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相前阵子因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的久了,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还没有完全的好就被举家丢尽了牢房里,所以他在这更加阴森寒冷的地牢里就格外的难捱了,叶清流十分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只能尽自己所能让他舒服一点。
“我没事,咳咳……也不知道你奶奶和你母亲那边如何了,都是些妇道人家,身子本就弱,还有你大嫂都快临盆了,平白无故的就跟着咱们爷俩遭了这份罪。”叶丞相有些后悔,“早知道那时候无论如何都该送她们跟着长笙一起走的。”
“这不是爹的错,那个时候即便是送她们离开,我想奶奶和娘亲也是绝不愿意的。”叶清流安慰他。
“不过,这次终究还是我们算漏了一步,没想到他已经毒到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加害的地步了。”叶清流始终不信皇上的突然暴毙这件事,他们直到皇上病逝都没能见到他一面,要说这中间三皇子没有动手脚都说不通。
叶丞相开口想说什么,张嘴却又是一阵猛咳,“罢了,如今都成了阶下囚,说什么都有些晚了。我如今只愿你大哥和太子那边一切顺利,第二就是长笙那头能平安了。”
叶清流点头,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好:“大哥行事从来稳重,一定能把太子护好的,爹请放心。只是,大哥虽然手握重兵,但若他贸然起兵的话终究没有正当的理由的,即便他起兵把三皇子赶下皇位,太子这个君位坐的终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骂名是要背着千秋万代了。”
叶丞相又是一声长叹。
“至于小五那边,任翔只能瞒一时算是一时吧,总好过跟着咱们这样蹲大牢。”叶清流低垂眼脸,脸上满是愧疚:“小五那么乖,以后应该也不会怪我们的。”
父子两个商谈看一会后就相对无言,半柱香后原本静谧的气氛突然就被闯进来的狱卒打断了。
那几人粗鲁扯着嗓子对着两个人说:“奉新皇的命令,押这个犯人前去刑房审问!”他伸手一指叶丞相说道,然后立刻就有人前来要拖人。
叶清流忙把他爹护在身后,“你们真是好大胆子,这可是一国丞相!”
那狱卒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如今也不是什么丞相了!到了咱们这见不了光的地牢,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高官富贵,兄弟们一样大刑伺候!”
见他们真的要动手拉扯,叶清流只能死死地护着他爹喊道:“你们要审问就带我去,丞相年岁已高经不得折腾!况且世事无常,须知风水轮流转,假以时日我们叶家又起来了,诸位还得为自己留个退路!”
为首的那狱卒大汉才不管这些,伸手还想上来扯,倒是他身后那个瘦削高个的小卒听了他的话沉思了片刻,伸手拉住了他,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耳语了一番。那大汉听后略一思量才大手一挥,改拉着叶清流出去了。
“清流!”叶丞相见他们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奋不顾身的想要阻止他们,但是他根本不是这些身强体壮的狱卒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被拖了出去。
叶清流被他们强行拖进了另一间审讯室里,墙上挂了一排的刑具,扑面而来的满是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想来这里曾经审讯过不少人。
他的面前还站了好几个狱卒。对于叶清流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刑讯室,他虽然心里有些惴惴,面上却一派淡然。
那几个狱卒见他一个文弱的贵公子,在面对这些足以让一个成年壮汉吓破胆的刑具却依然保持镇定自若的翩翩风度的时候,很是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会儿,又见他生的极好,一时间当真有些不忍下手了。
不过他们毕竟吃的是皇粮,上头不满意了他们也是随时都要掉脑袋的,因此皇上的吩咐他们还是要遵从的。
所以他们公事公办的从墙上取下了一个赤金莽鞭,开始审问这个贵公子。
只半个时辰多,叶清流全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了,全身都被鞭子抽的鲜血淋漓。
他当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一直抽打他的那个狱卒手都抽的有些酸了,他记着上头吩咐的不能打死人的旨意,见时辰差不多了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就把人挥挥手让扔回去了。不过他们没把他送回之前的牢房,而是把他丢在了关押另一个囚犯的房间。
