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霄系好飞鱼袋和走兽壶,来到墨以尘身旁,笑道:“羿日弓就在眼前,能不能取回,就看你的本事了。”
“臣必定尽力。”墨以尘恭敬地说道,系紧了箭袋,神思淡定。
叶轻霄忽地压低声音说道:“凡事勿冲动,知道么?”
“臣谨记殿下教诲。”
叶轻霄不再多说,一踏马蹬,和朱礼扬长而去。墨以尘静静地注视着叶轻霄的背影,直至那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影之中。当他回过神来时,在场只剩下几名正在谈笑风生的武将,年轻俊逸的薛凌云在众将中显得异常耀目。
在墨以尘上了马之后,薛凌云也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骑着马慢慢向前,在墨以尘的马经过他身旁时,他忽地低声说了一句话:“祝你成功!”
墨以尘回首看了薛凌云一眼,薛凌云瞳似星夜,目光交汇之间,已胜过千言万语。墨以尘回以一笑,慢慢转过脸,策马向前,迎风而去。
秋阳山里林海茫茫,在一片萧杀之中,隐约听见金猿共啸。墨以尘没走多远便在溪边遇到一头白鹿,在他正要从飞鱼袋中取弓时,那白鹿已警觉地往树林深处逃去。
墨以尘的眉宇一扬,策马去追,无奈那白鹿敏捷,兜兜转
转了几回之后便没了踪影。此时他已有些渴,听见近处溪水鸣琴,便下了马,走近青溪。
忽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溪边响起,十分熟悉:“本王原想把那只白狐送给母亲的,可惜被它跑了。”
墨以尘心头一震,透过叶缝望向蹲在溪边洗脸的叶辰夕,溪水流碧,倒映着他那俊逸非凡的脸庞,他的身后站着手执猎弓的薛凌云,阳光穿透叶缝照亮他的战甲,灿若骄阳。
墨以尘的呼吸一窒,蓦然忆起当天那个杀声震碎浮云的战场、族人那空洞绝望的眼神、支离破碎的身体、以及满地鲜血,隐忍多时的恨意在心头翻涌,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不假思索地从飞鱼袋里取出猎弓,搭上长箭,瞄准了叶辰夕。
然而,就在此刻,他忽地想起了叶轻霄临别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想起薛凌云还在叶辰夕身旁,想起看台上的羿日弓,以及一张张穷困百姓的脸孔。
一死何难?最难的是隐辱负重、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曾说过,不希望再有任何民族步入圣珈族的后尘。难道,他只能走到这一步么?
他和秦王殿下有着共同的理想,希望天下丰殷,不再有百姓挨饿。
他死不足惜,但他是秦王殿下带来的,他不能连累秦王殿下,也不能连累薛凌云……
当思绪渐渐平静时,他知道,他不会再射出这一箭。他暗松一口气,正要调转箭头的方向,却有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窜了出来,他在惊惶中放开了弓弦,只听见一阵破空之音,箭轨抛光,向着叶辰夕射去。
此时叶辰夕已站了起来,当他听到破空之声时,立刻夺过薛凌云手中的弓,拨箭开弓,动作快如闪电。咻的一声,长箭射偏了墨以尘的箭,并以奔雷之势向着墨以尘的方向飞去。
因事情太突然,墨以尘已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能把猎弓挡在胸前,生死由天。
一声脆响之后,墨以尘被一阵猛力迫得连退数步,撞向身后的树干,顿时双手发麻,手中的猎弓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墨以尘只觉头昏目眩,五脏六腑翻腾不已,久久仍无法缓过神来。
此时,薛凌云已冲了过来,准备捉住这名大胆的刺客,然而,当他隐约看到树丛后的身影时,只觉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越过树丛,把墨以尘抱在怀中,仔细检查他的伤势,直至墨以尘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他才暗松一口气。
墨以尘剧咳数声之后,慢慢回过神来,发现他的猎弓为他挡住了叶辰夕的那一箭,不禁暗松一口气。然而,当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此时,叶辰夕正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一双凤眼斜斜上挑,唇边带着一抹意思不明的弧度,说道:“墨以尘先生果然箭术非凡,若本王的箭术差一点,便要成为先生的箭下亡魂了。”
