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瑜似笑非笑地撇了程敛之一眼:“北亭,你这急性子该改改了。这是私下无人,要是当着外人你这可是冲撞东宫了。”
程敛之一滞,就着长毛地毯坐到地上,抱膝苦笑:“我这不着急么,萧正义是我朋友。如今他被抓进诏狱,厉承恩的手段你是晓得的。我急啊!”
萧从瑜拿着一方帛卷,走到程敛之身旁坐下。“这是厉承恩送来的供词,枪手的确是正义武馆的,这点萧正义已经招认了。”
程敛之一目十行地看了,颓然地松掉帛书。
萧正义对自己安排武馆学员代考一事供认不讳,把从训练枪手到安排替考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程敛之叫苦不迭,还是不甘心:“子诺,你也知道这厉承恩。我看定是厉严刑逼供,正义屈打成招。”
萧从瑜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哦?我怎么觉得厉承恩根本就没用刑,要是他动手,真正的幕后大头早就审出来了。”
果然,子诺也知道萧正义只是步弃棋,他想整的是萧正义背后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萧正义会被卷进派系斗争,不忍心要那豪爽老实的朋友为他人替罪。程敛之握住萧从瑜的手,目光相对道:“你知道是谁,对不对?你只是想动那个人,对不对?如果我去诏狱劝正义供出那人,你可不可以放过他?”
萧从瑜苦笑:“北亭,你这是在求我?”
程敛之不答,只是定定看着好友,无声请求。
萧从瑜扶着几案起身,轻声一叹:“我给你写份银鹰令,你拿着它去诏狱吧。”
与此同时,贺镜南正拉着慕容的手抹眼泪。慕容六日前才产下一女,身体尚未复原。下午突遭巨变,尚在月子里的产夫形容憔悴,似是老了五岁不止。
“他前些日子每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跟什么人忙些什么。这么多年安安静静地过来了,怎么又摊上朝廷的事儿了、、、”慕容仰面倒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床架上的绢纱,喃喃自语。
贺镜南心疼好友,揩着眼泪劝:“阿容,你莫这样。敛之已经去想办法了,你可千万不能倒了啊!老小都指着你当主心骨呢~”
“造孽啊!他那样老实的人,怎么会被通天卫抓取呢?!天爷啊!是厉承恩亲自来抓的人!去了诏狱,诏狱啊!”慕容猛然坐起来,扯过贺镜南惨声道。
贺镜南被猛地一拉,高挺的肚子生生撞到床架上。肚腹一记剧痛,孩子踢打几下又安静下来,之后肚子一直闷闷的。
贺镜南暗叫一声,也顾不了自己,吃力地拦住慕容,柔声安慰:“没事儿,正义和皇室沾亲带故的,厉承恩不敢乱来的。只要他把事情说清楚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敛之跟东宫关系好,他没准已经去找东宫想办法疏通了呢。你别急,别急啊!”肚子一阵疼一阵闷,贺镜南一手拍着慕容,一手在腹底来回按?摩。
慕容平静下来后又一声连一声地抽泣起来,贺镜南替好友辛酸难过………慕容一向乐观好强,相识这么久从未见他掉过眼泪。易地而处,要是敛之有个万一,自己怕是早就哭天抢地了。贺镜南托着肚子,任泪水直流。
两人相拥哭过,慕容歉然地看着贺镜南高挺的肚腹:“阿南,我没事儿,你快回去罢。你也快到日子了,得好好将养着。今夜把你累着了,快回去休息。”
贺镜南也不敢逞强,扶着床架慢慢站起来,哽咽着:“唔,我这就回去。阿容,别急啊!我们都在想办法,是在不行我给哥哥写信。总会有法子的,啊?”
慕容含泪点头,患难见真情,阿南对自己的帮助自己用余生都还不尽了。
66
66、兵戎相见 。。。
程敛之满身疲惫地从诏狱回府,发现卓逸然的马车从正门驶离。心头狂跳地奔向嘉南苑,心想阿南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刚进屋程敛之就被程夫人迎头敲了一下,程夫人哭骂:“都是当爹的人了,阿南不懂事你就由着他!那么重的身子到处跑,幸而胎给稳下来了。要是阿南有个万一,看我不打死你个逆子!”
