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伴月看盈亏,晦明几回更。
金戈铁马君离会,杀机暗萌生。
疾走劲风,吹起些些散落的鬓发,匡顗在早朝上得知逖国被尧国死士突袭,下朝之后立时焦急地赶往太医院告知匡顼。
他方赶至太医院前,便见数个侍卫守于门前,院内不时有太医探头观望,门缝间还可看见里面还有数个侍卫监视他们。
他狐疑躩步上前,侍卫一见匡顗,便低首拱手,齐声道:「匡将军。」
匡顗应了一声让他们起身,毫不转弯抹角问:「你们为何守在太医院前?我记得昔日并无侍卫驻守。」
「陛下有令,不得匡太医步出太医院一步。」
「怎会……」匡顗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从门内而出。
「哥!」
殿门自室内打开,守门的侍卫登时反应过来,举剑挡在匡顼面前阻止他出门。兄弟二人皆下眼瞥了剑身一眼,遂匡顗先出言问:「他虽不能出门,但不知本将能否进去?」
守门的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再朝里面的侍卫点了点头,才垂手让匡顗进去。
匡顗一踏过门槛就被匡顼一把拉到偏室,当他正想关上里室的门,守在太医院内的侍卫便一手隔在门洞,阻止他关上屋门:「陛下有令,不得匡顼与人独处一室。」
匡顼暗自咬牙,略有不忿地拉开屋门。
侍卫朝他拱了拱手,转身抱剑而立,在场的太医见状亦不敢接近偏室,只敢遥遥多看一眼便坐在角落抓药捣药。
匡顗坐在匡顼的软榻上,沉声问:「你可知那边出事了?」
匡顼拧紧眉头颔首,慢慢走至匡顗身边坐下:「可有办法得知他的消息?听闻他受了伤,我想知伤势如何。」
匡顗见匡顼隐忍着满腔担忧,不由伸手握住弟弟微微发抖的手,安慰说:「我试试让人打探一下。」
匡顼叹了口气,一声轻细的笑声自他口中而出,慢慢化成连串轻笑。匡顗不解地看向他,瞥见正在低笑的匡顼笑得落下泪来,他顿时紧张地替他拭去泪水,轻问:「怎么了?顼……」
匡顼摇了摇头,抬袂吸鼻忍下哭声,苦笑说:「我终于明白你五年前为何要执着回国。如今我恨不得可以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哥会帮你的,要相信他没事。你看,哥等了五年都如愿欲偿看到安好的他,对不?」
匡顼默默掉泪,遂握紧匡顗的手,认真道:「哥,他已非当年凡事息事宁人的皇帝。你看他年前灭菆国时可有手软?如今突袭逖国亦无半分犹豫,他要一统天下,便是容不下乌伊赤!」
「我知道……」匡顗黯然低首,他早已决定守在宋玄禛身边,但若他当真要灭逖国,他必定以将军之身上阵抗敌。虽说他不想匡顼与乌伊赤有何瓜葛,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痛苦渡日……
他稍稍瞥了一眼腰间的虎符,倏然觉得宋玄禛再赐他虎符的心思并非他先前所想之因。
夜静风轻,烛火通明,平福侍候主子用膳过后陪他外出散步。
一行人随主子在宫中漫步闲逛,却只有宋玄禛清楚知道自己欲去之处。他走到太医院前顿足,窗前的烛影映出一人独坐偏室,守门的侍卫看见一身龙袍的宋玄禛,便纷纷向他行礼,恭敬说:「参见陛下。」
侍卫的声音惊了偏室里的人,影子轻轻一跳,转首过来,彷佛他与那人隔窗对视。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平福会意让尾随的宫人在门前守候,迳自陪伴主子进太医院去。
太医院内的太医早被宋玄禛安排到其他地方歇息,药香飘飘的太医院内只有四名侍卫把守在偏室门前。
他慢慢走进偏室,看见匡顼正坐在榻上与之对视。
匡顼见了宋玄禛也不起身施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乍看之下,二人倒像陌路对视,谁都不先道出半句话来。
