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公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
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公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宣布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镇北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公孙元波感觉中,与其说他们是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
举一个例说,以庞公度那等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庞公度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矛盾极厉害,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庞公度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庞公度并没有诡计。换言之,他认为庞公度是真心助他逃走的。
公孙元波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庞公度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做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地作这许多麻烦的布置?二是庞公度赠他的四宝中,其一是珍贵的灵药,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气坚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的三宝,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根据这两点,公孙元波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庞公度的帮助的确真心实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
他站起了身,道:“在下不如趁这乐声米歇之时开始行动,俞姑娘认为如何?”
俞翠莲连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如果先生现下出堡,遇到燕云十八铁骑,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公孙元波一面感到她那只纤手滑嫩温暖,一面又大为讶惑,问道:“何以现在就必定倍感吃力呢?啊!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俞翠莲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若是请问其故,俞姑娘可肯回答?”
俞翠莲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登时心慌意乱起来,抽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然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的惊颤,公孙元波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自己抚摩她的玉手之故。此一心理上的弱点,公孙元波如何肯放过?
他虽然不是轻薄好色之人,但对付女孩子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俞翠莲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公孙元波意料之外,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的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荡得十分剧烈。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这一来俞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俞翠莲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公孙元波温柔地道:“那么你何以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俞翠莲钢消道:“对不起得很,我…··哦不能……”
她究竟不能够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公孙元波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之必要,免得她误会自己竟是想对她有非非之想,当下说道:“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孩子的,像刚才那种举动,平生还是第一次,只不知姑娘信是木信?”
俞翠莲点点头道:“我信。先生乃是正人君子,这是一望就可知道的。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很过火了。”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道理。
公孙元波甚觉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吃了一惊,实在抱歉得很。恕在下多嘴,敢问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呢?”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
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公孙元波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五,所以如此自卑,当下道:“依在下愚见,俞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优点,远超过以容貌骄人的女子多矣!”
俞翠莲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公孙元波道:“你错了。世上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俞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
俞翠莲道:“不是容貌的问题。”
公孙元波心中充满了同情,柔声道:“俞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不信的话,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俞翠莲道:“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公孙元波道:“当然有很多理由,但别的话不必多说,在下只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认得你,以后会对你不利么?请你说说看,我会对你不利么?”
前翠莲道:“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公孙元波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俞翠莲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女子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是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个要求,务请允许。”
公孙元波道:“只要在下办得到,绝无不可之理。”
俞翠莲道:“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先生如是答应,便请立誓!”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俞翠莲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答允了,我才可以遵命。”
公孙元波实在想不通此中缘故,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得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所以并不是杜绝了帮助她报答她的通路。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俞翠莲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这么坚强有力的论证也会有错,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求证一番不可的。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俞翠莲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
公孙元波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之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好色,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
俞翠莲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公孙元波更不迟疑,迅快而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统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公孙元波已不算是未见过世面之人,但目下也瞧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是前翠莲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觑了一阵,公孙元波定一定神,才道:“啊!你没有骗我,你长得太美了!”
俞翠莲眼中泛出喜悦的光芒,道:“我当真很好看么?”
公孙元波道:“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了。”
他说这话时,深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但这两个女子风味迎然不同。俞翠莲没有冷于秋的绝世冷艳,但却自具有特别缠绵动人的味道,叫人瞧了,不禁心神迷醉。
俞翠莲欢愉地向他辗然一笑。公孙元波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把她拉近身前。
她也似是被这个俊俏郎君的扭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公孙元波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那俞翠莲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极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公孙元波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低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俞翠莲突然平静下来,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头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留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公孙元波见了这等凄艳景象,登时愣了,因为这个美丽之极的少女,浑身一时都透出深不可测的悲哀,以及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
他不必询问,已知道这里面有某种原因存在,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够表现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俞翠莲没有再挣扎一下,可是公孙元波却缓缓放开搂住她腰肢的手,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面庞,心中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而暗暗叹息不已!
他一点也猜不出俞翠莲何故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她这种美丽,好像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应该是在幻想中方可得见。
他放开手之后,俞翠莲显然已渐渐恢复了常态,动作优美地抹抹泪痕,接着向他微微一笑。
公孙元波简直灵魂儿飞上半天,因为俞翠莲这一笑,散射出超越凡俗的美态,沁人心脾,跟她刚才表现的幽怨之美又全不相同。
俞翠莲把蒙面的罩子戴上,于是,这张艳绝的面庞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公孙元波终究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迅即恢复神志,寻思广一下,说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之事。你不但不五,反而美丽得可以压倒天下群芳。我平生所见美女不在少数,可是凭良心说,她们到了你面前,便都黯然无光,变得极为平淡无奇。”
俞翠莲没有作声,但他知道她正在瞧着他和倾听他的说话,当下又道:“你具有如此天生丽质,何故隐藏起来?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颠倒,所以做点好事,把面蒙上?”
俞翠莲轻轻道:“是的!”
公孙元波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不觉一怔,心想:“她虽是有这等资格,但却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间,是个活生生的人,便不该这样做。”不过在另一方面,他却深信俞翠莲没有骗他,所以尽管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实。
这座庄堡内不论是人或事,·已经形成了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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