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沓的靴声以及戈矛长柄触地之声,向大街当中已经停止的队伍涌过来。一名小旗官领率着五六名军士,霎时已来到载羊的大车前面。
公孙元波至此已准备暴起出手,杀出包围。但他还是希望不必这样做,因为他深知锦衣卫禁军与其他的十一卫军不同,不但每一个军士都体强力壮,擅于搏击,而且每一小旗(十人)中,都配备得有两支火税和连珠弯。
这两种利器非同小可,尤其是火镜是以火药射出铁砂,百步之内,无坚不摧。那连珠管是以机括发射的利箭,虽然不及火镜威力,可是火镜每发一响之后便须重装,相当费时,连珠答却可连续发射,亦能洞穿坚甲,比一般的弓箭厉害得多了。所以公孙元波对锦衣卫禁军甚感忌惮,若非万不得已,他可不愿冒险与他们发生冲突。
小旗官走到大车前面,冷冷地打量车把式一眼。那车把式连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两名兵立一下子把车夫夹在当中,其中一个搜索车夫身上,然后回头道:“没有带兵器。”
车夫向小旗官道:“官长,小的是何尚书府的下人,每隔两三天,就到城外庄子里载运牲畜回府,把守城门的宫长们都见熟了。”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尚书府的人就不能搜查么?”
车夫连忙赔笑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赶快向官长报告,为的是免得耽误官长的时间。”
那小旗官一听,登时心平气和,微一侧头示意。那两名兵丁便放开车夫,但他们还不走开,几个人上去围住了在大车前面的两个乡下人。这两个乡下人都挑着蔬菜,样子非常老实。他们被军士围住,都现出惊慌的神色。
小旗官喝道:“搜身!”便有两名军士执行命令,在这两名乡下人身上搜查起来。
公孙元波看得清楚,原来他虽是不敢台头窥看,可是他使用一件特制的工具,把车外的情况都收入明中。那是一面小铜镜,另有一根可以作各种角度移动的柄子。公孙元波全身不动,单以一只手操纵,并且仅仅是手掌手指活动而已,齐腕以上亦不移动。
从铜镜反映的景象中,他看见军士们搜查那两名乡F人的情形。但见搜查得十分彻底,衣服上每一个口袋都翻出来看过。
在这等天寒地冰的时候,那两名乡下人衣服解开之后,只冷得索索地抖个不停。
公孙元波心头迅转,忖道:“这等搜查法大有暖跷,竟不似是为了拦截我了。莫非我方另有活动,风声泄漏了,所以敌方派出禁军,抄搜我方的信差么?”
不过他的情况仍然十分可虑,怕只怕这队锦衣卫禁军没截获信差,却把他给逮住了。
这等紧张形势继续了好久,那两名乡下人身上没有搜到可疑之物,同时又得到守城军士指证,证明他们每天都挑菜入城,这才告一段落。
大车开始向前驶行,可是公孙元波更为紧张,因为那些禁军官兵站得太近,车子经过时,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一名禁军突然指着大车,道:“咦!那是什么?”
另一名禁军转眼望去,口中问道:“哪儿呀?”
“在大车上,好像有人躺在栏板旁边。”
小旗官听见了,向缓缓驶去的大车望了一眼,笑道:“你说有人躺在车子里面?”
那禁军道:“好像是有一个人。”
小旗官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三岁小儿。
如果是大人,哪能躲在这么小的角落?”
