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珑妃娘娘来了。”
两人闻言,皆全身一震,迅速更衣洗漱,整理仪容,然后到堂屋见珑妃。
珑妃正站在堂屋中,她身穿七重纱衣,头戴金步摇,眉若春山,肌肤胜雪,那风华绝不逊于月窟嫦娥。
听见脚步声,她立刻转过头来,然后快步走到叶辰夕面前,脸露忧色:“辰夕,听说你在狩猎时遇刺受伤,你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叶辰夕听罢,含笑安抚道:“儿臣只是怕母亲担忧,所以才不让人通传。而且儿臣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珑妃闻言,忐忑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这时才转目望向叶轻霄,关切地问道:“轻霄,听说当时你们在一起,你可有受伤?”
叶轻霄把珑妃扶回梨花木椅上,恭敬地答道:“儿臣并未受伤,母亲勿担忧。”
“那就好。”珑妃握住叶轻霄的手腕,美丽的脸上漾出一抹如花笑靥:“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我带了一些药材过
来,你记得服用。”
叶轻霄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冷意,唇畔的笑容未变,声音亦暖如阳春三月:“谢谢母亲。”
珑妃一双剪水秋眸盈盈带笑,手指来回抚着叶轻霄的手腕,说道:“你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对来我说就如亲子,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么?”
“是,母亲。”叶轻霄忍着撕裂般的痛楚,温顺地站在珑妃身边,陪他闲话家常。叶辰夕站在珑妃的另一边,偶尔搭上几句话,看起来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叶辰夕却清楚看见叶轻霄藏在身侧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知道他终究未能释怀,心中顿时满腹惆怅。
他们三人看似和乐融融,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在笑。
他们又闲聊了片刻,直至叶轻霄的额角因痛楚而渗满细汗,叶辰夕终于说道:“母亲,儿臣昨日猎了几只白狐,想给您做狐裘,不如您跟儿臣回府看看吧!”
珑妃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也好。”
叶辰夕把她扶起来,然后望向叶轻霄:“皇兄,我先回府了。”
“母亲,儿臣送您。”叶轻霄扶住珑妃的另一只手,陪伴他们至秦王府的大门口。
门口已有马车候着,珑妃轻轻拍了拍叶轻霄的手背,慈爱地笑道:“别送了,快回去歇着吧!”
叶轻霄却坚持把珑妃扶上马车,说道:“母亲慢走。”然后才放下锦帘,退到一旁。
叶辰夕在上马车前,回头深深看了叶轻霄一眼,眼眸里盈满柔情蜜意,然而,他的满腔柔情却并未得到叶轻霄的回应,叶轻霄避开他的目光,静静地站在一旁,那双修长的腿在阳光下微微颤抖着,仿佛不堪重负。
叶辰夕轻声叹息,上了马车,放下锦帘,向车夫命令道:“走吧!”
叶轻霄目送着马车离开,那双眼眸里流转着隐忍和悲恸,一身青色长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那身影半倚晨光,显得十分单薄。
待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叶轻霄终于收回目光,向守在不远处的侍卫命令道:“来人,备马。”
那侍卫不敢怠慢,立刻到马厩去取马。当叶轻霄的爱马被侍卫牵出来时,朱礼正好闻讯赶来,他顾不得礼节,急问道:“殿下打算去哪里?”
叶轻霄抓住马缰的手紧了紧,表情却未变,淡声道:
“本王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殿下独自外出太危险了,请让臣跟去。”朱礼虽然态度恭敬,但语气却极坚定。
叶轻霄摆了摆手,冷声道:“不必了。”
语毕,他踩住马蹬,翻身上了马,但当他坐到马背上时,他的身体明显一僵,额角渗出冷汗。
朱礼看到他的异样,自然知道他牵动了□的伤口,顿时一阵心疼,他上前一步,不死心地说道:“殿下……”
“不必再说了,本王想静一静。”叶轻霄打断了朱礼的话,一踢马腹,只见竣马嘶鸣一声,放开四蹄扬尘而去。
朱礼见状,立刻冲向马厩,粗鲁地解开马栓,俐落地上马,往叶轻霄的方向追去。
当墨以尘回到秦王府时,只见洛斯正一脸着急地在朱漆大门前来回踱步,他下了轿,疑惑地问道:“洛大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洛斯看见墨以尘,顿时双眼一亮,冲了过来:“以尘,你回来得正好。”然后,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杳无人烟,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秦王殿下不见了。”
墨以尘一惊,同样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秦王府守卫森严,殿下怎么会失踪?”
