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对啊仙姑咳咳……”大少爷边咳嗽着边往房里看了眼:“我们方才在这外边听着一阵响动,但咳,咳咳……记着您的吩咐不敢贸然进去。”
“他已经无碍了。”樊禅只轻声说了一句,随即侧开身,让他们进来。那几人见状连忙走进屋,但经过她的时候,动作微微有些迟缓。她眼角眯了一下。
看着屋里这满地狼藉,大少爷不禁愣了神,但很快反应过来,搀扶着自己家娘亲快步走向床那头。勾月退回樊禅身边,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她:“对了,那梦魔怎么不见了?”
樊禅在心语里回答:“梦境已破,而且同时失去了寄居之所,它或许已经神形俱灭,但也可能是负伤逃走了。”只是……有些奇怪,方才竟没看见它的一丝踪影。
经这样一说,樊禅开始警觉起来,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些重要的东西。随即,见她眼角余光突然看向了一旁。
一旁地上倒着几张散了架的木椅子,其中参杂着些碎镜片。有几片翻起,正对着床那边,然而透过它们,发现身后床那儿除了躺着的赵家次子外,没有半个人影。樊禅眉间一紧,露出微不可察的错愕神色。
收回目光,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床头那几个正欣然拭着眼泪的人,直觉得背后一寒。
“勾月,这并不是现实的世界。”她在心语里提醒某猫。猫立即耳朵一竖,望向她。
她沉声道:“你看那些人走路的步伐。”
勾月侧头望去,仔细看了片刻,真的觉察出了不对劲:那些人脚后跟都是没有着地,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如鬼魂一般……
樊禅继续说:“我们这是到了另一个梦境里。方才我们从原先那个梦境中逃出来了没错,但那面铜镜其实并没有被毁,而且还被幻化成其他物象隐藏起来了。看来这梦魔想要报复我们。它应该是操控了赵府里所有人的意念,造了这个梦。”
她垂眸想了片刻,又道:“但是它本身也受了重伤,没能操控自如,所以那些人形态举止不会如现实中一般灵活生动,渐渐地会越发僵硬,反倒是像一群行尸走肉。”
“这梦魔也太记仇太任性了吧!简直就是在同我们拼命!”勾月气道,随即瞥了眼身后那些“人”:“那他们……”
“他们都是被操控的离体魂魄。我们不能伤害他们。”
小白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料到会这样:“那现在该怎么办?”
樊禅神色渐渐冷肃,最后檀口轻启,吐出了一个字:“躲。”
话音落下,人已经闪身出了门外。勾月一愣,立即跟着跑出去。而身后那些人齐齐转过头来,脸上神情俱是变得呆滞,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随即一个个僵直着身躯追了出去。
门外,一人一猫快步跑出前院,想要跃身飞出院墙,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果然,被困在这幻境里了。”樊禅眸色一沉。
身侧小白猫喘了口气,冷笑:“还真是头一次这么没出息,身为妖魔还被一群鬼魂到处追。不过……好像还蛮有意思的。”她舔舔爪子理了一下毛发,“还好那团恶心的烟雾没跟来。”
“梦魔元气大伤,如今灵体应该还寄宿在那面镜子里没出来。”樊禅道:“现在我们必须找到镜子的真正实体,打碎它。”
“镜子肯定隐藏在幻境里的某处。”她随后举目望向四周:“往发光的地方找。”
“发光的……”勾月想了想,举起小肉爪:“那不就是天上的月亮?”
樊禅随着猫爪子看向天心明月,眉头渐渐蹙起。过了许久,才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不是。那个月亮,也只是一处幻象而已,没有实质。”
“不是?”猫抖了抖耳朵:“那除了它,这里还有什么事物会发出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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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禅面无表情地指着秃头家丁的脑门:看,好蹭亮。
勾月:……
樊禅面无表情地指着老嬷嬷的镀金假牙:看,好光亮。
勾月:……
樊禅面无表情地指着赵夫人新做的美甲:看,好闪亮。
勾月:……
樊禅面无表情地指着大丫鬟的俏脸:看,好漂亮……
勾月:你去死!!!
