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宜顼敛手垂目,把药瓶稍作收拾,正色直视答道:「陛下昨日动了胎气,下体流血,差点落胎,只好强下猛药保住胎儿,难免脸色不佳。」
「唔……」匡顗闻声感到手下一动,转头望去,看见宋玄禛悠悠张目,蹙眉轻说:「你怎麽来了?是时候上朝了麽?」宋玄禛拉住匡顗的手欲坐起身来,却被他扶住双肩,躺回床上。
「你这样子怎样上朝?快躺下休息。」
胡宜顼替宋玄禛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说:「陛下本身底子较弱,现下又怀有身孕,应多卧床休息,切忌动怒心烦,不然对胎儿百害无利,轻则胎儿先天体弱,重则胎死腹中。」
宋玄禛心里一惊,一手抚上隆起的肚腹,另一手掐紧匡顗的手。匡顗知他害怕,一边拍了拍他纤白的手,一边苦笑安慰:「没事的。」
平福悄悄拉了拉胡宜顼的衣角,打个眼色示意请他随他与逊敏退下。胡宜顼背起药箱,与平福和逊敏无声无色地离开寿延宫,好让二人独处。
宋玄禛眼见旁人退去,倏然偏身过去揽紧匡顗的腰际,埋首低说:「我好怕,顗,我好怕!」
匡顗僵了一下,然後伸手抚拍宋玄禛的背。细细的颤抖与哽咽从腰间传来,他的心当下软了下来,俯身在宋玄禛耳边柔声说:「只要你好生休息,你跟孩子都好好的。」
「不是,不是这样!」宋玄禛抓住匡顗的手臂坐起身来,满泪盈眶地看著他,语带哭腔,「母后跟皇叔不、不……」
话未说完,一滴眼泪落在宋玄禛的襟前,匡顗抬手抹去接连夺眶而出的泪水,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宋玄禛细细啜泣,像梦呓般低喃:「我想不到他们的关系如此,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为何那人偏偏是母后,母后可是父皇的、父皇的皇后啊……为何是皇叔……顗,你告诉我,告诉我!」
匡顗闻言猜到一二,更明白为何宋玄禛昨日大动肝火,动了胎气。面对宋玄禛如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攀扶著自己,心酸的感觉一涌而上,他抱紧纤弱的人儿,心头一乱,也不知该说什麽,只能不断重复哄说:「玄禛,别哭……」
宋玄禛紧紧抓住他背後的衣衫,衣领也被无情力扯下半分。他埋首在匡顗的肩窝失声痛哭,自当上太子、皇帝,他从未如此失态哭泣,只有他,只有匡顗,才能让他放下防线,表露最真最人性的一面。
良久,匡顗听见哭声渐止,但人儿的手依然紧紧抱著自己,额头沉沉地枕在他的肩上,吐息起伏,却没有动静。他轻轻拍了拍人儿的背,轻喊:「玄禛,玄禛?睡著了吗……」
「没有。」宋玄禛把他抱得更紧,几乎想勒死他般用力缠紧。匡顗仰首吸气一笑,揉揉宋玄禛的头发,笑说:「还以为你像孩子那样哭累睡著了。」
「……你不准笑我。难道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不怕,臣可是陛下的宠臣,是孩儿的爹。」匡顗低笑几声,附和他的话以臣自称。他稍稍拉开宋玄禛的身子,他自己的肩膀早已被泪湿了一片。他低头欲看人儿的脸庞,却见宋玄禛掩脸躲开。
宋玄禛的声音还带著哭腔,绵绵的声音像撒娇般细细传来,「谁是宠臣,谁是爹啊?孩儿的爹是我。」
「那麽,孩儿的爹快让小将看看你的脸。」匡顗边笑边把宋玄禛的双手拉开,一张哭红了的脸庞映入匡顗的眼里,加上抬目偷看的样子,宛如一尾傻乎乎的金鱼。
宋玄禛羞红垂首,嘟嚷说:「无赖……」
匡顗佯装挑眉细忖,说道:「嗯……无赖,那麽请孩儿的爹让无赖的匡将军亲一个好了。」
宋玄禛闻言瞠目抬首,还不及回避,便被匡顗一吻封缄。匡顗抱住他的後背慢慢把身子压过去,还不时调皮地轻咬宋玄禛的唇瓣,他不让宋玄禛有喘息的空间,舌尖灵巧地探进他的嘴里,淡淡的药味在彼此的唇舌间飘盪。
匡顗伸手拉上彼此之间的被子盖在宋玄禛身上,深长的吻也随之结束。宋玄禛被吻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何时被匡顗放回床上,盖上被子。他半垂眼眸轻喘,匡顗吻上他微肿温热的眼圈,大手隔著被子抚上他的肚腹,沉声说:「先睡一下,我留下陪你用膳。」