别的禁军也哄笑起来,大车在他们的笑声中,已出走厂一大段路程。
那名禁军面红耳赤,拽开大步向那大车追去,不过他也真怕自己眼花看错,所以不敢喝令停车。
他迅即追上奔近,探头一看,车内除了几十只羊之外,哪有人影?在大车后面是几个挑着担子的乡下人以及其他的车辆,人人都看见公孙元波从车内跃出,隐没在巷子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作声,免得被禁军扣讯。
公孙元波眼看那名禁军曳戈行回去,心中暗暗叫声“侥幸”。他没有立刻走开,仍然躲在巷中,向外边遥遥监视。
入城之人络绎不绝,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忽然被禁军们拦住盘查。
车厢内一个女子被叫下车。车把式是个年轻男子,全身搜过,看来似是没有什么嫌疑,因为一直在街边骑在马上的总旗官令他把马车牵到旁边,免得妨碍别的车马行人。
一名兵士登车搜查,被叫下来的女人倒是没有人打扰她,然而公孙元波却看出情况不妙,因为散立在四周的禁军,显然已布下一个阵式,把马车、车夫和那女人包围在当中。
这一男一女公孙元波都不认识,故此他猜想中,由于锦衣卫权力甚大,无所不管,所以他们可能是犯了别的罪名而被查截,而不一定是皇储集团的工作人员,不过他还是设法往前移去。这时所有的禁军以及街上之人,都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上,故此他得以顺利地潜到距离事件发生只有六七家店铺远近之处,闪在巨大的招牌旁边,隐起身形。
那总旗官高踞马上,向那车夫和女子注视,面上毫无表情,使人感到他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
一名禁军报告道:“禀李队长,这厮身上和车内,都没兵械。”
李队长哼一声,向车夫高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车夫道:“小的姓张,人家都喊我小六子。”
李队长道:“你是哪一家车行的?”
小六子道:“小的是虎坊口泰顺行的车子。”
李队长转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这位姑娘雇用你的车于么?”
小六子躬身道:“是,正是这位堂客。”
李队长冷冷道:“她从南边的虎坊口雇车,出城绕个大圈,黎明时分从西直门入城,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小六子道:“启禀队长大人,这位堂客昨天下午雇的车,到三家店去,今儿清早赶回来,所以打西边进城。”
李队长道:“照你这样说来,倒是本队长多疑了?”
小六子连连赔笑打拱,却有一名禁军带了一个人走到李队长坐骑前面,那人摇头说道:“李队长,小人没见过这小伙子。”李队长点点头,向小六子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么?”
小六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没见过这位老哥。”
李队长道:“那么我告诉你,他便是泰顺行老板。”
小六子一愣,道:“什么,队长大人敢是开玩笑?”
李队长冷冷道:“谁有闲工夫与你开玩笑?哼哼!不但泰顺行老板再次,这边的店铺里面,还有七八家车行的老板或是掌柜。不管你冒充哪一家,也休想混过去。来人,把这小子抓起来!”
四名禁军挺枪戈上前,逼指小六号,另有一名军士拿了镣铐过去,马上把他双手双足都给锁上。
李队长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女子长得眉目端秀,体格壮健,面色红润,虽然衣物厚重,但仍然掩不住焕发的青春光采。她的装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轻媳妇,看来毫无可疑。
这年轻媳妇怯怯道:“小妇人夫家姓陈,”就住在菜市口那边。”
李队长道:“本队长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是说说看,这小六子打什么地方让你上车的?”
姓陈的少妇道:“小妇人实是昨儿雇的车子,去的时候,也是这个车把式。”
李队长道:“你是三家店人氏么?昨地回娘家去,是也不是?”
少妇点头道:“是的。老爷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查。”
李队长道:“我们早就查过了,我的话一点不假。这小六子有同党在泰顺行守着,留意前来雇车之人。你家里的人昨天去雇车时,他们认为合适,便另外派人告诉泰顺行说改了日子,暂时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六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妇眼中露出迷惆之色,没有说话。
李队长道:“我们另有车子送你回家。对了,先回答我一句话,昨儿出城之时,车子里还有别人没有?”
少妇点头道:“还有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在半路下车的。”
李队长道:“好,你走吧!那边有车子送你。”
那少妇由一名禁军带领着,登上另一辆车子走了。
李队长俯视着坐骑前面的小六子,冷冷道:“你们想不到吧?本卫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干净利落,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冤枉,你跟不服气?”
