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叶轻霄下榻的别馆外突然出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暗卫,所有出入别馆的人都被他们暗中调查,若有可疑人物便被抓起来拷问,就连所有飞过别馆的禽鸟都被打落。叶轻霄知道那是楚傲寒派来的人,他并不着急,但为了不让楚傲寒起疑,他仍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
他和楚傲柏冲突的事传进宫里,楚傲钦十分愧疚,命薛棋亲自带了伤药和补品上门道歉,更顺便带上薛素织为叶轻霄抚琴解闷。
叶轻霄进退有度,对薛素织和颜悦色,却又带着几分疏离,让薛棋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后来薛棋又带薛素织来过几次,抚琴几曲便匆匆离去,叶轻霄能感觉到薛棋的焦燥,但他依旧态度暧昧。
现在整个泰京笼罩在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之中,旭日国的每一件小小的异动都会引来无数猜疑,朝中人人惊惶。
楚傲寒偶尔会抽空去别馆找叶轻霄把酒言欢。叶轻霄在东越以文治闻名,身上总带
着几分书卷气,他的爱好与一般的文人无异,喜欢调琴弄月。待在旭日国的这段日子以来,叶轻霄几乎把旭日国的诗词读了个遍,他尤其喜欢墨以尘的诗词,每首诗都读了又读,细细品味。
墨以尘才冠泰京,近年有不少诗词流传出来,更有些流传到了东越,叶轻霄多年前已读过墨以尘的诗,对他仰慕已久,早有结交之意,奈何墨以尘昏迷了两年,他两次出使旭日国都未能见上一面,心里有点遗憾。
这天,叶轻霄刚沐浴焚香,正在调琴,离开多时的朱礼突然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旭日国的西北军营有异动。”
叶轻霄闻言只是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试了几个音,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淡笑,声音被琴声掩盖住:“西北军营……苏葛将军吗?楚傲寒终于动手了。”
“泰京将乱,乱军容易疯狂,到时恐怕累及殿下。趁着如今泰京未戒严,不如臣护殿下冲出重围吧!等楚傲寒稳住了局势,只怕殿下走不成了。”此时朱礼正站在叶轻霄身后半步处,满目柔情却又带着隐忧,而只有在叶轻霄身后,他才敢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叶轻霄。
叶轻霄摇头,唇畔微弯,那淡淡的笑意顠渺如天上明月,朦朦胧胧。
“若本王此时回东越,岂非打草惊蛇?既然楚傲寒要留住本王,本王便如他所愿,等到他叛变那天,好让他安心动手,顺便给他留下一两个后患,慢慢折腾他。”
“可是,殿下的安危要紧,万一楚傲寒……”朱礼虽然神色未变,语气却已有点着急。
叶轻霄停住手中的动作,缓缓垂下眼睑,俊美的脸上是一片从容:“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落入楚傲寒手中。他权力初定,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杀本王的。而且,本王既然决定留下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让楚傲寒讨到便宜。”
朱礼闻言暗松一口气,恭敬地说道:“是臣多虑了。”
叶轻霄没再多说什么,调琴完毕,便放开十指抚琴,顿时琴声如沸,震动九天,忽如万马奔腾,让闻者豪情万丈,又忽如流水淙淙,让人如痴如醉。
朱礼后退一步,静静地守着沉浸在抚琴之乐中的叶轻霄,与那清癯的身影一同沐浴在月色之中,他看到他们的身影在地上重叠,心中泛起了不为人知的满意感。
☆、诉别情
宰相府的听琴阁里,梧桐飘黄,鸟弄清音。左焰尽职地守在拱门前,目光偶尔瞟向听琴阁的书房,又转观四面,毫不忪懈。
他是孤儿,自小被薛棋收留在府中,陪着薛凌云习武。如今,已成为薛凌云的亲信护卫。他和薛凌云一起长大,了解薛凌云甚深。这个孤傲的主子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漠然,除了两年前墨以尘殿下遇刺之时,极少见他动容。
今天薛凌云入宫面圣,回府后神色凝重,立刻和薛棋进书房密谈,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眼看日落西山,他们却仍未出来。
他以担忧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望入书房内,看到薛凌云正脸色沉重地指着书案上的地图,低声向薛棋说着什么。薛棋的眉心已皱成了川字,偶尔以指尖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舒缓紧张的情绪。
“苏葛将军在西北领兵多年,在军中很有威望。你虽然有陛下的密旨,但要劝降并非易事。此行十分凶险,你要小心行事。”薛棋按住薛凌云的手,关切地说道。
薛凌云点头,他缓缓收起案上的地图,说道:“爹也要小心提防楚傲寒。”语毕,他沉吟片刻,冷锐如刃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爹对秦王亦不可掉以轻心,须慎防他与楚傲寒联手,而且孩儿一直认为东越并非一纸婚书可以束缚住的,还不如趁着秦王在泰京之时把他囚禁,以此镇住东越。否则,后患无穷。”
薛棋全身一震,待他回过神来时,连连摆手否决:“不行,若此时囚禁秦王,岂非白白给了东越入侵的借口?内乱之后朝野不稳,要恢复元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东越有了借口,自然士气高昂,秦王与康王争权已久,若康王煽风点火,劝东越帝舍秦王取我旭日,又该如何是好?”
