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清晨一起来,英华就来报说,陛下已经过了西大桥,直接奔着府里来了。
“这么早?”唐礼皱眉,父皇他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啊?
“陛下来了的话,是引到重雪楼呢,还是……”
“动作快些,我要亲自去迎他。”唐礼对喜乐示意。
两人手下动作加快,唐礼匆匆整理了仪表,听闻唐月进了门口,大步走出去。
只见门外积雪深重,白华凝气。
照理到主子起来时候,门前积雪早就该清理干净了的。只是唐礼最厌烦闲人接近,下人们又恐早起扫雪扰了他的好眠,从来只敢等到唐礼离开了再来清理。
而为免路滑,昨夜里就用厚厚的盐撒了,过了一夜恰好在积雪里融了条小路出来。
“这么早就过来,也不怕雪露深寒。”唐礼微带责备,手上却自动的替唐月将领口收了又收,接着握住了他一双冰凉的手带到里面去。
唐月满心满怀的小得意,“我想你嘛。”
“用了早膳没?我让他们赶紧的做了些清粥正温着,我还没用,一起吧。”
“恩。”唐月忍不住偷笑。
这样温柔细心地小礼,终于还是回到他的身边了啊。
用过了早点,唐月陪着唐礼处理了一些护庭的事,又听他说了些为政的要点,觉得有些无聊了,非要拉着唐礼去玩志阁。
玩志阁,是唐礼府上娱乐的场所,内里备置了琴棋书画文房四宝这些风雅玩物,而阁后乃是府上书库,藏有各地风趣读物,杂文逸事。也有些外国的新鲜玩意,既有唐月当初赏他的,也有他为了给人玩物丧志的印象,四处搜集的。而玩志阁,也是取自这里。
开了玩志阁的门,两人一直往内走。
阁内暖炉正旺,温暖得叫刚从雪里走来的两人不由放松。
“咦?两位好。”淡淡的嗓音响起。
却见阁内一侧的宽椅上,几层几层的铺了软绵绵的垫子,上面坐了个裹得茸茸的人,翘着个二郎腿,一手托书,一手手指正捻着书页。
他抬起头来望向两人,几绺发丝扫过书页。
而这人浅浅一笑,更衬得他玉骨月颜,雅致清朗。
正是阿离。
海月 第71章 导。
“你……”
乍然见面,唐礼猛觉万千言语绕在喉间。然而嘴唇嗡动,竟是一字也不能。
倒是唐月,揽了唐礼的臂膀,微抬下颔,露出浅薄的笑容,“你也在啊。今天出门在外,你就不必行礼了。”
阿离懒眼半抬,笑了笑,算是回应。便站起身来要走。
而唐礼想着阿离身子不好,挥手止住他,“你呆在这吧。”
“可……”阿离眼神往唐月飞了飞。
唐月露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色,道:“小礼让你呆在这,你就呆着吧。”这阿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既然小礼找着阿离来的目的就是要治好自己,那么顺着小礼的意思跟阿离相处得好一点,也不是不行。
他何必同一个输家计较呢?
阿离不以为意的笑了个,“那么,我就失礼了。”旋即又摊开书,就着刚才看到的地方继续。
唐礼定定瞧着阿离专注的模样。
阿离一双明目凝在书页上。而随着目光所动,他纤长微翘的睫毛液在暖和的空气里扇颤。挺拔的鼻梁,鼻翼侧有着淡淡的阴影。嘴角稍稍扬起,不知是否因书中内容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清清浅浅,叫人觉着只要能够凝望这样的笑容,深雪的寒意都尽数退却了。
我……果然还是……
唐礼猛力压下念头,转身向内而去,发末流苏飞出个仓皇的弧度。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阿离虽一副看得认真的样子,但自打两人进来后,阿离哪里还看得进一个字?