洛斯闻言,愤愤地一甩衣袖,说道:“刚才珑妃娘娘来探望殿下了。”
墨以尘顿时了悟,当年珑妃毒杀蓝妃的事已人尽皆知,倘若叶轻霄不能登极,便翻案无望,也许这件事便要被淹没在史家制造的假象里。但公道自在人心,真相如何,朝中众臣心知肚明,叶轻霄也心知肚明。
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他却要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洛斯此时已急如火烧,紧紧抓住墨以尘的手肘说道:“珑妃娘娘一离开,殿下便策马扬鞭而去,虽然朱礼立刻追了过去,但不知道追上了没有。”
“你当时为何不劝?”虽然手肘被洛斯抓得生痛,但墨以尘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却没阻止。
“我要是在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追过去。”语毕,洛斯补充道:“听说殿下在离开前一直神色如常,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担心。”
墨以尘沉吟片刻,终于吩咐家丁备马,并对洛斯说道:“我到城外看看,你先回府吧!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好的,若找到殿下,记得通知我。
”洛斯轻拍墨以尘的肩,然后轻撩衣摆,上了轿。
墨以尘接过家丁手中的马缰,飞身上马,调整好姿势后,他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他一直尽量不去忆起……
记忆中染满鲜血的那一幕……
因为他明白,只有登上那威严的龙座,才能为母亲的死翻案。他尽量不去记起,并非遗忘,而是不让自己失控。这些年来,他一直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便要跌入万丈深渊。
于是,他一直咬紧牙关,在母慈子孝的假象下度过了十数年。然而,每当看见珑妃那张丽若芙蓉的脸,他却总会想起另一张相似的脸——充斥着鲜血、不甘、怨恨、死不瞑目的脸。
心中的悲痛如翻江倒海般袭来,他挥动马鞭,在草地上疾驰,让冷风肆意吹袭他的脸庞,即使□因颠簸而痛不堪言,他却不肯停下来。这种近乎自虐的做法让他得到瞬间的解脱,也是他给自己的处罚。
母亲死不瞑目,他却在叶辰夕身下辗转呻吟,将来在九泉之下,他有何颜面见母亲?他……枉为人子。
抓住马缰的手因太用力而变得苍白,露出暴突的青筋,那汹涌的情绪纷纷向他压来,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他以为是朱礼追来,回眸一看,却是墨以尘。
墨以尘策马追了上来,伸手拉住叶轻霄的马缰,让他的坐骑渐渐停下来。
叶轻霄任由他抓住马缰,一言不发,那仿若颠狂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墨以尘望向叶轻霄,眸中盈满关切,却语带责备:“殿下要策马,怎么不多带几名侍卫?”
其实他知道,朱礼和叶轻霄的近卫队早已追了上来,正暗暗守护在四周。叶轻霄此刻心乱如麻,才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以为自己成功甩掉了他们。
想到这里,墨以尘不禁在心里暗笑,朱礼平时沉默寡言,对叶轻霄却是体贴入微。有这样的下属,难怪叶轻霄敢尽情放纵。
叶轻霄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对墨以尘淡然一笑:“他们马上就会追来的。”
语毕,他下了马,牵住马缰,说道:“陪本王散步吧!”
墨以尘闻言,也下了马,和叶轻霄在草地上并肩而行。风声轻轻,青翠的芳草在他们脚下婆娑舞动。叶轻霄并未解释自己为何失态,墨以尘也
不问,两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慢慢步行。阳光如轻纱般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那俊逸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圣洁。
“在为母亲守孝期满那天,舅舅带我来这里,当年依稀曾见凤凰栖于树上。长大后我来过很多次,结果都没再看见凤凰。”叶轻霄抬起头,迎向骄阳,唇畔泛着淡淡的笑意。
墨以尘但笑不语,他知道凤凰必是假的。所谓的凤凰,只是国舅为了哄他开心才制造出来的假象。依叶轻霄的聪慧,又岂会不知?