程敛之任程夫人捶了几下,贺镜南听到动静,心里也是有愧的,不敢想往常开口撒娇求情。只抱着肚子老实缩着不吭声。
程夫人见儿子任打任骂,气也撒了。知道今儿事儿不能全怪儿子,可阿南回府时抱着肚子大声喊痛还是让她心有余悸。罢了,让这对冤家自己磨去吧。
程敛之进了里间看贺镜南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膨大的肚子还是斜斜坠在身侧的。松了一口气,脱力地轻抚犹自跳动的胎腹。
贺镜南过意不去:“娘打痛你了?”
程敛之苦笑:“方才看到卓太医的马车,心都吓得不能跳了,哪还晓得痛?”说着泄愤又怜惜地揪揪贺镜南的雪腮。
贺镜南吃痛,摸着腮帮含糊道:“系偶不对,系偶岑强。包包不系没四么?别森起~(是我不对,是我逞强。宝宝不是没事么?别生气)”
程敛之气笑,把脸贴向那高挺的胎腹:“好阿南你可不能有事,我吓不得。”
贺镜南感动,呼噜着鼻子闷闷地应了。
两人静静地待了许久,贺镜南才问:“萧大哥的事怎么样了?”
‘我刚从诏狱回,他还是不肯说是谁指使的。我搬出慕容和孩子们劝他,他才勉强道那人救过他性命。他此次所为是为着报恩,死也不能供出恩人。唉~”
贺镜南难得动怒,此刻也不禁怒火中烧。不能背叛恩人,那么妻儿就不管了么?!肝火一升,肚子又闷痛起来。
“唔~”
“阿南,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程敛之急问。
“唔~没事~宝宝刚踢了我一下~没事,缓缓就好了。”贺镜南平下怒火,知道此刻不能拿孩子们开玩笑。今夜卓逸然告诉他孩子已经入盆了,他又动了胎气。这些时日一直得用延产的汤药保胎,再出不得任何差池。双胎本就容易早产,要是人为再将产期提前。孩子下来时太小,怕是活不了的。
“你也别心焦,我明日再去诏狱劝劝。我今儿去找子诺了、、、”程敛之欲言又止。
“东宫怎么说?”
“他似乎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只想动他想动的那人。只要萧大哥招了,应该不会有重罚。”
“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劝萧大哥,你不知道阿容多可怜。虎子还那么小,囡囡才刚落生。”说着贺镜南眼圈又红了。
怜惜地抚着妻子嫣红的眼帘,程敛之显出超出从前的担当:“阿南,你只管安心养胎。萧大哥的事交给我了,嗯?”
“嗯~”贺镜南柔声应着,揉着肚腹心道:“宝宝们,看到了么?这就是你们的父亲,很强很勇敢是不是?”
下半夜,贺镜南饿醒了嚷着要吃宵夜。程敛之想到卓逸然制定的食谱本能就像拒绝,可看到贺镜南小狗般哀求的眼神,心软了= =
吃着程敛之一口一口喂着的蜂蜜玉米羹,贺镜南幸福得直眯眼。
“敛之,这么冷还让你和留白起来烧宵夜,真是好感动啊!”
贺镜南的笑容谄媚得碍眼,程敛之却看得很舒心。
“敛之,你对我这么好~我就是痛死也要给你生对胖小子!”
“别瞎说~”程敛之看着贺镜南中衣下高耸的肚腹,眼底又怜又痛。
“敛之啊~你说我要不要给哥哥写信,他说不定、、、”
“不可!”程敛之喝道。看贺镜南吓得一缩,程敛之缓声道:“这事东宫亲自督办,涉及的人物定不简单,万不可把帝卿拖进来!”
贺镜南懵懂地点点头:“那你去求求小叔,总,可以了吧?”
想到小叔和子诺的暧昧不明,程敛之心下踟蹰。贺镜南哀哀地摇着程敛之的手臂:“去求求小叔么~~~”
看程敛之表情动摇,贺镜南乘热打铁:“你看,小叔曾经当过东宫的老师。这师生之谊东宫不能不顾吧?再说小叔现在是大将军,手上有兵权,东宫以后还要指望他呢。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东宫不是喜欢小叔么?怎么会不听小叔的话!!所以啊,让小叔去劝东宫啊!”