宋玄禛回首让平福到偏室外候着,并亲自关上屋门,与匡顼独处。
匡顼不知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疑惑地瞟了他一眼,遂转目过去不再看他。
宋玄禛走至他的身侧,盯着烛台上摇摆不定的烛火,让它把身上的龙袍照得分外金黄耀目,龙纹栩栩如生。
「他只是轻伤而已,你无须担心。」
一句说话轻如鸟羽飘然落下,匡顼先是一愣,心里松了口气,后故作不解问:「匡顼不解陛下之言。」
宋玄禛只手负于身后,淡说:「聪明如你,自是明白。」
匡顼见宋玄禛并无解释之意,抿了抿嘴,又问:「为何你要特地前来告知此事?你究竟有何居心?」
「朕从来不留不忠不义之人。」他举手一拂,挥灭了身前的烛火,屋子一下子晦暗起来,一切落入一片迷蒙之中,连华贵的龙袍亦失去了光采。
宋玄禛转身看着匡顼,眼里彷佛蒙上一层灰暗,让美丽的眸子散发着淡淡的哀愁:「朕要忠诚。」
「忠诚?」匡顼嗤笑一声,微愠续道:「就是为此虚无之物要五百人白白送死,还要逖国兵士死伤?你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体恤百姓的宋玄禛!」
「你所说的宋玄禛只是虚梦一场,朕向来心狠手辣,若有人阻朕大计,朕绝不留情。你当年不正是尝过苦果之人?」
匡顼冷笑几声,摇头说:「我不跟你强词夺理,不论宋玄禛是否虚梦一场、当年之事实为如何你自己心知,不过如今我仅知一事。」
他站起身面对宋玄禛,眼神锐利肯定地看进他的眼眸,一手指着他的胸口。
「你想要的『忠诚』从来都记挂着你。」
宋玄禛毫不犹豫挥开匡顼的手,同样坚定地以眼神否定他所说之言。
「别妄想可以故弄玄虚,这段时日你便留于宫中,朕不会放你出去。」宋玄禛朝屋门走去,他不想再与匡顼舌剑唇枪,更不想考究「忠诚」所在。
当他的手刚扶上门闩,匡顼便出言叫住他:「如今你对他可还有一点真情?」
宋玄禛闻言怔住,指尖点上铺着些些尘埃的门闩,垂眸淡说:「曾经的虚情假意,如今岂望朕存真情?」
一语说毕,宋玄禛拉开屋门,毅然与平福和一众宫人回宫。仰首望天,紫云蔽月,如只手掩去不复圆浑的银璧。
真情,何在?
暗丛藏蟋蟀,犹自悲鸣。
君情藏心中,莫要问情。
翌朝早朝宣退,宋玄禛便摆驾敬淑宫陪俞暄儿。二人坐在殿内抚琴作画,尽享一室安逸。
自近年再新纳妃以来,宋玄禛若前夜招过新妃侍寝,他翌日定会放下朝政到敬淑宫陪俞暄儿用膳。此举除为了可令新妃知进退,亦是为了弥补宋玄禛对俞暄儿的歉疚。
筝声倏断,俞暄儿轻呼一声捂住纤指。宋玄禛闻言抬头,瞥见鲜血自俞暄儿指间蜿蜒流下,顿时丢下手上画笔走上前去。
「让朕看看。」宋玄禛痛惜地裹住俞暄儿的手,轻轻拿开她的纤手一看。
嫣红的指甲缺了一角,伤口深入底下的皮肉,宋玄禛见了心疼,取出方帕替她包扎伤处,蹙眉转首向平福说:「让人拿煮过的凉水和干净的布帕进来。」
平福领命吩咐门外的侍者做事,凉水送来,宋玄禛便沾湿布帕,小心翼翼地替俞暄儿抹去手上的血迹,还不时柔声安慰。
十指连心,此痛明明足以令一般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但俞暄儿却靠着宋玄禛莞尔而笑,甜在心头。
未几太医赶至,迅时帮俞暄的手指止血包扎。不消一刻已处理妥当,随侍者退了下去。
平福让人上前摆膳,一盘盘精美的素菜与清粥放在圆桌上。
宋玄禛体贴地扶起俞暄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直至平福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黑米粥才放开她的手。
「幸好此桌膳食并无忌口之食,亦可谓无心插柳了。」宋玄禛一边翻弄着小碗里的黑米粥,一边淡笑轻语,把勺子送到自己嘴前轻轻一吹,再送到俞暄儿唇边。
俞暄儿淡淡赧然,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勺子,羞涩道:「臣妾应付得了,谢陛下。」
