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犀想起昔日对苏慕丹的种种冷漠,心中愧疚:“慕丹……对不起……你舍命救我,我还那样对你。”
苏慕丹闻言,竟一阵心酸,轻声说道:“其实得知父兄谋反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保护你,更怕你从此仇恨我。”
语毕,苏慕丹顿了一下,怜惜地轻抚楚灵犀的头发,
反复低喃道:“你不恨我,太好了……太好了……”
这段情,深埋在他心中长达七年之久,在经历过改朝换代、死生契阔之后,他们的感情遇雪尤清。即使与父亲决绝,但如今身边有楚灵犀,夫复何求?
☆、圣珈族之争
在东越国皇宫的正华门外不远处,是秦王叶轻霄的秦王府,殿内杨柳拂岸,芙蓉临水。四时不绝之花,充斥院庭。更有水田旱田数亩,果园数处,蓄积甚丰。每遇饥荒之时,秦王叶轻霄必开仓赈灾,并常常派人慰问孤寡百姓,振赡穷乏,深得百姓爱戴。
在秦王府的南面有一个大湖,湖中心建了一座凉亭,以小舟通行,湖岸遍植桃花,每当春暖之际,落花翩翩,随水环绕,一派幽景。
一名身穿对襟式半长上衣的男子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到湖畔,早有侍卫在小舟上等候,那侍卫恭敬地指向小舟,说道:“洛斯大人,请。”
洛斯下了小舟,迎风而立,眉宇间带着几分洒脱。侍卫划动船浆,向湖中心的凉亭划去,风来清爽怡人,轻轻拂动洛斯的头发,他却不为所动,只是扬眉看着那名坐在凉亭中喝茶的男子。
凉亭中的男子身穿绸缎袍衫,大襟宽袖,下长过膝,刚毅的脸庞正对着洛斯,目炯如星。
当洛斯走进凉亭时,坐在凉亭里的男子立刻起身相迎,直至侍卫徐徐远去,他才低声说道:“你也来了。殿下正在沐浴,我已经等了一柱香时间。”
“今天早朝都闹成那样了,殿下却仍然不动声色,我心里着急,想来探一探殿下的意思。”洛斯有点急燥地坐了下来,说道:“观微,殿下可有透露过什么?”
孟观微为洛斯倒了一杯茶,摇头道:“没有,今天早朝的时候,我一直注意殿下的一举一动,可是殿下没有给任何暗示,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洛斯把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然后以手指轻敲石案,说道:“朝中的官员对招降圣珈族的事分岐很大,连薛凌云都和康王殿下唱了反调。康王殿下在早朝时被他气得脸都绿了。”
距叶轻霄出使旭日国至今已过了一年,那时候叶辰夕带着薛凌云赶往战场,薛凌云凭着其敏税的判断能力和一身悍勇屡立战功,半年内便平定了北境。回朝之后,薛凌云因战功而被提拔为左军都督佥事。
最近叶宗希的身体已大不如前,百官纷纷请求他立储,但叶宗希却不为所动,朝中一片熙熙嚷嚷,当叶辰夕回朝之后,在两派官员的推波助澜下,叶轻霄和叶辰夕之间的立储之争越演越烈,又因为几件不大不小的对立事件,使他们两人的距离比以前更疏远了几分。
薛凌云与叶辰夕志趣相投,又曾在战场上共患难,袍泽情深,如今薛凌云已成为叶辰夕的心腹,处处与叶轻霄针锋相对,洛斯和孟观微等人每当提起薛凌云,无不咬牙切齿。
然而,一直与叶辰夕站在同一阵线的薛凌
云却唯独在圣珈族的问题上坚持己见,更是当廷反对叶辰夕提出的招降圣珈族的建议,声色俱厉。
虽然孟观微拥戴叶轻霄,但对于招降圣珈族一事,却和叶辰夕观点一致。圣珈族居于河西走廊的中间,得到它,也就扼住了这条走廊的咽喉,而科尔什向南数百里便是旭日国的赋税重地雍京,向北一千里则是东越国的龙兴之地冥阳。可以说,科尔什是兵家必争之地。招降圣珈族,那是必然趋势。
然而,薛凌云却以圣珈族民风骠悍为由极力反对,与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连成一气。当他振振有词时,叶辰夕的切齿之声清晰可闻。
后来,朝中百官都把目光投向那名远玉鹰见的叶轻霄殿下,然而,尽管朝中已因这件事沸腾了好些时日,叶轻霄却依然没有表态,不但叶辰夕一党着急,连他们这群拥戴叶轻霄的官员也着急起来。到了今天,洛斯和孟观微终于按捺不住前来拜访。
