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关。
凌顶亭。
唐月到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在了。
唐空和唐重作为焦点,身侧各自围了一堆人。党派之争,即使是兄弟手足之间也泾渭分明。
见到唐月来了,两人不约而同迎上去,“父皇。”扶住他坐下了。
听说,最近唐月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作为儿子该表现的孝敬和关心是不能少的。
兄友弟恭也得好好表现出来。两人旋即打趣说笑,你说我对师穗甚好,我说你为了行小满断了所有的风流情债。
说起小时候的乐事,挨的那些骂,学的那些书,其乐融融。
像是那些朝堂上的口角,私下里的械斗都不曾存在过般。
这次的宴会,唐月的意思是,主要是孩子们聚聚,联络联络感情。是以,在座的除了他这个长辈,以外全是他的孩子,拉拉杂杂坐了三四桌,加上几个随侍在侧的宫侍,把这高处的凌顶亭占得满满的。
席间的气氛实在不能不说好。
个个说的开心,似乎要把这几年那些随着年岁渐长而生出的生疏在这里一次谈开抛尽。
亭子四周又围得密实,几杯热酒下肚,几句话语说了,每人脸上都浮现了一层淡淡绯红。
唐月两侧是唐空和唐重,唐礼只得坐在唐空侧面,无法紧挨着他的父皇。
他虽挂着浅笑,但眼神未从唐月身上移开过分毫,紧紧的,担心的目光。
昨天父皇喝茶时又没拿住茶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虽然父皇说笑着自己老了手脚不便利是正常,但他怎么可能相信?
近来父皇时常手脚滞慢,上次泡池子里时居然一时没能起来。虽说确实没什么病痛,但着实叫人忧心不已。
酒酣脑热过后,遍桌狼藉,众位常年被礼教束缚的皇室子女,实实在在的过了一次寻常百姓家的典关,切实感受了一次自由自在的宴会。
这才是,家宴呵。不需要过多的注意,夹菜该用什么姿势,放碗该用什么力度,不必小心席上不能起身,喝汤不能大声,咀嚼不能过快,不能边吃边说……
“呵呵呵呵……”席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唐希缓过气,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道:“父皇,我备了余兴节目,要看吗?”
唐月摇杯而笑:“小希如此心意,自然要看的。”
亭周帷幕拉开,高处寒风猛然灌入,以刺骨的凛冽将一亭子热气吹散的干干净净。
几个哆嗦一打,众人都挤到亭子边上去了。
凌顶亭地势很高,如今倚着亭边往下望去,一目的夜色。
亭子底下是浓郁的林子,寒夜里深深冷冷,透出些凄凉来。
猛的几个炮声打响,远处的林子里便放出几只兰花射箭来,接着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烟火粗粗拉拉放了出来。那火光如流星赶月,映了满林子,那些深深寒木,便像是画在火光里一般。
远远地,那些火烧红莲,火鼠光马,接二连三的作雷霆之势,如千百道雷电,穿射整林,瞧得这些人目眩。
待到这些烟花放尽,那些树枝上颤颤的挂上了无数红红黄黄的灯笼,似花似云,错错落落越来越多,渐渐成了一片五彩神迷。
突然“彭”的一声,一条火光飞龙,腾腾盘绕在夜空里,呼呼声大作,像是真龙临世,口吐巨炎。那飞龙竟似活物,龙爪一展,昂头就是一声龙吟响彻夜空。
又是一声半天炮冲天而起,搅得那飞龙一闪。
火光四散,霎时间满林寂静,广阔林间不见一灯。
宴尽。
人将散。
华唐 第49章 散。
晨初的皇城。
街道上早就人来人往。
那边从小巷里出来两个男子。一个是玉沉心海,光华辰蕴;一个是修竹匪匪,英致无双。这两人却正是唐月和唐礼。
今天,也正是唐礼二十岁生辰。
早早地,唐月便唤起了小礼,道是要同他过个只有两人的生辰,换装之后便出宫来。
唐礼的立冠定在半个月后,如今正是整天的习礼备装之时。他却一直找了替身去受折磨。
幸好礼官都是些武功不高深的人,便是眼前的皇子脸孔下是他人也分辨不出内息的差别。
唐礼的手一直被唐月轻轻握住,任凭往来之人奇怪的打量也面不改色不曾放开。
他心底无尽的甜蜜,滋滋涌出,身边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分外的可亲。
唐月回头,和唐礼对住了眼神,双目交接,情谊流淌。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出宫就是走的这条道。”唐月轻声笑道。
诶?
