来了柏诚。华堃也成了座上客,他算是血案的唯一证人。
追云拿月年已半百出头,方面大耳,虎目炯炯有神,大八字胡,虬髯海口,赤褐色脸膛,身材高大健壮。
不怒而威,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慨,果然不愧称北地名捕。
客套毕,由柏诚将出事的经过一一加以详述,追要拿月不时提出疑问,自驮队出发至出事,皆一一细问,事无巨细,不放松任何可疑征候。
最后,追云拿月的目光,落在华堃身上,友善地问:“华老弟可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可否将经过说出让在下了解详情?”
华塑摇摇头,沉静地说:“小可并不是目击的人,到了磁山西端,似乎听到东面传来奇异的呐喊声。
等到接近至里余,一切寂然。到了出事现场,发现了地下的两具尸体,尸体尚温。小可猜想有人在此厮杀,也许有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因此便在附近搜寻,最后听到柏诚兄的呻吟声……”他将救治柏诚的经过详说了。
追云拿月静静地听完,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老弟根本不知事发的经过了?”
“不错,所以小可不算是目击的证人。”
“老弟的胆气,确是过人,如换了旁人,走避惟恐不及哩!”
“小可不是胆气过人,而是在那种荒山野岭中,不能见死不救。”他谦虚地说。
“请问老弟仙乡何处,在何处高就?一早便经过磁山,大概那晚老弟是赶夜路吧?”
追云拿月话锋一转,词锋颇为锐利。
华堃并不介意,笑道:“小可祖籍林坛里东北小屯人氏,该算是柏兄的近邻,近来游学外地,但应该不算外人。
三年前小可至陕西一带拜望长辈,回程取道山西,出门三载余,不知目下家中怎样了。
本来小可该赶返家中与亲友团聚,没料到碰上柏兄这桩事,只好留下啦!希望能助柏兄一臂之力。”
追云拿月手一伸,笑道:“抱歉,请将路引给在下看看。”
华堃泰然掏出路引说:“宗爷请过目。”
追云拿月仔细察看一番,递回说:“小屯与京师广平府邯郸县一水之隔,是本州最偏僻的地方。”
“是的!那儿的人乐天知命!安贫乐道,虽偏僻贫穷,却是与世无争者的清净地。”
“想不到老弟会有亲友在陕西,是何尊亲?”
华堃心中有点不悦,这不是有点像盘诘么?放着缉凶查匪的大事不办,竟舍本逐未查诘证人的根底,委实令人失望。
Qī。但他不形于词色,取出柳叶飞刀递过道:“这是从柏兄的三叔体内,起出的致命小刀,也许对追查凶手的身份有用。”他不回答宗捕头套口风的话。
shū。追云拿月接过飞刀,沉下脸说:“年轻人真是不知利害,你怎可擅自从尸体上起出凶器,你简直在帮凶手……”
ωǎng。华堃大为不满,抢着说:“小可想帮助柏兄找出凶手的线索,宗爷未免小题大作了吧?州县的仵作前往验尸,同样会起出来。”
追云拿月脸色难看已极,不悦地说:“你懂什么?要不是你多事,这里面就可找出线索来。
使用这种柳叶刀的人不算多,每个人的手法皆有其独到之处,可从创口看出端倪来,你还敢顶撞老夫。
岂有此理,这里面有文章,我得澈查。我要派人看管你,等我验尸返回时再说。”
“宗爷……”
“不许多说,老夫需立即动身。”
追云拿月走了,也带走了柏家前往善后的人。
华堃暂被安顿在柏家,暂时失去自由,有两名巡捕陪伴着他。
第二天近午时分,追云拿月带了两名巡捕重临柏村,在大客厅中,柏家的十余名父老皆陪座等消息。
华堃当然得到场,他这个证人反而成了疑犯,官司上身,必有天大的麻烦,一旦卷入,吉凶难料。
追云拿月首先告诉柏家的人,死难者的灵骸可于入暮时分到达,要柏家的人事先有所准备。
有关凶手的线索,这位名捕头不胜困惑地说:“这件事委实令人迷惑,从春末开始,运粮至山西的驮队,先后已有八家粮行启运十二次之多,路上从未发生意外。
据在下所知,太行山尚残留一些散匪,他们深明大义,相戒在救灾期间,决不抢劫运粮队与灾民。
因此,不可能是太行山的匪徒所为,在下已亲赴涉县一带查访,会晤了十余名太行匪首,众口一词,坚决否认在这半年期间曾经作过案,甚至足迹未过涉县以东地域。如果是流窜的散匪,并无好处哪!”
“宗爷,难道毫无线索可寻?”华堃忍不住插口询问。
追云拿月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侦骑四出,毫无头绪。”
“譬如说,十匹骡,六匹健马。一万二千斤种子,难道就没有人看到去向?下手之地选得极为理想,显然是经过周详计划的预谋,不可能是散匪所为。如果是太行山的悍匪,用不着灭口……”
“你的道理真多,依你的推断又待如何?”
“一万二千斤种子,值不了多少银子,强盗们决不可能因此而屠杀廿九个人,从没听说过太行山的匪盗杀骡夫的事。
依小可看来此中另有阴谋,可能是熟悉柏村一切的人所为,从磁山附近的盗窟去查,不会有结果。查骡马与种子不难循踪追查。
查人,女匪二妹该是条最好的线索。查物,柳叶刀与众不同,清查附近使用暗器的人必有所获,再就是查与柏家有怨的人,磁州与份阳两面下手详查……”
“哼!你像是行家呢!”追云拿月不悦的说。
“小可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既然牵涉到此事,小可希能为此尽一番心力……”
“你算了吧,要不是在下已经派人查你的底,你还脱不了嫌疑呢。”
“什么?小可居然涉嫌了?”