“国师表态了么?”孟观微看着杯中的碧绿茶汤,轻声问道。
洛斯摇头,望向凉亭外的水影,说道:“国师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哪会轻易表态。”
“国师看似中立,实际上却偏向秦王殿下,毕竟是秦王殿下看着长大的。”孟观微把目光投向碧蓝的天宇,目光幽渺:“到必要时,还是要靠国师才行。不然你以为他当初连皇族族谱都不肯重入,为何却偏偏要当这个国师?他……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住秦王殿下……”
“他这人向来性情古怪,我哪搞得懂他?”洛斯的眉毛斜斜一挑,带着点玩世不恭,望向孟观微。
东越国的高祖在建国时曾得到过奥神教相助,所以东越国独尊奥神教,自建国始,东越国便设有国师一职,由奥神教教主担任,每遇关系国祚的大事,必由东越帝与国师共同决断,因此国师渐渐变成唯一能与东越帝相抗衡的人。
但身为上位者,又岂能让皇权旁落,坐待萧墙之祸,所以第三任东越帝叶显宗继位时规定:国师必须断绝尘缘,七情不动。
到了后来,东越国的国君为了避免大权旁落,渐渐挑选一些只懂如鹦鹉学语的儡傀担任国师,不再局限于奥神教内的教徒。最后奥神教渐渐远离朝堂,隐于野。
然而,在东越史上,仍出现过数名经天纬地的国师,与东越帝携手共创太平盛世,君臣和睦。
这一代的国师,正是叶宗希的第三子叶幽然,当初叶轻霄为了让他重入皇族族谱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冒着惹怒叶宗希的危险为他的母亲绍嫱翻案。最后叶宗希妥协,答应让叶幽然重入族谱,但叶幽然却断然拒绝,愿
以重入族谱的机会换取东越国师一职。
当时很多人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叶幽然为何不愿意当风光无限的皇子,却执着于必须断绝尘缘的国师之位。
叶幽然虽然风华绝代,无奈性情古怪,忽冷忽热,而且言语刻薄,常使官员无地自容,因此百官每当提起这个人,总是心思复杂。对他们来说,叶幽然是佛,就算不喜欢也得供着。
回过神来时,孟观微忽见两个人影立于湖中的小舟上,其中一人白衣玉带,仙风满袖,翩然如玉,正是秦王叶轻霄。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贴身侍卫朱礼。
在河的对岸,各处都站着叶轻霄的亲卫,把此处守得滴水不漏。
孟观微和洛斯立刻起身相迎,恭敬地行礼:“殿下。”
叶轻霄快步踏入凉亭中,含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语毕,他从容坐下,而朱礼则默默站在他身后。
叶轻霄命人撤走了桌上的茶壶,摆上一套新茶具,动作优雅地摆弄起来。
孟观微和洛斯把目光落在准备泡茶的叶轻霄身上,两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最后由洛斯问道:“关于招降圣珈族一事,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此时,水已烧开,叶轻霄先往壶中倒水,用手轻摇,把水倒掉,再放入茶叶。他的唇边蕴笑,轻声答道:“本王不打算插手。”
孟观微和洛斯闻言,腼腼相觑,虽有疑惑,却不敢质疑叶轻霄的决定。
茶已泡好,叶轻霄为孟观微和洛斯各倒一杯,顿时茶香袅袅,叶轻霄捧起茶杯,浅酌一口,说道:“科尔什是必争之地,如果父皇有心称霸,必定不会错过此地。”
“既然如此,为何殿下不愿意表态?”孟观微在袅袅轻烟中看着叶轻霄那俊美的脸,问道。
“要招降圣珈族不难,难的是招降之后的事,它已经折腾了旭日国一百多年,我们又能和它折腾多少年?圣珈族人性情刚烈,稍有不慎,说不定满盘皆输。这样的族群,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如今内有裕王蠢蠢欲动,外有强邻虎视,若与圣珈族交战,楚傲寒和裕王必定借机发难,我东越便遍地狼烟。”说到这里,叶轻霄的眉宇间隐隐泛起一抹担忧。
洛斯闻言,觉得有理,便说道:“殿下为何不向陛下陈说利害?”