☆、第7章 七破梦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不远处已经有人追过来了。石拱门外的长廊里,赵大少爷和几个家丁正僵直着四肢朝着这边走,脸上表情呆滞,肌肉青白,当真如僵尸一般。他看见了她们,嘴里发出一声低吼,带着几人加快了步子。
樊禅指了指左侧院落,“这边。”说着走进那道青岩拱门里。勾月跟在她身后,不满道:“喂,难不成我们就得一直躲避下去么?”原本还以为可以趁机拿那些人出出气的……
“他们经不起打。”樊禅知道她的心思,沉声:“你忍耐些,同时注意远离,不要被抓伤。”
“梦魔虽然不在这幻境里,却能以那些人的身体感应为耳目,借他们之手来伤及你我,一旦被抓伤,邪气即刻入体。”她回头看见那些人影统统暴涨了几寸的黑色指爪,眸色越发冷冽。随即竖二指于唇前轻念咒诀,往半空中掷出一道白符,朝它虚划了几下,那张白符就往一个方向幽幽飘去了。
“跟上。”她几步飞身,轻巧利落地跃上一处屋顶,追着白符而去。身后的小白猫一阵气闷,但转头望了望那些晃颤着靠近的人影,还是咬咬牙跟着跳上了近处的一堵围墙,然后沿着琉璃瓦快速跑动,转而爬过屋顶。
两人在高低错落的屋顶和院墙上疾驰而行,同时也注意着隐藏身形不让下方发现。风呼呼刮过耳隙带起阵阵凉意,俯瞰这座宅邸,见着那灯火都已灭去,黑暗中唯有月光微弱,依稀照映出散布在各个地方三三两两晃动的人影。
勾月许久不曾以猫的形态奔跑,此时除去那身体里不断冒出疲惫,倒是觉得有几分快意自在。她双耳向后微缩,加快了速度,跟着前头的女子又翻越了一道高墙落到了对面的屋脊上,片刻后,半空中那张白符就飘进一处园子里消失不见了。
“镜子的实体可能藏在此处。”樊禅跃下来,轻拢了一下衣袖。勾月趴在屋檐上细细喘气:“也可能是灵力耗尽了才落到了这里。”
“而且这园子挺大的,要怎么找?连一处有光亮的地方都没看见。”小白猫舔着爪子为自己顺了顺弄乱的毛,这才站起身,想再呛那清冷女子几句,垂眸间却似乎看见某处有光一闪而过。
她眯起眼睛,向着那个方向移动几步,随即从高高的屋檐上跃了下来,径直跑到一处空地上。
空地上开满了成簇的花,花间有一水井。青砖砌成的井壁高出地面三尺多,上头并没有井盖覆着,也不见架设打水的辘轳,但内壁上却有浅淡如波纹的光晕在隐约晃动。小白猫跳上去,蹲在井沿上往下看,果然见着井底深处一片水光潋滟,倒映着天上那圆盘似的月亮。
花园古井,水月成镜,隐藏得很是巧妙。
樊禅走过来,见着此景,嘴角往上挑了一下,“之前我好像低看你了。”
“呵,现在意识到本小姐敏锐细心足智多谋也不算迟……”猫扬着脑袋,尾巴缓缓一摇:“但你现在该怎么破除这镜子的化形,周围可没有大石头。”
樊禅正想回话,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团烟雾在迅速靠近。她当即了然:水月镜花,即是设在此处的隐藏阵法,她们踏入这里,便如同触动机关,已经暴露了行踪。而梦魔发觉她们找到了此处,竟不惜灵力在这幻境里为自己造了一个形体,看来是准备着拼死一搏。
危急时刻,她淡然指着另一方向道:“猫,你看那边。”
勾月闻言转头去看,冷不防被身旁女子轻轻一推,就那么掉进了井里。
“喵——”尖锐的惊叫声从井里回荡出来,坠落中的猫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下一刻就感觉自己重重地砸在一堵平滑硬物上,随即一阵刺耳的破裂声,眼前就昏黑了过去。迷迷糊糊间,那破裂声还一直在耳边不断作响,吵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清醒了些,周身也终于恢复了知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次趴在了那赵二少爷房间的地板上,而那桌上镜子碎成几瓣散落一旁。
“我怎么到了这里?”勾月爬起身子,捂着发疼的脑袋,晕沉沉地回想了半天,等转头看见另一旁也是刚刚站起身的女子后,这才终于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真是岂有此理!!某只小白猫立即炸了毛,扑到那人身上,用小肉爪狠狠捶人家的肩:“真是看错你了,居然敢算计我!你这狡诈的女人!!”