“至少你有找机会取回柳叶刀灭迹的嫌疑。”
“老天!真是好人做不得。如果小可真是胡匪之一,杀了柏诚兄岂不大吉大利?”
“也许路上怡好有旅客,灭口有所顾忌呢。算了,你的行踪身世,在下已查得一清二楚了。”
“宗爷在小可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呢。”华堃极表不满地说。
“在下办案,从不放弃任何线索。好了,你可以走了,你这位证人对这件血案毫无助益,留此无用,令尊正在等你返家团聚呢,昨天去清查的人,吓了令尊一大跳。”
“小可所提的追查线索……”
“在下早已循此线索追查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追云拿月语气中仍有不满,摇头又这:“你根本不是证人。”
“小可希望为此事尽力……”
“你算了吧,有你在,反而碍手碍脚。如不是你冒失地起刀,在下该已查出刀主的手法了。回去吧,告诉你,查凶缉犯不是你的事,知道么?”
华堃哼了一声,离座说:“既然小可不需留下,就此告辞,小可也许会请人去查,虽然此事与我无关。如果不将凶手置之于法,这条粮道一断,便断了不少灾民的指望。宗爷,请记住小可所说的所有线索,我相信必有所获。告辞。”
他走出厅门,便听到追云拿月不悦的语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利害,多吃了两天粮,便自作聪明做愚蠢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本想回头顶上两句,却又忍住了,想想自已也有错,最大的错误不是擅起飞刀,而是不客气地率直提出自己的意见。引起这位名捕头的不满,委实是咎由自取。他心中有点不快,拾夺包裹并未向柏家的人告辞,迳自走了。
华堃说到这里,范丹心爷爷踱了进来,在文英身边坐下,文英想问什么,给范爷爷止住了,让华堃说下去。
口口 口口:口口
小屯位于一条小河旁,对岸是属于邯郸的一片丘陵区。
向西约十里左右,便是地当南北官道的林檀堡。他的家在小屯村的北面,宅后不远便是小河。
小屯村只有廿余户人家,老老少少不足一百名,小得可怜。
在这一带,提起小屯华家,知者不多。
他祖父、祖母犹健朗在堂,父亲,母亲双双在堂,下有一妹萱姑,年仅十二,一家六口,还有几位爷爷辈的造访,诗、酒、垂钓,其乐融融。
耕种着村东北数十亩薄田,没没无闻隐居生活,毫不引人注意,谁也不知道十余年前迁来落户的这一家是何来路。
小屯村本来就是穷乡僻壤,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注意一个种庄稼的村夫?
三天后,华堃出现在州城,逗留了两天,立即引起追云拿月的注意。他不动声色,暗中打听磁山血案的消息。
可是他失望了。
名捕头追云拿月束手无策,查不出任何线索,这件事闹了个满城风雨,成了无头的公案了!
官方已传出消息,说是太行山的散匪所为,要追查一群四处流窜的散匪,谈何容易?显然有意留一条诿过于匪的活路。
他的出现,而且打听消息,给予追云拿月的刺激不算小,受不了刺激,当天便展开了行动。
这位名捕头在附近查了不少日子,广布眼线追踪附近山区的散匪和地棍痞氓,一无所获,只感到脸上无光。
获得眼线传来有关华堃的动静,立部传讯召集巡捕与各处巡检司的巡检,未牌初在私宅商议,决定了查缉的大计。
其一,派八名得力公人,携文书至汾阳,清查柏家故里的有关消息。
其二、派人持飞刀的图样,遍访附近州县的江湖朋友。
其三、请知州大人下令,搜查各地牲口行与粮行,希望查出驮骡健马种子的下落。
其四、撒查柏村的灾民,与婢仆们的根底。由追云拿月本人,亲自出马与黑道朋友打交道,撤查附近百里内会武的女人。
计议停当,次口禀明知州大人后,分头行事。
当晚,十名持飞刀图样而且见过凶器的干练公人,先行出发分赴各地找武林朋友,这件事不需经过知州大人先准。
本待找华堃告诫不可干预本案,岂知眼线却报称,华堃已赴磁山。
跟踪华堃的人,发觉华塑在磁山村遍询村民,追询血案发生前十天以内,附近的陌生人一切可疑动静。
追云拿月闻报大怒,这简直欺人太甚,瞧不起他威镇八方名捕头,怎受得了?立即派人拘捕华堃,名义是妨碍公务,罪名可大可小。
人派出了,余怒未消。
入暮时分,这位名捕头押了一名涉嫌盗窃公粮的痞棍返回州衙,经过南门滏河石桥,碰上出城找他的巡捕生死判柯光。
生死判身材矮小,有一双精光四射锐利无比的鹰目,江湖道上提起此人,黑道朋友畏之如虎。
城门将闭,生死判急急出城,由于未穿公服,青直裰掩住腰间暗藏的判官笔,像个急于出城的乡巴佬。
他见到追云拿月,心中一定,趋近低声说:“头儿,赶快些,咱们要去见一个人。”
追云拿月一怔,低问:“谁?急么?”
生死判转身便走,说:“急,迟恐赶不上。人交给属下押走,头儿可在桥头等他,他好像要赶夜路。”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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