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去问一问他们的死因。”天道沉默下来,他现在看上去更苍老、更疲惫了。
“六千年前我突然发现了这一切,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四灵里最后剩下的那个,对他表达了我的愧疚。”他低声喃喃地道:“但我不知道,剩下的这个四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死因。是我告诉他的,是我告诉朱雀的。”
萧子白的心头微微一紧,他突然对天道接下来即将说出来的话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并且,那不是什么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天道对他说的便是——
“朱雀想要杀了我。”
他看着萧子白,眼里带着货真价实的沉黯。
“你是天道之子,也许你自己没有察觉过,但你确确实实是天道之子。”
萧子白抿了抿唇,坚决道:“我不会叫你爹的。”
天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急忙忙辩解:“这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你和我有血缘关系——我们真的没有!”
萧子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个抛弃幼子多年不归的渣男父亲。
天道感觉自己压力很大,他努力地试图自证清白:“你看,我真的没有和任何凡人有过接触……我承认我曾经有过一段但……”
他一下子闭了嘴,就像是不小心说出了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整张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懊悔。
气氛陷入了一种格外尴尬的沉默。
“所以呢?那个天道之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良久良久,萧子白终于打破了这僵硬的局面,天道略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跟着转移开话题:“其实天道之子就是气运所钟之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个。上一个是三千年前还是四千年前?那个……嗯,那个人,一开始的时候身边也有一只鸟。”
“朱雀放在他身边的鸟。”
第78章
“那只鸟你也认识。”天道看着萧子白的眼睛,轻声对他说:“宇宙很大,世界却很小……你们认识,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萧子白只认识两只鸟。
他垂了垂眼皮,没有回应天道的话。
天道似乎也没有指望他回答,见萧子白没有反应,他也就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吧,这个世界不完整。天道不死不灭,朱雀要杀我,只能利用这个漏洞。”他说着,轻轻苦笑了一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把那只鸟放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大约总是离不开气运吧?因为我后来发现,他给那俩之间……”天道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条直线:“……弄出了一个契约。”
萧子白的呼吸一下子顿住了。
“契约?什么契约?”他艰难地问,几乎觉得嗓子已经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了: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来自于九霄云外那么缥缈。天道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说:“我以为你知道的。”
萧子白感觉自己的心沉沉地坠下去,一直坠到光都照不进的深渊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点点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冒出来,又飞快地被他掐灭了。
就算唐临也是朱雀放在我身边的。萧子白告诉自己:那也没什么所谓。如果是唐临要他死,那他可以毫不犹豫心甘情愿的去死,但如果一切只是出于朱雀的阴谋……
他的眼神冷了冷。
天道仿佛没看见萧子白眼神的变化一般,依旧轻声地说着:“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人已经死于非命。不过这也活该,他居然脚踏几条船,这不就被送柴刀了嘛……也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发现朱雀弄的那个契约。”
“他真的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天道的神色有一些奇异,带着点悲悯又带着些无奈,还带着些被深深隐藏着的、几不可见的愧疚。
萧子白看着他,再一次问天道:“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找我?”
“你还记得之前看到的那些场景吗?”天道不答反问,萧子白垂眼道:“自然记得。”
“记得就好。”天道深深地看着萧子白,就像是要一直看到他的魂魄最深处去:“如果一切按照命运的轨迹来走,那就是你最终的结局。”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随着萧子白的死亡与灭世之妖的诞生,整个宇宙也将迅速地步入毁灭。三千世界真的会像气泡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之后就是整个宇宙,一切的一切都会崩溃灭亡——这是命运的轨迹所昭示的,也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创世者,亲手为这个世界写下的结局。
萧子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是唐临?”他突然问,天道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很快就回答:“这是命中注定的……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即使没有朱雀做这些,也还是会有别的人做,你的命运终究会和唐临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最终也还是要走上那一条必死的路。无可更改,无可挽回,因为早在你出生之前,这些事情就已经写在命运上了。”
“所以你才会找上我,给我起名叫萧子白?因为这一切早就注定好了?”萧子白咀嚼着自己的这个名字,突然感到这一切十分的可笑。
天道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是的。”
“另一个我身边的那只鸟不叫唐临。”萧子白努力地挣扎着,试图寻找一些可以改变命运的证据,而天道点点头,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萧子白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他望着天道,满眼疑惑。
“我一直以为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天道说着,面上泛起些苦涩:“我尝试过改变,真的尝试过……有那么一千年的功夫,我什么也不做,每天就只坐在那儿,推演命运。我改变这个,改变那个,但无论我怎么改变,最后的结局都还是一样的,你还是会死,会掉到那个破深渊里,然后那个鸟会出来……”
他顿住了,接着突兀地说:“那个鸟不是唐临。”
“你明白吗?他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这也可能是他有会破坏规则的记忆的原因……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改变命运。”天道的眼睛亮了亮,这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除却脸上的皱纹和头顶的白发,他几乎完全是一个精神奕奕的青年:“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有多重要……多么、多么重要…
…”
“你应该见过另一个你。”天道说着,十分激动,甚至有那么一点的语无伦次:“有另一个你也就意味着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天道、另一个我……也同时会有另一个朱雀。”
“那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和我看见的命运一模一样,完全地一模一样……我不信另一个我没有试图改变过,天道也不想死的,好好活着哪怕累成狗也总比死了强……但很明显,他没能成功。”
“那个世界没有唐临?”萧子白低声问,天道点点头:“显然没有。”
天道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手里装着糖渍山楂的袋子,打开了袋子口,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将袋口封上。他转身,拍了拍萧子白的肩膀,问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见命运的吗?”