孟观微反驳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么?陛下早就有意招降,只是康王殿下代他说了出来罢了。”
洛斯恍然大悟:“招降圣珈族是由康王殿下提出的,等此事一定,必由康王殿下负责,到时候他又将立大功。”
叶轻霄闻言,但笑不语,眉间的担忧也
渐渐隐去,只轻轻啜着杯中的香茶,少顷,才轻声说道:“圣珈族民风骠悍,你以为这块骨头容易啃么?到时候,只怕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洛斯和孟观微对圣珈族的勇悍早有耳闻,深知要拿下它不容易。康王若能拿下圣珈族当然好,若失败,便会在他的战神威名上添一笔败笔。
泡过一壶后,叶轻霄往壶中倒入冷水,静待片刻,等茶壶冷却之后继续泡茶。趁着这个空档,他解释道:“辰夕和薛凌云都不知道墨以尘就在圣珈族,若真要招降圣珈族,最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薛凌云和辰夕反目成仇,要么薛凌云和墨以尘反目成仇。而本王……对墨以尘的文采仰慕已久,一直想与之结交,说不定如今便是机会。”
洛斯顿时了悟,叶轻霄有经纶天下之心,反对招降并非他的作风,若勉强为之,反而让人生疑,还不如按兵不动。
然而,东越亦不缺文采斐然之人,这墨以尘纵是诗词灿若朝霞,毕竟是个书生,值得叶轻霄如此相待么?
叶轻霄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含笑说道:“墨以尘绝非一般人,虽然他迫于人质的身份,一直韬光养晦,但他的才能、他的坚隐以及临危不乱的绝世风标却让本王非常欣赏。若能得此人,本王必定如虎添翼。”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唯一可以牵制薛凌云、却又让薛凌云伤不得、恨不得的人。
孟观微和洛斯看着叶轻霄那淡然的笑容,一阵浩气回荡于胸口。军国大事,独运怀抱,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在东越君临天下,才值得他们誓死追随。
洛斯含笑起立,说道:“殿下运帱于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告辞。”
“臣也告辞了。”孟观微也起立行礼。
守在对岸的侍卫见状,立刻划动船桨,把二人接到对岸,两人下了小舟,在对岸再次拜别叶轻霄,随即渐行渐远。
叶轻霄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收回目光,对站在身后的朱礼说道:“朱礼,坐下来陪本王喝杯茶吧!”
说罢,他已洗好茶杯,斟了一杯茶。
朱礼微微垂下冷竣的脸,恭敬地道:“臣不敢。”
叶轻霄望向这名已跟在他身边多年的男子,不禁忆起当年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江夏一带大旱,饿俘遍野,上吊者盈道,更发展到人相食的惨况。
叶轻霄自请到江夏赈灾,顺便视察民情。为了不使贪官私吞灾银,他每天必到各处赈灾的粥棚察看,有一天在某粥棚附近遇到了卖身葬父的朱礼,叶轻霄被他的孝心感动,收他作侍卫,教他武功。朱礼虽
然沉默寡言,却刻苦上进,忠心护主,只用了五年便迁至他的贴身侍卫。
叶轻霄闻言,只是轻笑,倒了一杯茶,递向朱礼:“喝一杯吧!”
朱礼不敢多看那张淡雅温和的笑颜,伸手接过茶杯,在指尖相碰时,他的心猛地一跳,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漠地说道:“谢殿下赏赐。”
亭中茶香馥郁,闻之清心,叶轻霄浅酌一口,笑道:“茶如人生,必须把握时机,喝得太早,淡而无味;错过时机,妙馥先消。这场圣珈族之争,且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风声轻轻,掠过那轮廓宛然的脸庞,他的笑容渐渐在风中消散,倒映在湖面上,影影绰绰。
☆、受降如临敌
叶辰夕的康王府在皇宫的西庆门外七里处,宫殿依山而建,连宇高甍,气势辉煌。殿中侧道飞流,水势奔壮,乔木茂竹,更引山溪水为湖,湖畔建一凉亭,冬天赏雪,夏天赏月,不胜逍遥。
此时,亭中站着一名高华孤傲的挺拔身影,他面向波光粼粼的绿湖,双眸幽深,一身白衣胜雪,飘逸非凡。
为了招降圣珈族一事,他公然和叶辰夕唱反调,下朝之后,叶辰夕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他只追了两步,便叹息着任由那个傲桀的身影远去。
如今,叶幽然和叶轻霄坐山观虎斗,而朝中支持招降的呼声高唱入云,他心知大势已去,急如火燎,害怕圣珈族成为两国相争的牺牲品。
自楚傲寒叛变之后,墨以尘不知所踪。他派人寻遍整座京城,却一无所获。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