贺镜南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理,玉米羹也不吃了,乐得只拍手。
程敛之看着如释重负的贺镜南叹气:“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又处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一君一臣,着实微妙。就算两情相悦,又怎能寻得归路?”不忍让贺镜南再次失望,程敛之宠溺一笑:“好,我明日去跟小叔说说。”
第二日程敛之没去大将军府,程倾涵倒先得了个惊天消息。刘勇手下的一名侍卫满脸是血地冲进大将军府,让他速去刘府救刘勇。程倾涵问得原因,惊得几乎站不稳。刘勇收了几员军中实权派的礼金,不多,但办的事却麻烦。帮他们的子侄通过武举考试,并要得到好名次。刘勇自“倒史”后一路高升,志得意满。他本就是个张狂不羁的,眼下又实权在握。吹捧的人一日多似一日,便渐渐嚣张起来。景弘北巡,东宫监国。刘勇自认萧从瑜乳臭未干,根本不把少年监国放在眼里,心一横便找到曾施以救命之恩的萧正义,安排替考事宜。
其实一路都做得很隐秘,事情被捅破后刘勇百思不得其解。知道萧正义是个临死不屈的真汉子,不会供出自己。但刘勇还是有些惧怕,想到景弘不在,朝中重臣太半是讲武堂的同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竟隐隐有举事不轨之意。
本想三日后宫禁换防时行事,没想到萧从瑜先下了杀手。凌晨时分,大队通天阁的黑衣死士杀入刘府。见人就砍,四处纵火。刘勇得到消息躲入密道,手下武功最高的侍卫拼死从井底潜入府外,直奔大将军府求救。
“大将军!求你救主人一命吧!主人有国公留下的丹书铁券,可以免死。只求您去拖住通天为,给主人拿出铁券的时间。您只装作不意拜访,属下知道怎么做。今日没有人来过将军府,将军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侍卫拔?出佩刀快准狠地抹颈自裁。
程倾涵看满地流血,痛苦地闭上眼睛。
“小叔………”程敛之的声音半途折断,看着地上的尸体,飞快地合上门。
“敛之,我要去你刘叔那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是,这、、、”
“回去!你今日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别问。快回去!”程倾涵低喝,把程敛之往门外推。
程倾涵赶到刘府时,曾经金碧辉煌的朱门巨室已经烟火滔天,满目疮痍。通天卫和五门军马司的兵士把刘府团团围住,面覆银甲的厉承恩寒声道:“中书省右丞刘勇意图谋反,已于今晨伏法。刘府家眷恐有灭族之罪,自纵大火,焚毁宅院。刘府左右府宅若有牵连,可去户部报领损失。”
“厉承恩!你这为虎作伥的奸人,错堪贤良,不得好死!”程敛之到底偷跟着程倾涵来了,早就看厉承恩不惯。先是拷打萧正义,又对刘勇狠下毒手。程敛之年轻气盛,清喝未停便已提剑刺去。
厉承恩一愣,很快拔?剑抵挡。好友命殒黄泉,程倾涵双眼赤红,心头滴血。见侄子明显不是厉承恩的对手,对应之间已捉襟见肘。通天卫看首领应付裕如,都抱臂当做剑术指导在看。程倾涵一声暴喝,顺手操?起一个通天卫的长鞭加入了激斗。
程氏叔侄一鞭一剑,一刚一柔地同时夹击,厉承恩渐渐显出颓势。通天卫见状蜂拥而上,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东宫驾到~”尖利的唱和声响起,通天卫们忙息战跪地,场中三人犹纠逗不朽。
肩舆上的萧从瑜看到场中那人,手指当下就紧紧地抠进织金坐垫里。“厉承恩,不可伤人!”萧从瑜厉声道,风灌进口里,苍白瘦弱的储君当即就咳喘不止。
厉承恩一个晃神,程倾涵长鞭一划掀掉了那神秘的银面具。
“芸娘?!”面具下的面容让程倾涵惊惑已不,“厉承恩”亦是一脸不堪,痛苦地把头扭到一边。
“你到底是谁?”程倾涵抓住“厉承恩”的手腕,咄咄逼问。
“将军~”“厉承恩”的声音哪里还有方才的冷凝无情,分明柔弱轻缓,带着泪意,与那个与程倾涵“夫妻一场”的柔美芸娘如出一辙。
“芸、、、”程倾涵也是痛苦不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芸娘本就愧疚良多,怜惜感恩。可“厉承恩”却是杀他挚友,平素看不过眼之人。真是又怜又恨,心思纷杂。
程倾涵就这样捉着“厉承恩”的手,用痛惜仇恨的眼神逼问他。
“将军,求您,别问好么?”“厉承恩”已彻底是女声哀求,声音柔弱悲戚。不看他的装束,的确可是闻者伤怜。
厉承恩竟是个口?技高手,可以如此娴熟地转化男女声。程倾涵神色复杂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厉承恩”,明明是和前妻一模一样的容貌。
终是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