“你第一次买的是个泥人,就在左边的那个摊子上买的。不过如今的老板换人了,是原来老板的儿子。”
彩色的泥人后面,老板手里捏着一团白泥,几下搓揉,又是一个泥人的雏形,活灵活现。
两人又走几步,“我送你的那个飞雪木的雕刻,是跟这家的木匠学的。这里的木匠现在也老了,很久没出来了。”
木梳斋里,只有几个少妇在挑选中意的玩意。
“你最初出宫那段时间,很喜欢这‘有家酒楼’的小鱼丸子。每次出来都要来这边吃。”
有家酒楼招牌高挂,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小伙计忙得团团转了。
“有天夜里,我带你偷偷出来,买了那边那个会一直做生意到深夜的酒家里的白灼酒,坐在隔壁客栈房顶上喝完了两大瓶。”
那晚的满月很好,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和父皇在夜里出来。
“啊,这个这个。你在这里学了编织手链,给了我一条这种黑白交错,吊了个小珠子的丝带手链。我现在还收着呢。”
为了送给父皇最满意的手链,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编出那么一条勉强满意的。
“……”
……
两人一路走过来,过往一一浮现。
仿佛眼前就有两个携手在前的背影。
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慢慢的走着,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成了少年郎,再到年轻的男子,最后是自己。两个背影一直牵着手,相视笑谈,不曾分离。
唐礼握紧唐月的手。
只有这只手,从没放开过。
只有这份温暖,从没改变过。
只有这个人。
只有。
有家酒楼上,有家客栈临街的一间房内。
孱弱的男子死死瞪住两人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里,仍是死死的瞪向那个方向,浓郁厚重的恨意充斥满眼。
“静书,别这样。”
这被称为“静书”的男子不曾回头,双手扣紧窗枢,“别这样?仇人近在眼前,我没有冲上去直接砍死他就算好的了,你还要我怎样?”
“静书,你……”
“少来劝我!哥哥的仇,我就要在今天亲手报了。你少做那些假惺惺的劝说,你要不想我报仇,这些年来何必这么帮我,更不用跟我来华国。”
“我……我只是,当初看不得你那么难过……静书,这件事真的做不得。”
两人低低的争执起来。
这段插曲自然对唐月两人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未曾发觉,在他们回忆过往的路途上那怨毒的目光。
直到了繁华街道的尽头,再往前就是安然静好的居家民舍了。
唐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到唐礼的手里。
唐礼正要打开,却被唐月按住。
“小礼,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唐月难得认真严肃一次。
“其实我瞒了你不少事。从小到大,因为各种原因每次想说却总是说不出口,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
父皇能隐瞒他什么事?
唐礼非但没觉得不快,反而为父皇的谨慎或者深思而高兴。即使是他,他也希望父皇能够保持些警惕。
“今天你二十了,真正是个大人了,所以我必须对你坦白。现在这里面有一封信,你看的时候我会回避。如果你看了之后觉得没有什么要紧,就带上里面的事物过我这边来。”
若是小礼觉得没什么,那么他将把他最大的秘密——他其实是异世而来之人,包括他的过往,
包括他心里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些回忆,关于沿图,关于花,关于千狐、木臣、提提……都统统告诉小礼。
“若是你觉得不能……”他顿语。
静书架起了长弓。
华国尚武,全国的思想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是相当程度上的唯物主义,对术法总是容易忽略,也没有什么抵抗力。
所以当街驾把长弓也没人觉着奇怪。即使是被弓箭对准觉得不快,再用个小小的幻术,足以屏蔽掉所有可能的烦扰。
静书灌下口里的酒,深呼吸一口气,“真实之眼”猛然全力发动!