宋玄禛见她如此娇怯,也不为难她,缓缓把小碗放在她的面前,并把她垂落的碎发拢于耳后,才迳自执筷用膳。
宋玄禛的温柔让俞暄儿沉醉,但也令她心中埋藏的愧疚渐渐泛起。一顿午膳用毕,她已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愁眉苦脸地凝视杯中的倒影。
「伤口很疼?」宋玄禛挽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抚,关切地看着她。
俞暄儿摇了摇头,挥退尔遐和平福。待殿门一关,她便起身跪在宋玄禛面前,吓得宋玄禛慌忙伸手扶她,但她却不肯起来,低首道:「臣妾有罪,请陛下让臣妾跪着吧!」
「皇后何罪之有?地上凉,且起来再说罢。」
「若陛下听罢臣妾所言,便知臣妾罪大恶极。」
宋玄禛心知劝不了俞暄儿起来,只好让她速说速起,遂道:「你且说说,朕听着。」
俞暄儿抿紧双唇咽了一下,双手交握腹侧,「臣妾早在匡顗回宫之前已知其返国,先有知情不报之罪,后家父执意相助匡顼入宫,使之不受阻碍迳自大闹大殿。臣妾日夜为此忧心,既怕陛下安危受损,亦怕陛下查知此事后治家父之罪。臣妾思来想去,只想到自首以保父全,求陛下降罪!」
「朕早知道了。」宋玄禛重呼鼻息,苦笑垂肩扶起俞暄儿。
俞暄儿睁着一双大眼眨了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玄禛。
「朕一直派人潜伏凉都、何府、将军府……所有他所关心之人,曾处之地,都有朕的线眼,犹如银丝系铃,只要他踏入尧国半步,自会有人禀告朕。」
「陛下既如此防范他,又何必恢复他的将位?」
宋玄禛垂眸轻笑,言语间透露着多年来的疲惫与孤独,「朕不甘心当年输得一败涂地。朕要清醒地再赌一把,赌他的忠诚,赌朕的命数。若他忠于逖国,朕亦无损失,只须把他和逖国一同诛之。既然当年朕有幸得时先生相救,如今这场赌注亦自然不会输。」
「陛下……」俞暄儿依然眉头深锁,两手紧紧包住宋玄禛微凉的手。
宋玄禛带笑伸出一手,抚上俞暄儿的眉心,自以为她仍为俞胥之事耿耿于怀,便柔声说:「朕不会治太尉之罪,太尉向来视其如亲儿,朕明白他只是爱子深切而已,而且太尉多年效忠先帝与朕,再者五年来为朕劳心劳力,自是功不可没,朕又岂会怪罪于他?」
「别再忧心了。」宋玄禛悠悠倾身把俞暄儿抱在怀中,软语轻哄,若换作别的妃子定宁愿此生沉醉不愿醒。
可惜俞暄儿此时却心烦难休,比起俞胥,她更担心宋玄禛再次泥足深陷,落入情障。他以为自己此次并无付出任何东西,却不知那份深情早已在五年前一去不返,覆水难收,情化作血水洒落在他们身上,任谁也不能全身而退。就算血干了,仍会在身上留有痕迹,一生也洗不掉、收不回。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桑拉在匡顗得知逖国受袭之后两日便得自国暗卫告知乌伊赤受伤一事。对方仔细地道出尧国死士视死如归的残暴,令他们的暗卫亦损了大半,一不留神更害乌伊赤遇刺受伤。
桑拉一边听一边大骂宋玄禛卑鄙,心里连连为死去的暗卫哀痛。作为前暗卫之首,她自是容不得自己的属下死伤。
屋门外步声渐大,桑拉与躲于暗处之人自是知道有人。
「若有要事,属下会再来禀报大人。」那人沉声道完,便不声不响地消失于将军府中。
屋门倏然被人从外推开,匡顗跨门入内,抬首瞄了一眼梁上暗处,才转眸看向立于门前的桑拉。
「看来我无须多说,你已知我想说什么。」匡顗迳自走到桌前坐下。
「我知道,但你有想过要作什么吗?」桑拉忿然坐下,自上次闹得不快以来,他们首次坐下来说话。她知道匡顗的心自回国以来越来越远了。
「我要作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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