天甲冷眼看着原本只有自己的地盘被扔进了一个血人,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狱卒们骂骂咧咧的重新又关上了铁门,一言不发。他全身都被铁链锁着行动不便,于是只一动不动的冷眼瞧着那血人自己在地上蠕动蹭的满地都是血,并没有出声去询问一二,更加没有同情怜悯这个家伙。
要知道,对他这种活在阴影和杀戮里的暗卫来说,他所剩无几的温柔都留给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了。
叶清流被丢在了冷冰冰的地上,只觉得满眼都是一片血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在被那赤金莽鞭抽打的时候,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打到绽开的声音,但是每次痛呼即将冲出口的时候又被他生生的憋住咽了下去。
他怕自己的惨叫声传出去,让同样被关在这牢房里的爹娘奶奶,还有怀孕即将生育的嫂嫂听见,平白的让他们担惊受怕。
他在地上独自的爬了很久,才勉强的靠着墙坐了起来。
“嘶——”因为坐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墙壁,伤口被猛地挤压到,叶清流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差点就要叫出来。缓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艰难的抬手擦去眼前的一片血色脏污,这才勉强能看得清面前的东西。
然后就发现这牢里不止自己一个人,看到了这另一个人之后,叶清流礼貌的冲他一笑:“兄台,真是对不住,打扰你的清静了。”
叶家二公子叶清流温润如玉,一直以待人谦和君子倜傥的美名著称。传闻他在少年踏青时,一身白衣折扇在京城桥头观景,忽而回眸一笑,当真惊艳无数男女争着目睹风采。叶二少的容貌不必多说,偏却又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对着人笑的时候总会让人误以为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所以引得多少大家闺秀甚至愿意舍弃女儿家的矜持都想嫁给他。
如今即便叶二少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坐在这样的地方,面上却依然还是那副优雅的少爷样,好似他不是坐在牢笼里,而是正坐在某个小楼品茶听小曲儿一样悠然自得。
对他的带着善意的搭话,天甲没有搭理他。事实上对于不感兴趣的人,他一般都不怎么理睬。
叶清流碰了壁,却只是咧嘴轻笑有点也没有生气,只是刚才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抽气。
他也不是真心的想和眼前这个看着就不好相处的冷面煞神说话,只是他若是不想法子跟人说话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只怕是随时都要被这痛楚弄晕过去。
“兄台不知高姓大名?家住何处?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他忍着伤,一连串的问了许多问题。
天甲连给个眼神都欠奉。
叶清流也不在意他不搭理自己,只自顾自的开口絮絮叨叨:“你不愿意说话也无所谓,只是兄台可千万别嫌我吵,反正这房里不过就你我二人,倘若我们再不说说话,也太过无聊了些,谁也不知道这牢要做到几时呢,能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天甲听着这人一刻不停的唧唧歪歪,心里真是不耐烦极了。
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看着也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怎么一开口就这么多的废话呢。
真是烦不胜烦,天甲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被关在这里许多天也只是静静的养伤,偶尔会想一些别的事情,谁知今天突然就被丢了个长得漂亮的话唠过来,他被迫的听了一会儿就开始有些想把人丢出去了。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人家里的事情。并不关心他爹娘之间吵架的内容,并不想知道他大哥夫妻之间有多恩爱,并不想知道他那可爱纯真的小弟有多讨喜招人疼。
说到可爱招人疼,天甲便有些不屑。
这天底下这么多孩子,有哪一个能比得上他家小少爷,那才叫一个水灵漂亮!不仅人长得好,性子也是一等一的乖巧伶俐,又懂得体贴人不给人制造麻烦,简直怎么看怎么可人疼,像这样的小凤凰,他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而已。
这么比起来,天甲忍不住有些得意。
管他是谁,终究还是自家小少爷更好。
☆、第48章 四十八
四十八
叶清流自己在那里说了半天,看着精神还不错,可实际上失血过多带来的疲惫还是让他体力渐渐不支,只一个时辰后终于在越来越低的呢喃中昏睡了过去。
