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临满脸好奇地蹲下!身,侧着头往食盒下一看,顿时一跤摔在地面上,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好大的蜂子!”
食盒下的巨大蜜蜂用可怕的复眼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当然,即使这蜜蜂做出了什么表情,“凡人”唐临也应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屋里的萧子白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把那食盒接了,嘲笑唐临道:“刚才的神仙早就说了,会有灵兽来给我们送饭,这可不就是灵兽嘛。”
他的手上还拖着那张可怜的蚊帐。
唐临抖着腿从地上站起来,努力咽着口水,一步步往后退。蜜蜂用它的复眼审视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两人:没错,就是审视,当看清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后,唐临还清晰地感觉到它做出来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房门终于“砰”地一声关上了。
萧子白和唐临同时“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在房间里互相揭起短来,你说我看到灵兽就腿软,我说你见了吃的就不要命,足足说了半天,唐临才率先道:“那蜜蜂已经走了。”
“可算走了。”萧子白摇摇头,打开那食盒看看,撇一撇嘴:“什么灵谷啊,一点灵气都没有。”
“灵气”两字点醒了唐临,他想起了当时蜜蜂来前正在和萧子白说的话,立刻肃下脸来,对萧子白说:“事情可能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要严重很多。”
“外面的那个湖泊里全是染满妖气的水,几乎要凝成实质了;外面的那些花和河仓府里用的花一模一样,混杂着妖气怨气;而这个灵谷……”唐临蹙起眉,拎出双筷子在米饭上戳了两戳,随后肯定道:“……也大可以改名叫妖谷了。”
萧子白不可思议道:“全是妖气?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还让我们修炼……怎么修炼,人总不能修成妖吧?”
“……”
唐临却没有反驳他,只是轻声道:“也许,他们要的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妖呢?”
第45章
一个无星的夜里,两道身影偷偷摸摸地从湖边的小屋里溜出来,蹑手蹑脚地摸进了花海深处。
萧子白一边掂着脚尖走着,一边小声地对唐临说:“说真的,我们有必要这么小心吗?我感觉周围没有人……”
唐临回头瞪他一眼,“嘘”了一声道:“虽然没有人,但说不定有妖呢?”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萧子白无法反驳,于是他安静地闭嘴了。但安静了没一刻,萧子白忽然又戳了戳契约那头的唐临:“……我们是修真者吧?所以为什么不用隐身符?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走?”
唐临静了片刻,安静地回答:“因为我忘了。”
萧子白顿时十分尴尬,恨不得飞回片刻前把没出口的话给按灭在腹中,唐临却在此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别慌,我开玩笑的。”他拉了拉萧子白的手,解释道:“这里毕竟是妖族的地盘,它们是绝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妖的五感一般都很灵敏,就算用了隐身符,总不能把声音、气味一并隐去了吧?还是老老实实地伪装成凡人比较好,不容易引起怀疑。”
……其实是他真的忘了。
所幸萧子白并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低低说:“既然是伪装的话,那就干脆伪装个全套?你说,两个凡人半夜不睡觉,出来花海里是做什么的?”
“看星星?”唐临下意识地回答,然而这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忍不住轻嗤一声:“……我倒是忘了,这天上根本没星星。”
的确,这所谓的琅嬛仙境里白天没太阳,晚上没星星,只一轮圆圆白白的东西一天十二个时辰地不断轮转。白日里充作太阳,黑夜里充作月亮,上面至多不过有一二个调光的法阵罢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唐临往四周看了一圈,干脆拉了萧子白坐下来,一指湖面道:“我们看湖吧。”
然而这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水质倒是澄澈透亮,黑夜里看着彷如一颗打磨得浑圆的水晶,但全无一丝活泛气儿,整个儿也如水晶一般凝固着。不过他们二人也不过是为找个借口而已,于是便在花海里坐下来,满地的花草层层叠叠生得茂密,倒有些像是绒毯。
萧子白的体重刚刚压上草皮,便发觉了一些不对,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按地面,很有些纳闷地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地面不太对劲?”
