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眸的身体颤抖着,她心里的害怕和担忧显而易见。
柳梦已站起身,整理着案几上的几株药引,语气平缓道,
“应该是在第七层第五格,大约就在那附近,紫眸,你去找找看。”
一连两日不眠不休,连饭菜也未来得及吃上几口,即使是柳梦已也无力施展轻功去取被放在那么高的东西。
“灵仙草不易见光,你拿得时候小心,被让盒子打开。”
柳梦已的话并没有命令的口吻,但他说到这里,紫眸已明白他的意思。
“是,属下遵命。”
话说出口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有颤抖。
紫眸走到了药柜前,那足有整个楼阁这么高的柜子,还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是要窒息一样,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上一眼。紫眸定下心神,一跃而起,迅速地抽出那两个抽屉就安稳地站在了地上。
她走到柳梦已面前时,柳梦已正一刀割在手臂上准备放血制药。那血红的伤口不长,却深,像是划在了紫眸的身上一样,连她也能感觉到疼痛,可柳梦已却仿佛浑然不觉。放完半碗血,他随手拿起一块布料匆匆地包扎了伤口。他拿过紫眸手上的东西时,紫眸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她感觉到手里一空,才意识到东西已被柳梦已拿走。
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紫眸也能清楚地看出柳梦已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他熟练地把各种药引浸泡,磨成粉末,再逐一按剂量混合在了一起。十多年来,紫眸早不记得看了多少次柳梦已配药制丹的过程,而这一次也是一如既往的动作纯熟而又仔细。但此时柳梦已的平静,却是第一次让紫眸感到害怕。
从他说“与其纠葛越深,不如就此了断”这话起,紫眸就知道,柳梦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对于武功和毒药以外的事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的人。他不会再茫然地想着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觉。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情爱之事,一旦弄明白了,只会是摆脱不了的劫难。
当天晚上,潋君在床塌上翻来覆去怎都睡不着。一直到拂晓初晨,才迷迷糊糊地入睡,等他一觉睡醒后,已经是大中午了。潋君刚起床,外头的侍女就端了盆子进来服侍他梳洗。潋君略有吃惊,他来到蓬莱岛之后,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穿戴好衣装后,潋君刚要出门就看到侍女端着饭菜进来。
“月使和日使已经在大堂用过午膳了,这些是月使特地让我们送来的。”
潋君一愣,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平时这个时候才不过刚吃午膳而已。他心里头觉得不对劲,刚想出门去找紫眸问明白,却看见她正从院子走来。
紫眸一走进屋子,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笑着说道,
“怎么不吃东西,安排好的船没多久就要出发了。”
潋君闻言一惊,脱口而出道,
“那么急?”
紫眸从容地答道,
“阁里的弟子正好要去外头置办些货物,得赶在傍晚之前回来。”
潋君刚听到这话,就赶着往外跑,刚一走出门口就被紫眸叫住了。
“你连饭也不吃就要走呀?我东西还得交给你呢。”
潋君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果然看见紫眸身旁的侍女手上捧着个锦盒。
紫眸见潋君看着那盒子,便说道,
“这是离魂和修罗的解药,还有针灸用的银针和一些外头难找的药引都在里面了。”
潋君心头一震,神色有些恍惚,他问道,
“柳梦已在哪里?”
这还是紫眸第一次看到潋君这样焦急的样子,她也不由地一惊。未等她回答,潋君又说道,
“劳烦了他那么久,我总该向他辞行。”
潋君说这话时,声音已逐渐平静下来,只是目光移到了别处,就像是刻意不想与紫眸对视一样。
“阁主昨夜忙了一整晚,刚才我来的时候才刚睡下。”
潋君下意识地问道,
“他一整夜都在忙这事?”