樊禅轻轻抓住其中一只挥舞着的小爪子,“那样才能破了这梦境。”
“胡说,你怎么不自己跳下去?”猫冷斥着,另一只手捶得更起劲了,“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过我,你这虚伪的正道中人,你……你手臂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忽然停下来,诧异地看向樊禅左臂的一大片血迹。
“在你掉下井里以后。”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声音:“如果那时是你留在原处,我早把你撕碎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了伤的?勾月盯着樊禅不起波澜的眸子,低哼了一声,回头时愕然发现身后地上还趴着一团烟雾。刚刚说话的就是这家伙了吧。
镜子都碎了,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她紧了紧手,但见那梦魔正大口喘着气,样子比在梦境里看见的缩小了好多,只剩一小团黑色了,还不比那赵家少爷养的蠢狗大多少,心下便明白如今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而已了。
可是,想到方才自己的言行都被它看了去,某只小白猫不开心了。她从樊禅怀里跳出来,迈着高傲的步子走过去,站到那团烟雾面前。还没开口,就听对方道:“呵,原来是你啊。”
嗯?她眼睛里现出疑惑,而那梦魔的语调已经越发得戏谑:“别来无恙啊,猫。”烟雾晃动了几下,满带嘲讽:“差点没认出你。怎么,如今又被人收养了?”
果然是它!!
勾月眼里的疑惑已经化作了愠怒。想起曾经那一幕幕,体内戾气顿时上涌。怪不得会觉得这么讨厌了……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她毛发竖起,露出了锋利的爪子,猛地上前一步扬起手就朝对面抓去。然而触碰到那黑色的烟雾时,手上却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
“呵,你倒是再敢碰我试试啊?”梦魔沙哑地笑了起来。就算它自己重伤至此,梦魔本身的这种体质也绝非他人能轻易接近得了的。
勾月捂着手恨恨看它,在心里头咬牙切齿。可这团烟雾却丝毫不见害怕,还继续说着叫她恼怒的话:“被收养了又怎样呢,到最后还是会被抛弃的吧,真可怜呐……”
真可怜……
这三个字回荡进耳里,让她的眼瞳一阵失焦,浑身泛起了冷意。曾经有好多个声音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而后来,终于有一双手将她带走,带去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个收养了她的人类女孩已经记不清摸样了,唯独还记得清楚的,是她临走时微笑着说的那句:我会回来接你的。
可是,她没有守约。她遗弃了她,把她交给了那个和尚。
“真可怜呐……”梦魔还在嘲笑着。另一边无声站立了许久的女子走了过来,弯下腰,轻轻地将猫抱起,放到了旁侧的椅子上。
“你,住口。”她对梦魔冷冷道。
梦魔轻嗤:“你能耐我何?”
樊禅抿唇不语,只缓缓走近它,俯身下来,伸出了手。梦魔被笼罩在她冷肃的阴影里,慢慢变了神色,不禁想要往后退:“你想做什么……”话没说完,对方的指尖已经穿透那团烟雾,触及了它的身子。
它不敢置信:“你,你竟能……”
只见樊禅双臂一抬,从那团黑色烟雾里扯出一个小小身形。分离的一瞬,黑烟霎时消失殆尽,最后显现在她手里的,是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子,竟跟赵家幼女很是相像。她挑了挑眉,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打量了许久。
“你就是那家伙的实体?!”原本乖巧蹲在椅子上的猫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很快恢复生气,抓住机会狠狠报复:“额呵呵呵,怪不得造的梦那么甜腻恶心,原来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弄了半天只是个小丫头罢了,亏得自己还记恨了那么久……
“哼。”小女孩朝勾月冷哼。她现在被樊禅像举小动物一样双手举着,动弹不得。于是在半空中踢了踢脚,一双杏眼瞪着樊禅,娇斥道:“放我下来,登徒子。”声音不见沙哑,倒是奶声奶气的感觉。
登徒子?樊禅眼角抖了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撑在对方腋下的双手,很规矩,并没有触及哪儿不该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