宋玄禛颔首回应,缓缓合上疲惫的双眼,白净的手抚上匡顗的暖手,不消一刻便沉沉睡去。他依然握住匡顗放在肚腹上的手,肚皮轻轻一动,彷佛感到孩子活动似的在梦中轻轻蹙眉。匡顗无心理会宋玄禛与孩子的状况,早在宋玄禛闭起双眼之时,他的目光早已落在床边的高几上。
一面铜色的器物在斜照入殿的春日下更加显眼,上面的图案更栩栩如生,匡顗稍稍一挪,腰间垂落一块同样的铜牌。他伸手执起自己的虎符,摩娑半面虎貌,脸上的柔情尽褪,深墨难测。
君情错 74
第三十四章
初夏百花开,乘风蟪蛄鸣。
彩蝶采香蜜,玄鸟翱长空。
宋玄禛抚著快将五个月大的肚子坐在窗边的匟床上,遥望辽阔的青天,感受和风拂面的凉快。近日心情比之前平稳,不再毛躁心悸,只是始终易累,才批了几本奏摺,就要歇息一阵才有神再细阅下去。
他交臂倚在窗沿,心忖许久不曾如此悠閒渡日。还未成为太子之时,他曾有过一小段快乐纯真的时光。那时太后只是众妃之一,閒来跟宋玄禛吃糕点、品香茗,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根本不知道如何品茶,只喜欢吃甜甜的糕点,不爱甘苦的热茶。昔日那种甜味,彷佛深刻在他的心里,至今仍不磨灭,而茶,人大了,经历多了,也明白到当中甘苦的好。
他长长叹了口气,想起太后,不免想起当日的事。回想太后多年对宋曷的态度,一向并无越矩之态,甚至事事小心,处处回避与宋曷触碰。静心下来细想,他也相信自己的母后并不会背叛先帝。儿时看见太后与先帝交流的眼神,连一个孩子也感受到彼此间的重视,更何况,一国之君最忌後宫与臣下关系复杂,先帝聪颖如此,又岂容自己的後宫犯上此错?
反观宋曷,多年未娶,故不得一儿半女,又被他撞碰与太后暧昧不清的关系,总让人觉得他对太后心存他念。可是这个皇叔偏偏在处事上最为得力,他把他扶上太子之位不说,更从小对他作出不少提点。以前听过觉得逆耳的话,回想起来,却觉得宋曷所言非虚,亦非针对,对自己的处事更有偌大的帮助。若说他当真对太后心存爱慕,他也不曾明目张胆表露出来,更没有在先帝驾崩後带走太后,可见其心直正,只可说他一片痴心。
宋玄禛瞥向已然放回锦盒的虎符,心里不免愧疚,但又觉得应当稍作惩治,心思相悖,实在令他头疼万分。
同样为此事头疼的人又何止宋玄禛一人?步摇随风叮铃,太后在蓬清园慢步苦思。如今被儿子知道宋曷对自己的情,之前又心软劝他放过宋曷,将二事联想一起,难教人不怀疑。虽说清者自清,但问心自己是否当真从没被宋曷打动,她又不由心头一虚,无言以对。
一声一声麓儿打入心窝,心里被冷落的一隅渐渐被暖化开来。太后抬手捧心,叹气摇头。德齐眼看四方,耳听八方,自是闻见太后的举动,立时迎逢识笑地上前说:「太后可是累了?不如回宫歇歇,奴才命人呈上香茗。」
太后回身摆手,只想静思半会。转目间,却瞟见尔遐捧著衣物从走道转角而出,看似把衣服送至洗衣房。可是堂堂俞妃近身宫女,怎会亲自做这种事儿?太后暗令德齐跟著尔遐,自己带同其他宫人施施回宫。
顷刻,德齐拿著尔遐方才捧在怀里的衣物,带同两个侍卫押著尔遐走进懿慈宫。太后嗑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地瞥向被推到地上的尔遐,看见她害怕发抖、不敢抬头的样子,心道果然心中有鬼。
德齐抬目瞄了太后一眼,上前双手呈上衣衫。太后拈指拿起一看,瞥见纱衣的下摆染上一层血色,她压下心慌,平静问:「这些染血的衣裳是谁的?」
「回太后,奴、奴婢,是奴婢的……」
「大胆!在太后面前竟敢说谎?!一介奴才岂能穿著如此上乘的纱衣!快从实招来!」德齐瞪目指著弓身跪地颤抖的尔遐,如此一喝,尔遐的身子缩得更深。
太后把血衣一手扔到尔遐的身前,淡说:「俞妃再怀龙种,你身为近身应当多加留神,如今衣衫染血……难道哀家的孙儿被待薄了?」
尔遐把头俯得更低,甚至贴著地面,太后放轻声音,悠悠续说:「你可知道,上次因照顾不周而被哀家就地处罚的人,是谁?」