紫眸佯作没有看出潋君眼中浓浓的关切之色,她答道,
“是呀,阁主待在药阁一整晚。”
紫眸说完,又补了一句道,
“阁主向来难入睡,先前拿点了熏香才睡着的。”
潋君此时已听不清紫眸究竟在说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见柳梦已一次。昨日他还想着要和他一起去看树林里的情语花,怎可这么作罢。
紫眸一边拉着潋君往里头走,一边说道,
“你先吃饭吧,等会儿走的时候我们去阁主那里跑一趟,兴许他已经醒了。”
潋君听到这话才坐下吃起东西来,只是一桌子的菜吃在他嘴里,没有丝毫的味道。
一顿饭不过一小会儿就匆匆吃完,潋君看着紫眸打开锦盒,把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说明清楚,才又放回了进去。
潋君随手收拾了几件衣服,并未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紫眸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只挑了几件常穿的而已,眉头紧锁,心里也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但当潋君转过身来时,她却不得不恢复平日的笑容。
潋君和紫眸走出院子后,潋君便径直往柳梦已那里走去,紫眸略有诧异,但也还是跟了上去。他们刚走进院子,侍女就来说柳梦已好未醒,潋君心里头顿时冒起一股无名的火。刚才走过树林时,当他看到情语花还开得正盛时,心里头又是安心又是期盼。可如今这情况,他怎能不气恼。
潋君大步上前,站在屋外说道,
“阁主,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见屋里没有丝毫的动静,潋君又重复了一遍,他还以为柳梦已真睡着了,可又怎会知道柳梦已此时坐在床边,明明几天未入睡,但仍是怎也睡不着。
潋君见里头还是没有反应,他心里一急便走上前想自己进去,他刚要推门,却听到里头的人说道,
“我知道了,不用这么麻烦。”
潋君哪会不晓得他的意思,他心里头一阵气恼,刚准备推门进去,却听到柳梦已又道,
“我刚睡下,累得很。你若有什么事和紫眸说就是了。”
刚才潋君太过心急什么都没顾上,此时听到柳梦已的声音才心中一颤。柳梦已虽然向来语气平淡,但却从未见过今日这样气息不力的样子。一想起刚才紫眸说的话,他就知道柳梦已确实是疲惫不堪。潋君心里虽是又恼又不甘心,但一想起柳梦已疲倦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就怎也不忍心再把他强硬地叫起来。
“又不是生离死别,潋君这么急做什么?”
紫眸边朝着潋君走来,边打趣道。她站在了潋君旁边,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
“阁主,我这就送潋君上船。”
屋子里只传来轻声的一句“恩”,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了。柳梦已声音很轻,仿佛是已睡意朦胧的样子,潋君既是心疼又是想再见他一面,却听到紫眸说道,
“我说你呀怎么今天就非要见阁主不可呢?不过就个把月的时日就能离开王府了,急什么呀。”
说罢,紫眸就拉着潋君往直外走,嘴里囔囔道,
“哎呀,不好了,时辰真晚了。”
潋君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头满是不舍和留恋,但却又无力上前推开那扇门。也说不上是因为不忍心吵醒柳梦已,还是因为他刚才的那几句话。潋君心神恍惚,不知所措,再回过神来时已走出了院子。
紫眸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话,潋君直到这时才听了进去。
“我粗略算过了,顶多也就两三个月就能离开王府。等你回来了,也该是入夏了,我们做莲花糕吃怎么样?还有啊,你上次和阁主两个人去宣城,都没带上我。我早听说冀州景色天下无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可好?兰祀肯定会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不过小秋倒是乖巧可爱,我挺喜欢他的。”
一路上紫眸兴奋地说了一大堆计划和打算,像是就等潋君回来一样,潋君看着她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憧憬。
不过是离开两三个月而已,等到回来之后不但能恢复如常,还会有更多更多美好的时光等着他。
如此想来,潋君的心也不那么沉重了,只是走过树林时,他仍是不禁停下脚步,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才赶上紫眸的步伐。
潋君一路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并未回头看上一眼,他自然不会发现柳梦已站在远远之后,望着他们渐渐离开的身影。
刚才潋君站在树林旁的时候,柳梦已正站在另一边,隔着一整个树林,潋君的目光始终在那些嫣红的情语花上,而柳梦已却只是凝神望着他。
他看着潋君停下脚步,仰着头望了好一会儿才再跟了上去。好几次柳梦已都险些准备走上前,可那脚却仿佛是千金重一般,怎也抬不起来。
不要说是把潋君留下来,只是见一面道声别都是不可能的。柳梦已此时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如纸,几日未眠的疲倦让他眼窝整个凹进去,这样的憔悴和疲倦任是谁见了都心头不忍。柳梦已怎能让潋君看到他这副样子,又怎能让他担心自己。
一直到潋君和紫眸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了,柳梦已才抬起头望向那些情语花。午后的阳光特别的耀眼,柳梦已把自己一连关在药阁几天,刚一望去眼睛就被刺得一阵酸疼。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揉搓着眼睛,却是越揉眼中的湿润也越多。
刚下了山,就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朝着紫眸行了礼,紫眸问道,
“陈三呢,可有准备好?”