眼前一切动作都慢下来了,他见到阳光里微粒缓慢的浮动,远处那个人的侧面被拉近。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人……
那日,他候在府邸等候大胜归来的哥哥,迎接回来的却是哥哥冰冷的尸身。
他颤抖着,不可置信的抱住哥哥僵硬的尸体,就在那个接触之间,他窥见了许多画面。
哥哥独自去野外,一个有着温柔笑意的男子接近了哥哥,旋即哥哥就双目无神,失去了自我意识;
哥哥喃喃着什么,而那个男人仔细听着。
这些是什么?只见画面,不闻声音。这是什么?!
那人不知道在他自己身上怎么弄的,居然化装成了哥哥的样子,大摇大摆进去了军营;为什么没人发现那是个冒牌货?
那人弄醒了哥哥,哥哥还是那副无神的模样。那人对哥哥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匆匆走掉,而哥哥回神之后摸摸头,竟没觉得奇怪,就那样回去了。
接着,就是一箭穿心而过,。
他仔仔细细想,一遍一遍的回忆那些画面。
那些人口中的哥哥是如何神勇,如何的骄傲,如何的嚣张跋扈,静书听着只觉得愤怒。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他的哥哥。作为真实之眼的继承者,他能很清楚的明白,他的哥哥绝对不是那样嚣张的人,更加不可能什么因为名利而改变!
都是那个人,都是那个人!他顶了哥哥的脸做了那么多败坏哥哥名声的事,是他害的哥哥被杀身亡的!
那个人的脸从此刻印在静书的眼里,心里。
他不断的学习画技,不断提升真实之眼的力量,每天都要把那个人的脸从记忆里翻出来死死看上几遍才罢休。
搭弦上箭,静书将渐渐对准了眼前那人的心脏。这个距离,真实之眼瞄准的距离,是不可能有偏差的。
你死定了!
那么多年了,直到他终于能将那个人的脸画得分毫不差后,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身份。
唐月,华国的皇帝。
箭,射出!
“若是你觉得不能……”
破空之声。
唐月那属于阿离的超精准高警惕的神经立即掌控了身体,猛用力推开小礼,而自己借势避开这一箭。
倏忽,身体一滞,同前次摔碎茶盏和泡在浴池那样,唐月再度没有办法控制身体!
“嗤——”利箭穿胸而过。
轻飘飘的感觉袭来,唐月全身发软,直直看着唐礼,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开,就那般倒下了。
“彭——”“咔哒——”
盒子坠地,搭扣摔坏,一封折得好好的信还在里面,两只指环却弹落出来。
一只掉到盒边,另一只却是“骨碌碌”滚远了,才晃几下倒地。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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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朝阳宫。
唐礼猛然抱紧了唐月,语无伦次:“父皇!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好……醒了,没事了。”
小记子急的跺脚:“殿下,陛下还伤着呢,别抱得那么紧!”
唐礼立即松开了怀抱,小心翼翼查看了唐月的伤口,见到没事才大大松气,瘫坐在地。
小记子稍微露出点微笑,“殿下,我就先不跟殿外候着的人报告这个好消息,你还是跟陛下好好说说话先。”
唐礼痴痴看着床上微微睁眼,抬手挡住光线的人,直到唐月皱眉,他才恍然挑起替唐月挡去了刺眼的光芒,温声道:“父皇,伤口还疼吗?”
唐月看他一眼,声音沙哑得厉害,“给朕杯水。”
唐礼立即倒了杯水,扶着唐月撑起半个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
唐月避开嘴边的杯子,又道:“扶朕坐起来些。”
“不行,伤口还……”
“朕说,扶朕坐起来些!”唐月加重了语气。
唐礼慌不迭的扶了他,在唐月背后垫了好些软垫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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