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顼收回银针,抬袖抹去额上的汗跌坐床沿,长叹一声,无力说:「平福公公快唤人过来收拾一下吧,免得扎伤手脚。」
平福红着眼圈捂住脖子点头,双目含着一眶眼泪走了出去。
逊敏放开宋玄禛,向明聪打了个眼色,明聪便得令跃身没入阴暗之中。
「让你弟弟给你重新上药吧。」逊敏半带轻蔑的眼神看向匡顗的双手说。
匡顗和匡顼不约而同向前者的手看去,瞥见本来包扎妥当的手又渗出血来。匡顼在药箱翻出干净的布条与专治烧伤的药,然后走到匡顗旁边拉过他的手重新包扎。
匡顗苦涩地牵起一记微笑,细心地替宋玄禛盖好被子,向逊敏说:「有劳大人提点。」
逊敏随意「嗯」了一声便撇开脸去,抱胸倚床柱而立说:「承认毒害陛下的女子已被关押天牢,丁尚书暂时不会对她用刑逼供,一切等陛下清醒过后再作定夺。」
匡顼闻言又叹了一口气,而匡顗则颔首以示得悉此事便算,逊敏见他们二人如此不禁皱起眉头,疑惑问:「她不是你的娘子么?为何你可以无动于衷?」
匡顼重叹一声,代答说:「她不是我嫂子,我哥亦非无动于衷,但一旦牵涉陛下,不论那人是谁,他都会以陛下为先。」
「哼。」甚少展颜的逊敏随冷哼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转开目光,淡说:「不过我也有错,没料及有人趁暗卫随陛下离开寿延宫时进去下毒,真不该只让暗卫守在主子身边。」
匡顗神色复杂地看着逊敏,回想当日心里虽气恼桑拉毒害宋玄禛,他飞身回府要求桑拉给自己一个交代,却不料她坦白承认自己因恨毒害宋玄禛,正想赶她回国之制,俞暄儿托俞胥暗中调动的侍卫兵士从府门鱼贯而入。桑拉自以为匡顗派人捉拿自己,一气之下也不向他们动手,心灰已冷地朝匡顗笑了一声,最后乖乖被侍卫押入天牢。
匡顗不能原谅她伤害宋玄禛,故不曾到牢房见她一面,亦不为她求情。可将之比己,却发现自己对宋玄禛的伤害比桑拉更甚,他又凭什么死皮赖脸请求宋玄禛原谅自己?
他思及此不禁有点泄气,但他不会选择离开或是放弃,因为这此他要对宋玄禛与他腹中的孩子负责!他不可再让宋玄禛再经历一次背叛!
「匡顗,试着让我相信你吧。」逊敏挑眉下眼相看,想起那天对平福所说之话以及匡顗比以往坚定且真摰的眼神,他认为自己可再信他一次。
匡顗淡淡苦笑,重新包好灼伤的手,便向匡顼问道:「逆衍丹的药效为何尚在?那东西……不是只有效一回而已?」
说到句末,匡顗的脸已透着微红,脖间的红痣彷佛随之而变得通红通红的。
「其实我也不甚清楚逆衍丹的功效能维持多久,当年我只是依书调配,再因应陛下的身子稍作改动……至于是否对身子有害、维持多久,我当时自是不会关心……」
「该死!」匡顗低骂一声,奋力一拳打在自己腿上,心头既恨此丹太多后患,又恨自己莽然行事!