小六子突然间一挺胸,长笑一声,神情豪壮,已不是刚才那等卑屈之态。他道:“只要李队长你说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气。”
李队长狞笑一声,道:“此事何难之有?你是某一不法组织的人员,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独生子。你们先是把他藏匿起来,直到昨天风声太紧,便把他送出京师。仅仅这偷运犯官家属之罪,就杀头有余了。”
小六子微微一笑,道:“李队长不过是听了那女子之言,才情出了在下这项行动的内容而已,其实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话,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车子扣下啦!”
李队长道:“哼!你若不是换了车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本队长的掌心了。”
小六子吃一惊道:“哦!你们已查出掉换车子之事?”
李队长得意地道:“当然知道啦!”
小六子道:“那么在下已用不着隐瞒什么的了。只不知在下若是从实供出一切所知之事,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李队长道:“回去再说。”
小六子道:“等一等,李队长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中?”
李队长一听这话,立时摆手命军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动作,说道:“有什么条件?”?”J、六子道:“一个人换一个人。”
李队长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六子面色一变,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李队长道:“什么话?”
小六子道:“李队长一定听过‘玉约斜’这个名词,对不对?”
李队长讶道:“玉约斜?这是什么物事?”
小六子道:“原来李队长没听过,那就算了。”
李队长喝道:“你要不要说,由我来决定!”
小六子道:“在下候听吩咐就是。”
李队长道:“你先告诉我,玉钩斜是什么意思?”
小六子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怒道:“胡说八道,怎会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李队长一挥手,两名军上架起了小六号,迅快登上一辆马车。
这时公孙元波的面色和心情一样的凝重,他几乎想扑出去,杀散那些禁军,救出这个自称小六子的青年。
可是他终于忍住这个冲动,目送大队禁军护送马车离开。
大街上旋即恢复了原状,过往的行人车马以及邻近的店铺中人,对于刚才的一幕都不谈论。
要知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师,时时有逮捕行动,莫说区区一名车夫,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当街捕走的情事。若是有人谈论,被人告发,免不了亦有牢狱之灾,故此一般的百姓都不敢过问。
公孙元波悄悄走开,不一会已跟上另一辆马车。
来到菜市口的一条胡同外,马车停走,一个女子下来,走入胡同内。这个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六子马车的陈姓少妇。
公孙元波看清楚她走入那一间屋子,然后隐身在胡同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会工夫,已发觉一共有四个可疑人物,尽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这些人一旦露出了破绽,便不难认出是厂、卫的暗探。
公孙元波心下骇然,付退:“显然李队长乃是故意纵放了这女子,却在暗中派人监视,只要有人与那女子联络,就可以循此线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陈家的堂客虽然使用过掩护手法,但仍然瞒不过李队长。由此看来,那个李队长可能也不是锦衣卫的总旗牌官,定是相当高级的人物改变身份的。”
他目下当急之务,便是通知那个女子不可向外联络,不过这一点却不容易办到。一来他不认识此女,即使我上她,把危机说出来,她未必肯相信;二来倘若有人前来与她联络,势必也会受到监视跟踪,并且列入黑名单中,迟早会被对方查出破绽的。
公孙元波略一沉吟,当下找了一个正在闭荡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铜钱给他瞧,才道:“小兄弟,你到那条胡同口上,在墙上画一只大王八,我请你吃东西。”
那孩童样子相当伶俐,点头道:“好呀!但我怕画得不像。”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你这样画就行啦。”
他用铜钱在墙上画一个给他看,果然十分简单。那孩童得了大把铜钱,欢然去了。
公孙元波远远看了,但见那孩童在胡同的墙上依言画了一只乌龟,看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现在解决了问题之一,凡是皇储集团之人,一看见墙上这只缩起头的王八,都晓得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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