末了,两人选了一张琴摆在窗边小几上,开了窗,透了半扇冷冽进得这春暖似地屋子里来。
唐月的琴技一向不高,倒是唐礼在这方面造诣不低。从前唐月偶有兴致了,便爱歪在榻上叫唐礼弹些曲子给他听。指尖流泻,回眸对笑,便又是一片旧梦。
雪光明亮。
周身暖烘烘得似在晴暖梦中。
目间是微黄的老本,字里行间透出些老旧的味道。
耳边是断断续续,叮叮淙淙明珠般的勾弦之音。
阿离终究还是微微叹气,合上了书本。揉揉眉心,抬眼。
窗边相偎而坐,共谱秦歌的人影,实在是——刺眼得很呐。
他怔怔的望着那边的两人出神。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发觉我呢,小礼?这样看着你跟那个唐月在一起,渐渐变得无法忍受了啊……
只见阿离仍旧是翘着二郎腿,右手撑着头微微侧着,似笑非笑的把他们两个望着。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阿离明明只是懒洋洋的歪坐在那,温温柔柔的笑着,但周身却有黑雾徐徐蒸腾,渐渐浓重。而他漂亮的琉璃眼眸里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黑气流转,风云暗涌。嘴角那抹笑容,更像是嘲讽和取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森然。
冷杀。
我该如何对待你,才不失我们之间的情分呢,唐月?
是将你从脚到头,一片片细细的切开好呢,还是把你的血肉一层层剥开来比较好?我借用你身体那么久,你也替我好好的照顾了小礼,倘若不向你表达一下,怎样也说不过去吧,唐月?
“咚——”
唐月勾着根弦,侧眼望唐礼,这张脸即便是看了无数次,可仍旧是俊美到让人失神。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全然属于自己了。
如今这条路于他而言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心愿达成大权在握,要么就是,现今的龙座崩倒,迎来终身的囚禁或者永恒的死亡。不管是哪个,唐礼都只能站到他的身侧,同他的命运紧密相连。
想到这些,唐月控制不住炫耀的欲念,偷偷瞥向阿离那方,递给他一个含义十足的眼神。然而他失望了,阿离根本就只是低着头,他看不见阿离任何表情。
“陛下,殿下,记公公来了。”
小记子怎么来了?唐礼以目询问唐月。
唐月按住琴弦,掌下微颤瞬间平稳,“估计是来了什么重要的折子吧。让他进来。”
小记子果然是拿了几份折子,稳稳当当的进来了,“见过陛下,见过殿下。奴才本不欲打扰二位,然而齐州来了加急文件,奴才这才……”
“行了行了,少废话。拿过来就是。”唐月不耐烦地打断他。他的确是不够痛快的,但既然是加急文件赶紧拿来让他过目就是了,何必废话连篇。
“是。”小记子垂着头往内走,手上则捧着三份奏折,上面加了红批。
愈往内去,小记子跟阿离的距离就愈短。
然而阿离垂着头,刘海打下来,遮去了部分颜面。他以手盖眼,嘴边扬起了浅淡的笑容,带了些许自嘲。
不知不觉间就快失控了呢……看来找个时间,还是先离开一阵子好了。
这样想着,阿离便松开掩面的手,显出他那一张脸来。
小记子对这屋内出现阿离这么一个人,虽有些讶异唐礼竟会允许外人在场,但这不是他身为奴才能够过问的事。
如今唐月对他是愈加冷漠疏远,他这个宫内人人说话都得抱着一两分小心的人,可笑竟不能得到自己主子的信任。这次要不是小树子跟着唐月来了,他也不会自己跑来送奏折,徒惹唐月的不悦。
他恭恭敬敬的将折子递于了两人,退到阿离对面书架子底下,低眉顺目的站着。这一站,阿离恰好松手抬脸,便跟小记子的眼神撞个正着。
一瞬,小记子脑子里“轰然——”一空,眼里只剩了那张精致无缺的脸。
小记子的唇控制不住的动起来,并着整个人也连带一起微微颤抖了。
双目圆瞪,几欲眼角决眦,势要将眼前之人看进他的骨血里去。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生平最不可置信之事,竟然真的……
小记子尽了最大气力控制好自己的动作弧度,唯恐引起那边正阅着奏折的两人注意。然而他的震惊,他的不信,他的颤抖和压制,落到阿离眼中却是分明。
阿离淡淡的笑了,起身,一步步往小记子走去。
小记子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停顿,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个最不可能之人悠然接近,抬手从自己耳际擦过。
小记子所占的地方,正是阿离手里拿着的书原本所在的地方。他将手里的书轻松越过小记子耳边,放了回去。
向侧前方伸出的手臂,阻隔了那边两人对他们这边脸部的视线。
阿离微微仰着头,笑意满面,附耳低语:“你果然还记得那幅画,小记子。”
小记子无法回答。
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幅画——那幅画了眼前这人的,唐月体内之人的真实面貌的画。
他忽然记起画上的小字,此时此刻,正如如妃当年的题字。
但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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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跌跌撞撞闯进来,扑到唐希怀里,埋头不起。
早知道少年会来的唐希倒也没觉得多惊讶,只是放下了手里的诗卷,柔荑抚着少年的头顶,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是不必多做询问的。
过了片刻,少年闷声闷气的道:“今天,我撞见了安妃跟月竹在做那事。”
唐希摸着他的动作没停,少年自己却是顿了顿才道:“知道他们在一起是一回事,但是当真见着了却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是说我在乎那个女人,只是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快。那个月竹明明发现了我的存在,却还是继续。那种挑衅的眼神,我真恨不得挖出来,狠狠捏爆他们!”