墨以尘的脸色骤变,单膝下跪道:“臣追逐白鹿至此地,在张弓之时被突然跳出来的白兔惊扰,一时不慎才放了箭。臣并非要行刺殿下。请殿下明鉴。”
“先生若非已瞄准本王开弓,即使被白兔惊扰,这根箭又岂会朝着本王射来?”叶辰夕挑眉,讽刺道。
墨以尘顿时语塞,事已至此,百口莫辩,他只得说道:“请殿下降罪。”
“刺杀王族是死罪,你知道么?”叶辰夕看着墨以尘,目光沉凝。
薛凌云闻言,脸色骤变,着急地叫道:“殿下……”
“薛凌云,你莫要为他求情。本王自有定夺。”叶辰夕厉言打断了薛凌云的话,把目光转向墨以尘。
墨以尘虽然心中狂澜不已,但双眸却静如止水,语气平静:“臣知道,此乃臣疏忽所至,与旁人无关,请殿下莫要诛连无辜。”
叶辰夕静静地注视着墨以尘,忽地想起叶轻霄昨晚跟他说的话。
“辰夕,答应我,明天若有需要手下留情的时候……请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
手下留情,竟是这个意思。
☆、刺杀
当明白了叶轻霄的意思之后,叶辰夕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委屈及愤怒。自己与他是至亲的兄弟,但叶轻霄明知道墨以尘要杀他,却不护着他,反而要他放过墨以尘。
自己曾与他朝夕相伴,待他用情至深,难道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叶辰夕满腔怒意无处发泄,此刻只想揪着叶轻霄的领口质问他,于是冷冷看了墨以尘一眼,说道:“既然皇兄让本王手下留情,本王便给他一个面子,这次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好自为之。”
语毕,他转身走到树下,解开马栓,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墨以尘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抬首望向薛凌云,却迎上一双明澈冰寒的眼眸。他的心一窒,沉默不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刺杀王族,那是死罪。”薛凌云厉声说道。
墨以尘只觉一阵寒意从后背直窜上来,蔓延至心底,他的唇畔泛起一抹苦笑,问道:“连你也以为我要刺杀他?”
“我想不出更合理的答案。”薛凌云别过脸,阳光从叶缝轻洒而下,却无法融化他眸中那若隐若现的冰寒。
“虽然我曾这么想过,但最终却放弃了。因为我不想连累你和秦王殿下、因为我还有理想。”墨以尘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失望:“我和你一起长大,你了解我至深,就凭这份相知,难道还不值得你信任么?”
“以尘,我也想相信你。”薛凌云轻声叹息:“可是眼见为凭。”
“好一句眼见为凭。”墨以尘悲凉一笑:“我虽然知道你变了,却没想到我们之间的信任会消失得这么快。”
薛凌云蹙起双眉,抓住墨以尘的手肘,正欲说话,却被墨以尘甩开。
“既然不相信我,何必多说。”
语毕,墨以尘转身来到马旁,执起马缰,俐落地上马,疾驰而去。
薛凌云静静地注视着那在青翠掩映中的背影,烟尘散尽,迹影渐杳。这一方天地,独剩他一人,寂寞无人见。
在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刻,墨以尘已见识过叶辰夕的箭术,虽然圣珈族最擅骑射,但他毕竟在京多年,哪及得上在战场上掠剑惊风的叶辰夕?
想赢叶辰夕,实在有点勉强。墨以尘沉思片刻,忽地双眸一亮,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下了马,拴在树旁,从腰间拿出一管玉箫,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箫声如漫天飞絮,在山林间清逸遐畅,墨以尘静立于树下,眼帘半垂,黑发飘扬,翩然如玉山将倾。
此时,奇迹发生了,一头鹿循声而来,停在墨以尘前面数十丈处,仔细聆听箫声。渐渐,有更多鹿循声而来,在他身边徘徊着不愿离去。
墨以尘沐浴在细碎的阳光下,他的表情淡然,风骨神秀,连闻声而来的叶宗希都不忍打扰这宁静的画面,只是静立于树丛后,感叹道:“君子如玉,大概就是指这样的人吧?”
