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可是它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立起来啊?”萧子白狐疑地说,他一步步转过巨石,忽然愣了一下,对唐临道:“你过来看看,这石头上写得有字。”
为了防止突变,萧子白并没有回头,唐临也没有立刻就去,而是确保了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后,才走到了萧子白的身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往巨石之上看去。
那巨石上赫然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灵川”。
唐临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孔六曾经的话一下子浮现在他耳际:“……我们这一窝孔雀,是生在灵川附近……”
“……灵川附近有个修真门派……”
“……我们六只孔雀……”
“只有五个头骨。”唐临喃喃道,他看看那两个深深刻进石中的大字,又看了一眼巨石一侧狠厉的猛禽爪痕:“是啊,当然只有五个,因为还有一个活着。”
萧子白在一旁听的满心不解,但他却没有打断唐临,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站着,等着唐临从恍惚中醒觉。
唐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轻声问萧子白:“你知道我们之间签订了契约吗?”
萧子白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毕竟契约完成之后他们心灵相通,很多事情都一下子不同了。
“这个契约的签订好像并不需要我们的同意。”唐临冷冷道,他还记得那个“契约”单方面达成的条件:其中一方沾上另一方的血。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当时那些修真门派里的人去屠杀那一窝开了灵智的孔雀时,为什么独独只有孔六得以幸免?也许就像是他和萧子白一样,在那群修真者里,也有一个和孔六的魂魄彼此吸引的人,当孔六的血沾到了他的身上时,他发现了孔六的特殊,因此把孔六保护了下来,孔六才得以活命。
回想了一下孔六当初警告他的话,又想起了御兽宗的妖们一个个嘴里说的“人族不可信”,脑洞大开的唐临猜测着当初那个保护孔六的并不是什么好人。以他的经验判断,那人多半是想利用孔六,等到发现孔六再没什么价值可压榨——也有可能是发现杀死孔六才能将孔六身上的利益最大化——时,他就果断地对孔六下了手。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成功,或许是因为孔六提前发现了他的阴谋,也可能是因为他低估了孔六的实力,总之孔六没有死成,反而奋起反击,一举剿灭了整个灵川的修真门派。
那个人多半也没有幸免。
时移世易,孔六修成了绝世大妖,成了御兽宗妖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那个想要利用他的人则早已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除了孔六手臂上那条难以消弭的伤痕之外,什么痕迹也没能留下。
“这是一个渣男最终不得好死、苦主最终获得幸福的好案例。”
唐临最终总结道,他将故事里的人物隐去姓名,大致给萧子白讲了一遍。萧子白听得渐渐明了,此刻见故事说完,他便稍稍有些迟疑着问:“你说的那一人一妖……签订的契约,是不是就是我们这种?”
“大约是了。”唐临点点头。毕竟当时孔六的反应太过分,如果不是对那契约印象深刻,是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我不会杀你的。”萧子白沉默片刻,最终轻声道。
唐临的心中一颤,他哑着嗓子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杀我,但是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不得不杀我的时候,我也……”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萧子白厉声道,他打断了唐临的话,唐临很少看见他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萧子白握紧唐临的手,问他:“你希望我死么?”
“你这是什么话!”唐临听了这话脸上变色:“我当然不希望你死——哪个人会咒自己死的!你快呸两声!”
萧子白却不呸,他握着唐临的手,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不希望我死,那你就不要这么咒自己死。”
“我绝不会杀你,不会有那个万一,哪怕有一天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命,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对你拔剑。”
萧子白话说的郑重,唐临听了却默然。
沉默了一会后,唐临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杀我,三千世界就会崩溃毁灭呢?”