站在一旁的逊敏也在心里骂了一句,可他比匡顗更气,因为他气匡顗的莽举之馀,更气这两兄弟之前的歹为。
一室无语,此时平福带着侍者进来稍作收拾。匡顗和匡顼趁侍者还未踏入内殿便步至前殿回避,逊敏则不为所动,冷眼看着侍者进殿收拾。
匡顗不经意瞥向书案,看见奏摺底下压着一角纸张,纸上所写的尧字生疏歪斜,一看便知并非出自宋玄禛之手。
他偷偷挑开压住纸张的奏摺,看到上面写着挑衅尧国起兵的字句,并暗骂宋玄禛卑鄙派出死士突袭。
匡顗皱了皱眉,心里正觉奇怪欲再看下去,便听见侍者从内殿走出来,登时把东西回复原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桌前看着侍者来来往往。
当侍者通通退下,平福便捧着温水与丝帕走到床沿,含泪静静替宋玄禛抹身更衣,逊敏亦帮他扶起宋玄禛的身子让他可以擦到后背。
当擦至肚腹,平福不禁顿了一下,才把动作放得更轻地让丝帕滑过肚腹。
「逊敏……你说陛下会否不要、不要这孩子?」
逊敏半垂双目替宋玄禛穿上衣袍,一边系好衣带,一边说:「或留不留全看陛下之意,我们只要听陛下旨意便可,别作无谓猜测。」
「嗯……」
「平福公公莫要担心。」匡顼慢慢步进殿内,续说:「日后我会再研解药,不过如今……还是先让陛下安胎为要,绝不能下胎。」
「为何不可?」平福闻言一愣,满目惊愕地看着匡顼。
匡顼叹气摆首道:「陛下身子弱,上次下胎已落下不少病根,若再贸然下胎,恐怕身子撑不住,到时候大小难保。」
平福转目瞪向他身后的匡顗,若非此人胡作非为,主子怎会被人毒害,且又再有身孕!他心知主子正处于心悖之间,而且尧逖两国之战只怕避不了,家仇国恨,还与匡顗有一堆理不清的感情,这教主子如何处之?
匡顼尽让平福怒瞪匡顗,心想若匡顗早听自己的话便不会惹上是非,如今还与宋玄禛暗结珠胎,除了惊讶之外,也担心他再生事端。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一声高唱打断了平福的思绪,众人走至前殿迎驾,俯首躬身。
太后扶着俞暄儿的手,另伸出一手轻说:「平身罢,哀家只是与皇后来看看陛下。」
匡顗和匡顼默契地对望一眼,遂齐声向她们道:「臣先行告退。」
「且慢。」俞暄儿上前拦住他们,温雅淡说:「太后和本宫有事想问问两位,请两位留步。」
清香细烟缕缕,禢上依人冷冷。
愿君梦忘前尘,梦醒潇洒迎晨。
平福端来两张杌子让太后和俞暄儿坐在床沿,太后满脸怜爱地倾身抚着宋玄禛的前额,就如宋玄禛儿时那段短暂快乐的时光,母慈子孝,什么皇位权力,通通与他们无关。直至她当上皇后,见识更多明争暗斗,认清先帝根本帮不了他们母子,才教宋玄禛自立自强,铲除异己。
是她教他狠心,是她逼他双手染血,是她剥夺了他应得的情,最后让他依恋虚无且遥不可及之物……
「禛儿,是母后错了。母后只想一心依靠你,却没想过你有多辛苦,是母后太自私了。」
匡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回想昔日他欺骗宋玄禛时,顺口开河说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他那诧异感动的眼神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但如今一想,却是明白宋玄禛当年有多相信自己,毫不吝啬地把所有爱都给他。
本来以为坚固如铜墙铁壁的依靠在一夜之间崩塌,倚其而立之人又怎会不跌个遍体鳞伤?
「匡将军,你过来。」太后一手握住宋玄禛的手,一手向匡顗朝手。
匡顗惭愧地低头向太后走去,轻唤她老人家一声后,就听见她毫不转弯抹角说:「你对陛下和腹中孩儿有何打算?你好歹也是孩儿的爹,哀家想听听你的说法。」
「我……臣罪该万死。」匡顗应声跪在太后脚边。
「太后要你说你便说吧,这些多馀的礼节可免了。」俞暄儿虽柔声细语地说着,但言语间却让在场众人听出她的嘲讽。
匡顗并无因此起身,亦无为此而气恼俞暄儿,反之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罪该万死」此词的确与自己相配至极。
他自认算不上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至少能做到敢作敢认。故此,他回复昔日的英气,双目炯炯向太后说:「不论玄禛愿意与否,我都会尽心照顾他们。这次我是真心的,求太后成全!」