“爹,虎毒不食子,孩儿听闻东越帝待秦王极好,应该不至于舍弃儿子换取霸业。而且那康王虽然与秦王争权,却仍顾念兄弟之情,绝不会使此毒计杀秦王。为今之计,唯有囚禁秦王方能万全……”
“你不必再说了,霸者无情,若舍弃一个儿子能换取千秋霸业,叶宗希断然不会犹豫。这是一步险棋,为父绝不能用。”薛棋打断薛凌云的话,神色凛然。
薛凌云闻言只能轻叹,他父亲和陛下都是保守之人,处事总是瞻前顾后,容易错失良机。他把地图放好,然后抬起头望向薛棋,郑重地说道:“爹,孩儿有事相求。”
薛棋哪里不懂他的心事?无奈地说道:“爹知道你要说什
么,在你离京期间,爹定会保护好墨以尘殿下,你就放心去西北吧!”
“谢谢爹!孩儿先出去了。”薛凌云向薛棋行了礼,衣袖一拂,便匆匆离去。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薛凌云从里面走出来,步履如飞,他边走边向左焰吩咐道:“左焰,备马,我们去一趟紫韵府。”
左焰立刻跟在薛凌云身后,疑惑地问道:“少爷,连我也去么?”
薛凌云眉宇一挑,答道:“是的,你也去。”
虽有满腹疑问,左焰却不敢再多问,匆匆到马厮去牵了两匹马,便飞驰向紫韵府。
途中,薛凌云一直紧蹙眉头,沉默不语,左焰的心中隐隐不安,两人各怀心事地驰进紫韵府,下了马,穿过回廊,来到墨以尘的卧室门前。
左焰犹豫地问道:“少爷,我真的可以进去?”
薛凌云推开门,轻声答道:“进来吧,我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左焰闻言,心中的犹豫顿时冰解,踏进卧室。一阵清香扑面,使他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薛凌云点了灯,柔柔光晕弥漫一室,映亮了榻上那张清秀绝尘的脸庞。薛凌云掀开幔帐,昂然立于榻前,向左焰慎重地说道:“左焰,我要离京一段时间。现在我把以尘交托给你照顾。倘若京城有变,你就把他送回圣珈族。”
还未待左焰回答,薛凌云便神色一凜,继续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首先顾及以尘的安危,即使我身陷险境,你也必须先保住以尘。你和我一起长大,应该明白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左焰闻言,毅然下跪,说道:“少爷放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负少爷所托。”
薛凌云搭住左焰双肩,诚恳地说:“左焰,以尘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坐到榻上,以白皙的十指轻轻梳理那柔滑的青丝,眸中柔情漫溢。左焰见状,慢慢退出卧室,在正要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经意回首一看,竟见薛凌云俯□,慢慢印上那紧闭的双唇,手指在青丝中交缠,那场面绚烂如画,缠绵入骨。
两年前墨以尘遇刺之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昏迷不醒。薛凌云扬言终身不娶,负荆跪于阙前,请求楚傲钦退婚,延颈承刀,始终不屈。楚傲钦迫于无奈,只得罚他杖五十,削去官职。
后来,楚傲钦重新赐婚给苏
小姐和某位高官子弟,并亲自为他们主持大婚,这才平息了苏葛将军的怒气。
一年后,薛凌云官复原职,仍然得到楚傲钦的宠信。然而,任时光翩然流逝,那个曾与他月下听琴之人却始终没有醒来。
一声叹息被揉碎在关门声之中,薛凌云却无所觉,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面前那眉目如画的沉睡之人,轻声说道:“以尘,等你醒了,我陪你到城外看盛世烟火。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
依依不舍地为墨以尘掖好锦衾,薛凌云放下幔帐,黯然离去。
当薛凌云回到薛府后,听家丁说有人找他,便立刻把马交给家丁,自己往堂屋走去。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他一听便知道那是皇四子楚灵犀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踏过门槛,问道:“灵犀怎么来了?”