时移事易,当天慈爱的舅舅已位至工部尚书,却是叶辰夕的党羽,如今两甥舅渐渐因权力之争变得疏淡如水。
叶轻霄想寻回的并非凤凰,而是当天的脉脉温情。
墨以尘转目望向身旁的叶轻霄,只见那轮廓宛然的脸庞依稀带着惆怅。他从腰间取出玉箫,慢慢吹奏起来,曲调清新流畅,婉转曼妙,正是一曲破阵曲。
叶轻霄侧耳细听,让这首希望之曲平复他内心的惆怅,凤凰虽已远去,却永远停留在他心中。
当激动的情绪慢慢沉淀,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已不再是他母亲或珑妃的脸庞,而是他路过边关时看见的一张张肌饿绝望的脸,虽然他回府后立刻下令开仓赈粮,但他知道,那只能救治一时,并非长远之计。在东越国的繁华背后,仍有无数人忍受着肌饿寒冷,渴望着安稳的生活。
当时他曾发誓,要让每一位百姓都吃得饱、穿得暖,让每一张脸孔都绽放满足的笑容。这是他的理想,也是墨以尘的理想。
他失去了他的凤凰,却要让天下百姓都拥有幸福的凤凰。
这天,他们两人在草地上慢步,直至日落西山。他们迎风而立,望着如血残阳,晚霞洒落在他们的衣衫,如染秋枫。
☆、狂风惊梦
春天渐逝,落花成泥。在这个春天,百官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虽然叶宗希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但也只是偶有小恙,并无大碍。
然而,在这个百花凋残的时刻,却因一封奏折而使朝中在在沸腾,百官震惊。
事情起因于右副都御史古希烈上奏的一封死劾。虽然东越国的言官经常弹劾官员,但上奏死劾却是历朝罕见的事。所谓的死劾,代表弹劾者有死无生,因为他弹劾的对象必定是高高在上、可以左右自己生死的人,而弹劾的罪状也必定是能构成死罪的罪名。一旦上奏死劾,就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最让百官震惊的是:古希烈弹劾的人竟是珑妃,他在奏折中写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的事:当年珑妃毒杀蓝妃的事。并暗指叶宗希陛下纵容珑妃,致使血染后宫。
叶宗希看完这封死劾之后,气得当场就掀了奏折,并立刻命人把古希烈押进诏狱审理。
此事一出,朝中顿时笼罩在一阵波谲云诡的气氛中,官员常暗地里走动,有的准备营救,有的准备枝连蔓引,构陷他们想牵连的人。
当孟观微和洛斯拿着这封死劾的内容来找叶轻霄时,叶轻霄满脸惊异,一直反复读着里面的内容,越读越心惊,蹙眉沉默良久,才说道:“古希烈这封死劾并非本王指使的,这件事本王毫不知情。”
孟观微和洛斯怔忡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终于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古希烈并非他们一党,但此事过于突然,他们都以为古希烈是叶轻霄的一步暗棋。得知此事时,虽然震惊,却猜想叶轻霄还有后着,于是来讨个说法,以便配合。
如今却得知,叶轻霄并不知情,暂无对策,不禁急如星火。
墨以尘静静地看完奏折的内容,忽地蹙起双眉,指着奏折里的一句话,说道:“若别人有心牵连殿下,只怕会在这句话里大造文章。”
叶轻霄定睁一看,在洋洋洒洒的文字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愿陛下听臣之言,召问秦王殿下,重审蓝妃娘娘遇害一案。
洛斯疑惑地问道:“蓝妃娘娘薨前只有殿下在她身边,召问殿下有什么不对?”
墨以尘那俊美的脸上盈满忧虑:“古希烈大人的意思必是如此,但若别人有心扭曲事实,可以说成殿下指使古希烈大人借攻击珑妃娘娘之名逼宫犯上。”
此话一出,湖心亭里顿时沉寂下来,微
风拂衣,却无法拂去他们的惆怅。他们知道古希烈并非他们的人,但叶辰夕及其党羽并不知情,必定以为这是他们的攻击。如今已是百口莫辩,对方不会坐视珑妃失势,只有反击。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们首先要去找一个人,若让辰夕抢先,只怕后患无穷。”
“找谁?”孟观微和洛斯异口同声地问道。
墨以尘向来最懂叶轻霄的心思,他转目望向叶轻霄那宛如冠玉的侧脸,答道:“锦衣卫指挥使王凯大人。”
孟观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