“为什么我不杀你三千世界就会崩溃毁灭?”萧子白显然很不喜欢这个前提,他高高地抬起了眉,这个“毁灭世界”的话让他想起了那个朦朦胧胧的“上辈子”,想起了那些追着他和团子满世界跑的混蛋。
唐临抿了抿唇,他的脚趾又不自觉地在靴子里蜷了起来。
“说不定……我会想毁灭这个世界呢。”唐临犹豫了很久,最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他的语气已经尽量地轻描淡写,萧子白却心中一突,伸手紧紧搂住了他。
“也许这个世界是不太好。”萧子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他用力地搂紧了唐临:“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想要毁掉它。我不信你会毁灭这个世界,这个有你有我的世界,哪怕三千世界里每个人都告诉我你会把这个世界毁掉,我还是——还是信你。”
“我当然不会毁掉有你的世界。”唐临低声说,但他不敢想象这个世界没有了他萧子白会怎么样。代入一下原文里的“阿玄”,他突然就觉得,原文结尾最后的那几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萧子白突然感觉到一阵难言的酸涩,他抱着唐临,承诺般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绝不会。”
唐临却只是苦笑。
第52章
那一瞬间唐临心内涌出的苦涩让萧子白无所适从。
他只能用尽全力拥抱他,笨拙地说着一些安慰他的话,然而连萧子白自己都能觉出那些保证的无用。如果光靠嘴上说说就可以天长地久,这世上又哪里来的这么多怨女痴男。
“……我怕的并不是你会离开啊。”
良久良久,唐临终于说,他没有去看从背后拥抱住他的萧子白,而是注视着头顶层层叠叠伞盖般的树层:“就算你离开了也无所谓,就算我们彼此分开了也无所谓……我总是能找到你的,只要你还在,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我说过,我们不会分开的,我更不会离开你。你知道的,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萧子白努力把声音放得轻快些,唐临却垂下了眼帘:“其实我这话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要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你离开也好,我们最能在一起也罢,我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地在意。”
“我只盼你能活着,长长久久,康康健健。”
他音量极轻地说。这话说得实在不祥,简直像是在说萧子白总有一日会死,若不是唐临此刻心神极倦,是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按说被这样说了之后肯定会不快,隐隐约约有一些相关记忆的萧子白却对自己的早亡有所预感,因此到了最后,也只是对唐临恳求般地说了一句:“你信我。”
唐临的眼睫极轻极快地一眨,他回过身,反抱住萧子白,声音闷闷地回答:“嗯,我信你。”
信他什么呢?是不会死,还是不会离开?其实这两者萧子白都没法子真正保证,平时十分聪颖的俩人却谁也不愿深究,就这样含混过了这一节。大概是为了另外找个话题,刻着“灵川”二字的石块终于再一次被他们想了起来。
然后他们发现这块石块并不是一个叫做灵川的地方标志,而是“灵川派”的路识。
灵川派大约曾经是一个很不小的门派,萧子白对这处荒岭的感应倒是十之八九来自于它。从山脚至山峰,从山间到山坳,萧子白带着唐临一处处找过去,便看见了一处处古旧的宗派遗址。
……遗址上还多多少少有些散碎的骨堆。
萧子白心情复杂地将那些尸骨原地葬下,唐临却没有动手:如果他的猜测不错,这些人多半死于孔六之手,不是直接,也是间接。他师父孔六杀人,他自己这个当徒弟的却给对方收尸,孔六若知道了想法如何暂且不论,只说这些死者若真的在天有灵,恐怕能气得白骨生肉再诈尸回来跳一通脚。
因此萧子白在忙碌地收敛尸骨时,唐临便没有事情可做,又不想继续坐着喝茶吃点心,于是只好在旁边晃悠。
他是妖族,五感敏锐眼光锐利,因此晃悠着晃悠着,就在遗址里发现了不少被尘封许久的好东西。本来唐临还疑惑着“好东西怎么这么久都没人发现过”,留了个心眼没有拿,结果走来走去越见越多……萧子白找到了多少尸骨,他就差不多找到了同样数量的宝物。
唐临真情实感地觉得事情变得十分诡异,不但一样东西都没有拿,还在这漫山遍野的宝物“围攻”下落荒而逃,警惕地和萧子白站在一处,对周围那些满地的法宝灵药视若无物。
躲在幕后写好了剧本,本以为可以设计出一场大戏的黑手:……
他们安安分分地在灵川派的遗址里转了一圈,留下了满地坟包和满地宝物,然后又安安分分地出了这处山岭。
唐临自己有钱,看不上这些宝物不想拿就算了,萧子白明明是个穷剑修啊?穷到了像样的飞行法宝都买不起的地步,要去驾驭一个女人才用的牛角梳!这样一个穷巴巴的修真者,看见了剑冢里满坑满谷的宝剑,居然丝毫也不心动,不拿走就算了,还要挖个坑把断成几节的那些残剑埋了,这其实根本就是个蛇精病吧!