薛凌云和楚灵犀自小认识,两人感情极好,薛凌云私下总是直呼其名。
薛棋原本和楚灵犀坐在椅子上谈得正欢,如今见薛凌云回来,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起身说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楚灵犀头束七宝如意冠,玉映金围,一身青衣,原本如冰雕般的五官因为唇畔淡淡的笑意而显得柔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其实也没等多久。”
薛棋向楚灵犀恭敬地行礼,说道:“臣尚有事要处理,既然凌云回来了,臣便先退下了。”
楚灵犀点头:“薛大人正事要紧,快去吧!”
薛棋看了薛凌云一眼,缓缓退下。薛凌云坐到薛棋刚才的位置上,待奴仆上了茶,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这时候过来,有事?”
楚灵犀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眉目之前透着几分沉重,他沉吟片刻,才说道:“你老实说,楚傲寒是不是要动手了?”
薛凌云闻言微怔,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不复轻快:“如今京城的气氛十分紧张,我想他不会等太久。”
楚灵犀闭上双目,以手指轻轻按住额角,声音带着几分绝望:“我和他……终究难逃敌对的命运。”
薛凌云心中一酸,安慰道:“慕丹虽然是苏葛将军之子,却光风霁月,绝不会加入叛臣贼子之列。”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是苏葛将军之子,既然他想置之事外,别人却不会让他如愿。”语毕,楚灵犀从袖袋中拿出一片龙纹玉佩,塞进薛凌云手中
,那玉佩晶莹通透,通体冰凉,薛凌云把它置于掌中,仿佛有千斤重,他连忙问道:“这不是当年先帝赏赐给你的玉佩吗?你这是为何?”
“日后喋血宫闱之时,倘若我方得胜,请你设法保住苏慕丹的性命。倘若我方惨败,我父皇一脉必遭屠杀,我薨之后,请你将这片玉佩交给苏慕丹,让他好好活着。”楚灵犀字字清淅,但说到最后,双眸却已朦胧。
“为何你不亲自交给他?”薛凌云握住手中的玉佩,任由那凉意传遍全身。想到宫变在即,多少性命又罹汤火,他们亦前途未卜,心中不禁升起一阵苍凉之感。
楚灵犀幽幽低叹,他自年少时便与苏慕丹两情相悦,却因为难逃敌对的命运而把爱慕暗藏心中,如今大战在即,对这份情已避无可避,他低声说道:“我与他既已今生无缘,何必徒添悲伤?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薛凌云把玉佩收好,坚决地道:“放心,日后我一定设法把这片玉佩交到慕丹手中。”
楚灵犀立刻起身作揖,语声渐涩:“多谢!”语毕,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回宫,告辞。”
“路上小心。”薛凌云把楚灵犀送出门外,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上,才转身回府。
这夜,注定无数人不得安眠。
☆、江山劫
在东越北境的嘉城府衙,叶辰夕刚与众将商讨完战略,待众将离去,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望向挂在身后的北境地图,轻声叹息。
天磐国和东越签定和议才三年时间,竟然又再出议反议,一年前出兵夺回了当初割让给东越的数城,更意图入侵东越。虽然东越的北军这几年经过叶辰夕的频繁练兵之后战力大增,但北靖关经略秦胜乃平庸之辈,虽有清望,却不知兵,他隐瞒军情不报,面对天磐国二皇子韩少狄独创的潜门阵一直束手无策,一败再败,最后迫不得已把北靖关外的所有军民迁进北靖关,坚壁清野,靠雄关死守。
消息传入朝中时,举朝哗然,东越帝叶宗希立刻派叶辰夕出征,沿途集结诸州兵力赶往北靖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