问完也不等萧子白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一千年前。”天道竖起一根手指,在萧子白的面前晃了晃:“一千年前我突然看到了整个的命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一千年前……可能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规则让我垂死挣扎一下吧。”
“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该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了,而且你看,我是天道……有规则限制,我不能接近众生。”
萧子白指出:“可是你现在正在接近我。”
“你不一样。”天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是天……呃,气运所钟嘛,是天地主角,所以我还是可以接近你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找你呢,早八百年前我就去找那个唐临让他来拯救世界了。”
萧子白忍不住笑了笑,想到唐临,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天道十分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于是他干脆把头别到了一边,拒绝受到恩爱光环的伤害。
“嗯哼!”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
萧子白终于收敛了笑容。
还没等天道松一口气,他就听到萧子白的声音在对着他的方向问:“如果一千年前你就看到了命运的话……为什么这一千年都过去了,你到现在才来找我们?”
“我总是要确定一下,唐临是不是真的能改变命运啊。”天道理所当然地说。
萧子白的神情慢慢地严厉起来:“确定?你怎么确定?”他上下扫视着天道,紧接着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个——联盟?”他不肯说出杀妖两个字。天道尴尬地摸了摸胡子,一边胡乱地点着头,一边心虚地将目光移来移去。
“……我真的不想帮你。”萧子白悄声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恶有恶报?”
天道瞪起眼,不怎么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叫帮我!帮我就是帮你们自己!要改变的是你们自己的命运,又不是我的!”
“改变我们自己的命运?”萧子白疑惑地问:“你刚刚不是说快死的是你吗?”
“呃……”被自己坑了一小下,天道踌躇了片刻,看了眼手里的糖渍山楂,终于还是放下了职业道德。
“刚才不是说了嘛,朱雀要杀我。”他解释道:“他杀我靠得就是气运,你这种气运之子大概算是他的匕首,而你是最后最致命的那一击。”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是让唐临杀掉你还是让你杀掉唐临——总之你们这么做了之后,你们两族的气运就会发生改变,而他是妖族的领袖,精神依托,他可以借此吞噬气运,越来越壮大,最后达到杀我的目的。”
萧子白消化了半天也没有消化掉这个莫名其妙的逻辑,最后只得道:“要杀你还真挺麻烦的。”
“谁说不是呢?”天道眨眨眼:“毕竟这个工作这么累,总得有点福利不是?”
“有道理。”萧子白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问:“那你准备让我怎么做?”
天道笑了笑,对着他勾勾手指,道:“附耳过来。”
萧子白皱紧眉望着他的动作,着实挣扎了一会儿,方才不情不愿地附耳过去,同时他还不忘强调:“我是有家室的人!你记得要离我耳朵远点!”气得天道差点想直接给他一个后滚摔。
……
当萧子白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依然被唐临搂在怀里。他好像只是浅浅的打了一个盹,不出半刻便醒来,身周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他茫然地看了看唐临,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蹦起来掏出储物袋,低着头开始在里面翻。
“你怎么了?”唐临诧异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睡着了……做什么噩梦了吗?”他看了看萧子白的动作,不由得疑惑道:“你在翻些什么?”
萧子白不答,他跳下床,直接把储物袋底朝天翻过来,大头朝下使劲儿晃了晃,“哗啦啦啦啦”一大堆东西潮水似的涌出来,堆满了小半间卧室。
“你在找东西?”唐临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那堆东西旁边低下头看了看:“为什么要把它们倒出来……我觉得用神识在储物袋里翻好像要更快一点。”
正在那堆东西里翻来翻去的萧子白停住动作,茫然道:“好像是的?”
“那你还把他们倒出来?”唐临哭笑不得,萧子白吭哧道:“我忘了……”
唐临无奈地摇摇头,蹲到了萧子白的对面,一边伸手开始在那堆杂物里翻东西,一边问他:“你究竟在找什么?”
“你之前给我做的那几袋糖渍山楂。”萧子白说着,继续专心致志地翻找起来,没一会儿,就从杂物中间翻出来一个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装满了糖山楂。
唐临仔细地翻找着,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我记得当时给你做了两袋啊,怎么只剩一袋了?”
他们把那堆东西里外里翻了几遍,也没找到第二袋糖渍山楂。萧子白又把储物袋给掏了掏,还将那些东西都装回储物袋,用神识又扫了几次,终于确认:“另一袋山楂确实是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唐临手里拿着那只储物袋,感觉十分的纳闷儿:“前几天才刚做的,也没看你吃,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不……不是消失。”萧子白坐在床上低声说,他抬头看着唐临,问他:“你知道天道吗?”
唐临当然知道啊,他还让天道背过好几次锅。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就听见萧子白理所当然地说:“另一袋山楂是被我送给天道了,他挺喜欢吃的—
—至少看上去是挺喜欢吃的。”
“天道?!”唐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