那中年男子答道,
“都准备好了,在岸口候着呢。我怕那小子又睡过头等月使你们等,一早就叫柳四把他拖起来。”
紫眸点点头,然后转头对潋君说道,
“阁主也不放心你一个回燕都,叫我派个人在身边保护着。这陈三虽然散漫了些,但武功极好,对药性和医理也懂得不少,要是药方有什么问题你也好和他一起商量。”
潋君点点头。
当他们走到岸边时,就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懒洋洋地睡在大石头上,正舒服地晒着太阳,嘴里还叼了根草。他们刚一走近,那男子就警觉地清醒了过来,拿下咬在嘴里的那草,笑吟吟地说道,
“哟,月使你们总算来了,我可等了好半天,早知道是这个时辰,就不让柳四那小子把我叫醒。”
这陈三说话粗俗,态度也散漫,但相貌倒不差。身材修长,乌发玉冠,容貌也算得上俊美,若非他这一副市井痞子的神情,倒有几分书生模样。
紫眸挑眉说道,
“我看你睡得不是挺舒服的,还有太阳晒呢。”
那陈三刚要辩解就看到站在紫眸旁边的潋君,他忙是恭敬道,
“这位就是潋君公子吧,真是俊秀出尘的人物。你放心,我陈三别的本事没有,武功还是不差的,定保你一路平安。”
他还正滔滔不绝,话却被紫眸打断了,
“哪里只是路上平安,要是潋君有什么闪失,陈三,你也就不必回来了。”
紫眸说这话时,语气像是调侃,但意思却明了,陈三立马保证道,
“是是是,我一定会像保护月使,保护阁主那样保护潋君公子。”
明明是一张好皮囊,偏偏摆出这么献媚的表情,看得潋君也忍不住笑了。
紫眸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吹了声口哨,只见在天空中,一个青色的影子飞来停在了她的手臂上,那正是青歌。
“阁主说,陈三这小子总有插科打屁的时候,还是青歌陪在你身边放心些。”
陈三刚要囔囔,被紫眸笑吟吟地瞟了一眼,只得干笑着直说是。
潋君也有些诧异,记得很久之前就听紫眸说过,青歌是柳梦已亲手养大的,当初柳梦已教他怎么指挥青歌也是不得已,却没料到他竟会把青歌就这么送给潋君。
“潋君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还不快过去。”
紫眸嫣然一笑,对着青歌说道,青歌仿佛是能听懂人话一样,翅膀一拍就飞到了潋君的肩膀上。
潋君轻柔地抚摩着他的毛发,原本因为没有见到柳梦已而低落的心此时也感到一阵阵暖意。
紫眸刚把潋君送上船后,就吩咐船夫启程,船刚离开岸边时,紫眸还对着潋君喊着让他早日平安回来。直到船渐渐远去,她脸上的笑容才消失无踪。
半年多来的相处,她确实是把潋君当作了朋友,对于他的离开也是真心的不舍,只是所有的难过都不能表现在脸上。她必须让潋君相信,三个月后他就能回到蓬莱岛,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吩咐了陈三绝不能让潋君回来。
对紫眸而言,再怎样的不舍与柳梦已的安危相比,都只能放在其次。
船刚离开没多久,紫眸还站在岸边望着海面,却有弟子拿着封信涵急忙赶来交给了她。
“禀月使,这是灵州分堂刚传来的信。”
紫眸接过信函打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她把信牢牢地捏在手里,立刻转身往回走。还未上山就碰到了兰祀。
“怎么了,皱着眉头的。”
兰祀停在了紫眸面前,笑吟吟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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