唐临也感觉到了,他低声说:“如果真的如同我猜想的那样……那这地面不对劲,其实也是正常的。”
萧子白按着地面的手一顿,动作突然僵硬了片刻,他蹙起眉头,忽地五指成爪向着生满花草的地面狠狠一抓!
他这一爪抓破了泥土,却没抓出来泥土上生着的花草:那花草似乎并不是生在泥土上的,泥土下面另埋得有东西,而花草就深深植根在那东西上。
“有人在看着吗?”萧子白沉静地问唐临,唐临一抬手,微风悄然吹拂过花海。
“没有,至少这百里之内没有。”唐临低声回答,又在袖内悄悄捏了个指决:“你要做什么便做吧,就算有人在百里之外看着这里,我也保证他三刻钟内什么也发觉不出。”
萧子白一点头,手下便开始用力,试图抓着花草把它们往外拔。谁知那些花草看着细弱,扎根得却异常顽固,根茎也极韧。萧子白是已经结丹的剑修,虽不曾刻意炼体,手上的力气也远超凡夫,如今使力拉来,却没能把花草拔出,反而是花草下埋着的那东西被一点点带了起来。
大约因为外界此刻正逢着月圆,琅嬛仙境里那轮圆盘上散出的光也极亮,那东西刚刚现出个轮廓,二人便已经借着那光将它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萧子白手上的动作便不免顿了顿。
“这是……”他刚说了两个字,便闭上了嘴巴,继续安静地用力将那东西从地底下往外拉。唐临看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来,朝着足下的地面点出一点土色光芒。那光芒落地无声,生满花草的地面却随之裂出了数条深沟,这下萧子白拉动那东西的动作便轻松得多,不一会儿就将那东西拉了有半截上来。
之所以拉了半截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拉出来的这半截已经完全足够了。
天上圆盘苍白的光线下,唐临和萧子白一个站立一个半蹲,在茫茫的花海中彼此相对。他们中间的地面上破开一个大口,有半具黑漆漆的人形从大口中歪了出来,浑身缠满花草细长发白的根须。
半晌,唐临突然说:“我没有闻到臭气。”
“……我也没有。”萧子白小心地打量了那人形片刻:“好像还是完整的,也没有朽烂。”他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摸那个人形的脉,唐临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止,萧子白已经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来:“这个人活着!他没死!他——他还有心跳!”
然而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可怕了。一个正常的活人——就算他之前是活着的吧——身上生满了花朵又被埋在了地里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还继续活着?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偏偏活着,有呼吸,有心跳,尽管他的眼耳口鼻里都塞满了花草的根须。
唐临看了他片刻,轻声对萧子白说:“……埋回去吧。”
“他还活着。”第一次,萧子白没有遵照唐临的话去做,反而强调般地重复了一遍。
“他已经不是人了。”唐临声音低沉地说,不自觉地又咂了下唇:“你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他……把他埋在土里才是对他好的。虽然他还维持着人形,可实际上更像是植物,你想他活,就埋了他;想他死,就把他这么摆在外面好了。”
萧子白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那人重新埋了回去。一边埋,他一边问唐临:“这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变成妖了?”
唐临没有注意到萧子白刻意避开了“妖怪”这样的词,他看着那个人形的东西一点点被重新掩埋回土下,垂下眼低声说:“不算妖,也不算人,他与这些花共生——不,不算是共生,他也许只能算得上那些花的……肥料?容器?反正……怪不得那些花里除了妖力还有怨气。”
他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周围绵延无际的花海:“这么大的花海,也不知道下面埋了有多少人。”
唐临这话说得极轻,却听得萧子白眉毛一皱:“不可能吧?一个人才多大,河仓府就算每年一次采花节,采花节上也不过选得五六个人。一年五六个两年十一二,就算这些妖在这儿盘踞了数百年,数百年来年年不落地选人,顶天了也不过有数千人,如何能铺得成这么大的花海?”
“数千人很少么?”唐临哼了一声,轻拍了一下萧子白的后背:“你当初在凌山剑宗时教授众弟子练剑,那时候广场上那些同你练剑的弟子一共多少人?再多上几倍呢?十几倍?”