他向太后伏身一拜,磕头不起。
太后稍稍一瞟,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儿子,语带狠冽道:「如此……若哀家要你杀了狱中的异国女子,你可愿意?」
匡顗缓缓直起身来,垂目说:「她在我留逖之时照顾颓废不堪的我,我对她只心怀感激,绝无半点情意,但若要匡顗忘恩负义,恐怕恕难从命。」
「换言之你对她心怀不舍?」太后挑眉一顿,语尾声音一扬,尽透不悦之色。
「非也。」匡顗摇头拱手,续说:「若匡顗轻易扼杀无辜,岂非证明自己是薄情无义之徒?如此玄禛亦会鄙视我的所作所为。」
「好,那哀家问你,该女子毒害陛下,该当何罪?」
「此非匡顗能够定夺,应一切依法处之。」
太后红唇一勾,悠然说:「若是死罪呢?」
「如此便是罪有应得,不容匡顗干涉。」
「嗯……」太后点了点头,思忖片晌,转首看向逊敏,「取命从丹过来。」
逊敏愣了一下才向太后拱手低头,他站在原地轻动两指,少顷,一人如风般纵身而下,单膝跪地把手中的瓷瓶呈给逊敏。
逊敏接过瓷瓶呈给太后,太后伸手接过,从中倒出一颗碧玉色的丹药,稍稍看了一眼,便把它送到匡顗面前,示意匡顗接过。
「逊敏,告诉匡将军此药何用。」
匡顗拿着丹药看向逊敏,看见他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娓娓道来:「此药名为命从丹,乃暗卫死士长期服用之药。此丹药性猛烈,初服时能令人饱受绞痛之楚,且仅服一次便能令服者有瘾,若一月不得解药,三日内定毒发而亡,故此全宫上下只有死士方服此药,一般暗卫则无须服丹。」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替宋玄禛理好鬓发,希声说:「陛下本性心慈,哀家绝不能容忍陛下被人欺了去……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吧?」
太后淡淡转目下眼看向匡顗,眼神虽然凌厉,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不已。
匡顼自看见那颗丹药已知不妥,再听逊敏的话,便知太后想逼匡顗服下此丹。他虽知她护子心切,但也不可草菅人命!
他正想出言阻止,却见匡顗爽快地仰首服下丹药。
匡顼忍不住跑上前去撬开匡顗的嘴,但无论他有多用力,匡顗还是闭紧双唇,直至丹药落入肚腹才放开嘴来,扶着匡顼的手臂慢慢起身。
「如此太后能否相信匡顗?」
太后不置可否,随意向逊敏扬扬纤指,漫声说:「若要解药便问逊敏要,哀家只是一个区区想要保护孩儿的妇人,管不了将军生死。」
语毕,太后扶上俞暄儿的手一同离去。离殿之前,俞暄儿回首看着匡顗,轻说一句:「请将军谨记今日之话,且别再耽误女儿家终生。」
匡顗赧愧低首,刚弯身向二人拱手作揖,顿感一股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重撃丹田。他本想提气制住乱流,却更助长乱流到处窜逸,逼得他低呼一声,直至她们离开,他才不稳捂腹跪下,喘着粗气,冷汗直流。
「哥!」匡顼觉出匡顗扶着他的手不住颤抖,目眦欲裂,手劲更情不自禁地慢慢加紧,掐得匡顼手臂生痛。
逊敏见兄弟二人如此狼狈,便上前一手揪起匡顗,迅时点下数个大穴,封住他欲运行的内劲,免得他走火入魔,经脉尽断。
失去内力支撑,灭顶的疼痛更加肆虐起来。他随着逊敏放开手来,双脚再也站不住,不堪弓身伏地。
「你究竟对我哥做了什么?!」不懂武功的匡顼满面怒容地瞪向逊敏,平福和逊敏还是初见匡顼如此失态。
逊敏无辜地耸耸肩,双手抱胸说:「若不封住大脉,他会在痛死之前先经脉尽断而死,痛倒可熬过去,但经脉断了可不一定接得回去。」
「那、那可有法子缓痛?」匡顼深知各药有异,不容他随便用止痛的丹药,要是两药相冲,说不定还会害匡顗即时毒发身亡,故此他不敢试,一身医术无用武之地,只能对人乞求解困之法。
「无解。」逊敏淡淡说了一句,又道:「若然可解,死士自不会如此听命。死士之所以甘愿赴死,此药亦有不少功劳。」
「……真卑鄙!」匡顼扶着匡顗重骂一声。
平福一听此言,想起宋玄禛昔日忍着下胎之痛躺在床上不吭一声,面对匡顼见匡顗被药折磨责怪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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