尔遐被太后如此一吓,早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登时决堤而出。她岂会不知平福上次被太后易门打至半死,若非陛下开金口,相信平福早已一命呜乎。
站在左右两旁的侍卫把她一把捞起,德齐把手中的尘拂倒过来,一脸铁色地把柄子敲在尔遐满是泪痕的脸上,低说:「不知经此一问,这张俏脸要何时才好得了。」
她惊恐地看向座上的太后,只见她悠閒地拿起身旁的茶盏,打开茶盖轻吹,写意地嗑了口茶,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前的德齐高举尘拂,眼见实木造的柄子快要落在脸上,她本能闭上眼,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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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情错 75
宋玄禛直身吸纳窗外的吹来气息,颦眉低叹,闭目养神,突然感到身後一暖,两边太阳穴顿时多了温柔的细按。
「犯头痛怎麽不跟平福公公说?」
宋玄禛听见这把沉稳的声音,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平福已经够忙了,而且匡顗公公的手艺比较好。」
「哦?是吗,那麽小顗应更尽心尽力了。」匡顗引项在宋玄禛颊上落下一吻,宋玄禛回首一望,匡顗放下双手落在他隆起的肚腹上,二人对视会心一笑,彼此的手相握,柔柔轻抚,腹中孩子彷佛感到爹爹的抚摸,便以细蹬回应。
微弱的蹬动让匡顗的动作僵了一下,他探首看了看宋玄禛,见他婉然一笑,立时提起心来专注感觉孩子的动静。
未几,两下滑动的感觉从手心传来,宋玄禛靠在他的胸前低嘤一声,又展颜淡笑,「他在赶你呢,打扰他了。」
匡顗把宋玄禛抱紧,伸手抚上他的前额,顺著微温的触感抚上他的青丝,再沿发游落至发端,把一缕长发缠在指间把玩。
「他可有折腾你?要不叫胡太医来看看。」
宋玄禛摇了摇头,单手抚摸肚腹,说:「宜顼说过此是正常之象,我还嫌他动得不够多呢。」
匡顗收紧双臂,把宋玄禛抱在怀里摇了摇,像是得到心爱玩意儿的孩童一样。宋玄禛抬手倾身点上匡顗的鼻子,低笑一声,抱住匡顗环在他身前的手,感受他的温暖。
几记轻细的叩门声,殿门不声不响地打开一条小缝,刚好足够一人入殿。宋玄禛和匡顗并无如往日放开对方回避,依然相偎,好不亲密。平福侧身进殿,看见此情此景,也慢慢习以为常,只是耳根还是不争起的泛红。
他走到匟床前,像是献宝一样把手上的托盘端到宋玄禛面前,笑说:「陛下,这是匡将军特地从宫外带来的,方才奴才用银针试过,陛下可安心享用。」
宋玄禛被匡顗挡住平福手上的东西,他吃力地坐起身来一看,顿时双目圆睁,满脸惊喜地看著盘子。
平福见主子如此高兴,自然笑得更欢。匡顗伸手拿起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宋玄禛嘴边。还未碰到嘴唇,宋玄禛先倾身咬了一口,可惜糖果太硬,他只能尝到表面的甜,却吃不到里面的酸。
平福放下托盘,给主子倒了杯温茶。宋玄禛随便嗑了一口,遂张嘴咬下整颗糖果。他知道此时的食相定必难看非常,故他抬袖挡在嘴前,不让他们看见。
匡顗玩味地歪首偷看他的样子,瞥见宋玄禛一脸认真,努力地咀嚼糖果,脸颊都被撑得鼓鼓的,实在跟他的脸色相悖甚远。匡顗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宋玄禛此时方知匡顗偷看,登时转过身去,袖子抬过前额,把整张脸藏在袂後。
「哎呀,天寒地冻,陛下怎麽不盖条被子?」平福急急走进寝室拿出薄被,体贴地盖在宋玄禛的肚子上,遮盖了隆起的肚腹,「要是陛下跟小殿下著凉就不好了。」
宋玄禛闻言呛了几声,平福连忙端上温茶,匡顗则在身後拍背顺气。宋玄禛打开茶盖,把冰糖葫芦的核吐出来,再大口喝了几口茶,舒了口气,尴尬地看向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