少顷,箫声渐止,墨以尘睁开双眸,看着围绕在他身旁的鹿,星眸澄清似镜。这一曲草原颂是圣珈族代代相传的曲子,若能在吹奏的时候进入忘我境界,便可引鹿。自古至今,能达到此境界的人却寥寥可数。
他原本可以张弓搭箭,但面对满目徘徊着不愿离去的鹿,他那原本急于求胜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们因信任我而徘徊不去,我又怎忍心对你们引弓相向?这份看似平淡的信任,却是连一起长大的人都做不到。”
语毕,他仰起头,让细碎的阳光照亮他的玉容,轻声说道:“羿日弓虽不在我手中,却在我心中。我会用另一种方式去守护我族的荣耀。”
立于树丛后的叶宗希忽地一笑,向御前侍卫江路低声说道:“走吧!”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兵法上的最高境界。眼前这个人不用一弓一箭,便使鹿群驯服在他脚下,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狩猎,比射杀猎物更强。
江路虽不懂叶宗希的心思,却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紧跟其后,两人渐渐消失在树丛中。
在一片萧杀之气的秋阳山里,却有一处净土,不管别处如何宣嚣,此地却安静宁谧,箫声响遏行云,余音袅袅。
叶辰夕在山林中纵马疾驰,满腔怒火找不到渲泄的缺口,只想尽快找到叶轻霄,向他质问清楚。
虽然怒极,但叶辰夕依然记得叶轻霄最喜欢的几处地方,于是凭着记忆寻去,果然在某个僻静的地方找到了正坐在树下休息的叶轻霄。此时朱礼不在他身边,不知道已被他差遣到何处,叶轻霄的额上渗满细汗,似乎已经累了,眼睛半张半阖,那张侧脸看起来异常柔和。
当他听到马蹄声时,蓦然抬起头,看见叶辰夕才暗松了一口气,温和地笑道:“辰夕,你怎么只有一个人?世卿和薛凌云呢?”
《
br》 叶辰夕下了马,一双凤眼盈满怒火,尚未走到叶轻霄面前便忍不住问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墨以尘要刺杀我,不但不阻止,反而要我对他手下留情,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比不上一个墨以尘?”
叶轻霄闻言微怔,随即答道:“他纵然对你起了杀念,却不够坚定,他只要有一瞬间的迟疑便伤不了你。而他的性情坚韧隐忍,又心怀天下,注定不能伤你。这样的人,岂会是你的对手?”
“你是对我太放心,还是不够关心?又或者,你希望他能一击即中?”叶辰夕怒极反笑,一步步走近叶轻霄,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叶轻霄点燃。
“辰夕,我……”叶轻霄正欲解释,但眼睛一转,竟发现叶辰夕身后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一束耀目的光芒,那是利刃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而那光,正对着叶辰夕的后背。
他一惊,来不及思索便扑了过去,同时有一根羽箭掠过刚才叶辰夕站立的地方,射入树干中。
叶辰夕被叶轻霄扑倒在地,胸口阵阵闷痛,刚才隐约听见破空之声,心中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思索对策,又有长箭离弦之声响起,他的心头一紧,向叶轻霄急吼道:“你快躲开!”
叶轻霄心知自己若躲了,这根箭便会射入叶辰夕的身体,他哪里肯躲?此时此刻,所有恩怨纠缠都不再重要,他只知道不能让叶辰夕受伤。
以前他曾经遇险无数次,总是叶辰夕护着他,如今换他来护叶辰夕。他闭上眼睛,把叶辰夕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身躯把叶辰夕护得滴水不漏。
破空之声已渐近,叶辰夕心急火燎,猛然发力把叶轻霄推开,叶轻霄毫无防备,狠狠撞上不远处的树干,心肺都几乎移位,晕眩中,一阵利刃入肉的声音掠过耳际,他的心中陡寒,转目望向地面上的叶辰夕,只见一根羽箭穿透战甲射入他的后背,鲜血汩汩而流,很快便染红了他的战甲。
叶轻霄的眸瞳一缩,跄踉地冲了过去,扶住叶辰夕,失声叫道:“辰夕,你怎么样了?”
叶辰夕咬牙忍痛,趁着对方来不及拔箭,迅速翻了个身,挡在叶轻霄面前,并从箭袋里拔出两根羽箭,不顾身上的伤口,张弓搭箭,两箭连发,箭矢以奔雷之势射入草丛中,随着一声闷哼响起,那刺客骤然倒地,鲜血横流。
叶轻霄拔剑起身,立刻被叶辰夕拉住:“皇兄,小心有诈,让我去。”
“别说傻话。”叶轻霄缓缓拉开叶辰夕的手,柔声说道:“我是你皇兄,有责任保护你。”
语毕,不等叶辰夕回应,他便快步走过去,拔开草丛,谨慎地用剑架住那刺客的脖子,再以手指探他的鼻息,确定他没有呼吸,叶轻霄犹不放心,再在他的胸口补上一剑,然后才收了剑。
他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