“不过是个断了一只手的废人,竟还敢这样嚣张!他一个,那个女人一个,都把我当白痴看!我很不甘心啊,姐。好想,好想撕裂他们那副嘴脸,让他们匍匐到我脚下,像狗一样乞求我的慈悲怜悯……”说到这里,少年自己笑了起来,然而埋首唐希怀抱的关系,这笑声听起来却沉钝闷重,如何也没有欢愉的成分在。
“唐霖你很想看他们狼狈落魄,腐烂到尘埃里的样子吧?”唐希的声音跟她的外表一样,柔和婉转,清丽动听。
“恩。”
“可是到目前为止,你还只是个无能的,软弱的,尚未立冠的毛头王爷罢了。你拿什么让那两个人跪倒你面前,卑微的亲吻你的鞋面?”
唐霖抱紧了唐希,“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我只有忍耐。慢慢的,一点点的……那一天,不会太久。”
唐希笑了,以指作梳,梳理着唐霖柔顺的黑发,道:“那么,如果我把我手头的力量全部移交给你呢?到时候,你又需要多久才能实现这个想法呢?”
唐霖倏忽抬头,两眼直直盯着唐希的脸,想要从中找到任何玩笑的意味。然而唐希婉转而笑,他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姐,你说真的?”
“当然了。“
“可……“唐霖欲言又止,“你说的是你的全部力量,包括明里暗里的所有资源,包括能够同那边相抗衡的地位与发言权。这些,你真的,真的要给我?”
唐希满不在乎的笑了,“呵,这有什么?我对这里面的事情,也确实没了兴致,还不如全部转交给你,我还能落得清闲。只是……”
只是什么?
这转折让唐霖屏气凝神,侧耳细听。
“只是还要看你唐霖,有没有这个勇气跟决心罢了。”
唐霖喜上眉梢,“这话何解?”
唐希让他坐直了,慢悠悠倒了杯茶吃了,这才接着道:“只要你能够杀几个人,几个这皇室里同你体内流淌的血液相差无几的人就可以。”
唐霖略微吃惊。
“你知道我是如何接手这份力量的吗?”唐希笑问,而唐霖自然摇头。
他的记忆里,唐希手里的这份力量从开始就属于他的这位皇姐,自然而然,天生如此。
唐希嫣然一笑,“我啊,是趁着围猎的时候杀了我的一个皇弟才真正被允许接触这些事务的,而在这之前,虽然我也有参与,可一直都只能做些纸上谈兵的事,根本没法子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杀那个皇弟的时候,我很兴奋啊……一边浑身颤抖一边一次次的动手,克制不住的战栗跟狂喜不断涌上来,即使是我初次杀人都没有这种复杂的情绪。”
唐希浅蓝的眼影跟淡紫的唇彩,随着她的叙述色彩更加艳丽动人。
唐霖听得出神,他知道他的皇姐很厉害,但……
“这些事,你从来没同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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