悄悄在所有宝物上都设了诅咒的幕后黑手十分郁卒,投入的人力物力这一回算是全部打了水漂。他一边咬牙暗叹着这次的计划失败,一边将写好的剧本揉吧了用力踩踩,开始绞尽脑汁地编排下一次的大戏。
唐临萧子白二人却是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只觉得这次灵川之行从头到尾都透着股诡异的味道。开始时还算好,越往后就越古怪,因此根本不愿意多留。等萧子白确认所有的尸骨都被收敛好了之后,两人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此处,急急忙忙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撵着一样。
一直到了灵川山外百里之遥、重新看见了人流如织的凡人市镇,他们这才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重又开始旅游般地优哉游哉往前走,只是这一次,萧子白再也不愿买什么毛驴了。
他们到达萧家村的旧址是在夏初蝉鸣之时。
一场大雨将漫山的暑气洗了个透彻,成海的绿树在灼灼日光下披洒着柔光,蝉鸣声高高低低地鼓噪着,为还带着一丝清凉气的山间初夏带来了些燥意。曾经可能是房子的朽木堆上生满了荒草,边角处还长着些雨后才有的蘑菇,萧家村已经于时光的消磨下渐渐湮灭,本以为死去的那棵村口老树上,倒是令人意外地生出了新芽。
两人在已经变成一片小小树林的萧家村旧址里行走,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
唐临有几分担心萧子白会因为眼前的景象触景生情,因此始终牢牢将他握紧。心里想着如果萧子白难过了自己该怎么劝,唐临一直没说话,全副心神都在等待着萧子白开口。
一声声蝉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间或夹杂着一两点懒洋洋的鸟鸣,唐临等待了很久很久,萧子白方才踌躇着有了些要开口的迹象,但话未出口似乎便要收回。唐临轻轻捏了捏萧子白的手心,他仿佛得了鼓励似地,攥紧了唐临的手,终于转过头来,低低地对他说:“……你热么?”
唐临:“……”
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完全是浪费表情!
萧子白的手被唐临愤愤地甩开了,萧子白满脸无辜地疑惑望他,眼神又清澈又迷茫,显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唐临被他用这样的眼神一看,顿时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本来嘛,萧子白也没有要嘤嘤嘤吐苦水的意思,完全是他自己在脑补……带着那么几分愧疚和隐隐约约的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萧子白的内心?),唐临犹豫了一下又走回去,重新拉起了萧子白的手。
他悄悄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萧子白的心里写满了雀跃,对比一下当初他在岩洞里遇见的那个孩童,唐临顿时满心都是对自己的谴责。
……真是的,难道萧子白开心还不好么?那些萧家村里的经历,能忘记还是忘记的好,为什么要盼着萧子白想起来?唐临暗暗地在心底抽了自己一记,握住了萧子白的手,加快速度带着他往村外走。
萧子白跟着他一同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他忽然小心地瞄了唐临一眼。
唐临心里的自我责备与懊恼的情绪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依然被萧子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我没有忘记,那些萧家村里经过的事情……我的父母,那些村人,还有你,我都没有忘记。”萧子白缓缓道,唐临脚下一顿,诧异地回头望他,而他则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