他掐指默算了一下时间,冲着花海的另一端指了指:“若你不信,那我们随意找个地方,再挖下去看看便是。”
“来得及么?”萧子白替那人盖上最后一把土,唐临仔细看看,洒出几点绿光来,那些花花草草顿时飞快地生长起来,数息之后便生密了一层,将原本的那些凌乱痕迹全部覆盖了:“来得及,你随意选个地方吧。”
萧子白便带着唐临随意拣了个方向行走了一段,然后停下脚步。
“就这里吧?”他询问似的问唐临,唐临略一歪头:“你选,你挖,我看着,不插手。”
萧子白:“……你真就这么看着我挖?”
唐临睨他一眼,俯身采下几朵花来,敷衍般地朝他挥了挥道:“加油。”
萧子白:“……”
他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去挖泥巴,挖了片刻,唐临在旁边摇了摇头,挥手把地面点出几道缝隙,又恨铁不成钢地敲他额头:“你不是会法术么?怎么只会用手呢?”
萧子白辩驳道:“我是剑修!剑修!会法术又如何?难道要我用剑去挖地吗?”
“你不是会冰法吗?小时候明明也玩过冰雕雪人,怎么长大了反而变蠢了!”唐临差点都想要上手去晃他肩膀了。他话音落地,萧子白总算若有所悟,手心中风雪狂转,片刻间凝成了一把冰铲。
这下挖起地来十分快速,唐临忧郁地看着萧子白挖地,再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原文里的主角真的这么傻吗……这一切是不是被他的蝴蝶翅膀扇的?如果真的如此,那实在是……罪过大了。
唐临心底哀叹。他始终不知道,萧子白的脑海里就埋藏着原文主角的记忆。
而另一边萧子白挖地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在唐临的提醒下,萧子白做出来的那铲子边缘极锋利,他醒觉后又有意在铲时加了些剑气。不过三五铲,刚才怎么也拽不断的花草根须已经被铲断了大半,他再一挖一撬,又一个浑身缠满花草根须的人形物体便被他从土层下翻了出来。
唐临只看了一眼,便对萧子白说:“跟刚才那个几乎一样。”
一模一样的怨气,一模一样的妖力,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是大小高矮不同。萧子白静了片刻,不死心似地朝旁边的地面下一铲,然后苦笑起来:“这下面也有东西。”
“怎么样,还要继续挖下去么?”唐临静静道,萧子白略一摇头,沉默着把那人也重新埋回了地下。
掩盖掉此处被人挖掘过的痕迹后,唐临和萧子白二人便往湖边小屋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唐临忽然注意到,萧子白走路时用上了轻身法术,每一脚都踏在花枝花叶上,再不去踩那泥土。
……是因为每一寸泥土下都埋了人么?
真的就至于这样么?
唐临张了几次口都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瞪他一眼,骂了句“傻蛋”,自家却也不知不觉地用上了风灵力,轻飘飘地点在花叶上,随着萧子白一路进了小屋。
小屋里还是一团凌乱。
这回唐临受到了教训,再不许萧子白伸手,令他抱了那册子在一旁立着不要碍事,自个儿卷了袖子开始收拾房间。一边收拾,他一边还纳闷地说:“之前一起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天赋……”
萧子白抱着那册子靠着墙站得笔挺:“之前的家具……加起来也没有这里面多啊?”
唐临停下手上的动作,回想了片刻简单朴素的泥土小屋,忍不住摇头笑道:“幸好当时东西少,不然你发挥起天赋来,我可找不到多少东西去替补。”
桌椅案几床柜瓶架一一理好,摔碎的花瓶砚台花盆一类扫起来堆在一处,花盆里原本摆着的花也被唐临一块扔了:一想到外面那些花的来源,他实在是不想把这玩意儿摆在自己住的地方。没过多久,一团凌乱的房间就被唐临神乎其技地理顺了,萧子白看着唐临的目光已经近乎仰慕。
唐临把床单上的皱褶抚平,一眼看见萧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