天甲总算得了片刻的安静,耳边没人在那里叽叽喳喳的了,他也闭上自己的眼睛继续养神去,牢房里重新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另一边,虽然任翔有心隐瞒,然而天下大势这样的事终究还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叶长笙那天没憋住,在活泼机灵的小书童的怂恿下,偷偷的带着几个下人趁着楚留香和任翔都不在的时候溜了出去,几个人欢欢喜喜的跑下了山。
“少爷,咱们这样玩儿可真好,以前在家里太闷了。”书墨举着根糖葫芦开心的对自家少爷说,他从前在叶府的时候,因为主子总生病很少能有出门的机会,他年纪也不大,对外头还是很向往的,如今这样自在的日子他过得很是惬意,一点都不想回家。
叶长笙低头吃糖,虽然他这次是偷跑出来的,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最近无论他怎么讨好卖乖,楚大哥都坚决的不肯带他出来散心,所以就只好靠自己了。
两个丫鬟虽说也是头一次偷跑,但是也挺兴奋,只不过她们到底也是女孩子,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少爷,咱们就这样跑出来,任大人会不会生气?”
“也许吧……”叶长笙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任哥哥人很好,只要我们回去老老实实的让他训一顿就好了,肯定没事。”
“噢……”两个丫鬟一听,索性也放开心思了,大不了回去被罚两个月的俸禄,反正能出来玩就是赚到了。
就在他们漫无目的四处乱逛的时候,几个人发现路边的告示栏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围了好多人,叶长笙一时好奇就带着人过去了。
但是几个人身形都不高大,在人群外围挤了半天也挤不进去,少爷千金之躯怎么能挤在这样的地方,书墨只好掉头去问身边的这位年纪稍大的一个老者:“大爷,请问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那老大爷嗓门大,听到他的话扯了嗓子就回答:“哎呀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去玩在这里凑热闹干什么,说了你们也不懂,变天了变天了,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了。”
叶长笙一听新皇,赶紧追问:“新皇?敢问是哪个新皇?是太子上位了吗?”
他这话一说不打紧,那老者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娃娃可千万别胡说!这如今的新帝可是先帝三子,也就是原先的历王。”
“三皇子!?”叶长笙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是他呢!?那、那太子呢?太子去哪里了!?”
“你快住嘴,也不怕被人抓起来!什么太子,现在可不能这样说了,他如今已经是乱党谋逆分子,正被新帝通缉呢。”
“要我说朝廷这事真是不好说,别说太子了,就那个曾经风光无限有百年根基的叶家不也倒了,听说被新皇打成了太|子党,如今已经被抄了家,全族人都给投进牢里等着诛九族呢!”
老者边说边摇头叹气,“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叶长笙听的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坏了,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听着这人这样编排,小书童脾气比主子还冲,跳起来对着那人喊:“你胡说!再瞎说这些胡话,小心你的皮!”
“你这黄口小儿吼什么,这告示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我骗你们干什么?你们真是好没规矩!”那老头吹胡子瞪眼的就走了。
叶长笙静默了一会,然后发了疯一样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挤到最前面,不顾其他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红着眼睛死死的看着那皇榜上的每一个字。
叶家……叛逆党羽……满门抄斩……通缉……
每一个字都像是刀一样,一字一字的戳在他的眼睛里。
他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所有的内容,然后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迷糊间似乎听到琴香的尖叫声。
密诏不是已经被送去京城了吗?爹明明说过,拿到皇上的密诏,叶家和太子就能好好的收拾三皇子了,可现在为什么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三皇子?
一定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从离开叶府的那天起。
叶长笙人还在昏迷中,但是脑子却格外的清醒,他开始冷静的回想过去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